心齋語錄（四）

堯舜禹相傳授受曰：“允執(zhí)厥中?！贝吮闶前偻跸喑兄y(tǒng)。仲尼祖述者，此也。然宰我曰：“以予觀于夫子，賢于堯舜遠(yuǎn)矣?！弊迂曉唬骸白陨褚詠?，未有夫子也?！庇腥粼唬骸白陨褚詠?，未有盛于孔子也?！泵献右嘣唬骸白杂猩褚詠恚从锌鬃右?。”是豈厚誣天下者哉？蓋堯舜之治天下，以德感人者也。故民曰：“帝力何有于我哉？”故有此位乃有此治。孔子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某也?！敝皇菍W(xué)不厭，教不倦，便是致中和，位天地、育萬物，便做了堯舜事業(yè)，此至簡至易之道，視天下如家常事，隨時(shí)隨處無歇手地。故孔子為獨(dú)盛也。先師嘗有精金之喻，予以為孔子是靈丹，可以點(diǎn)石成金，無盡藏者。

舜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者?？鬃觿t自不暇耕稼陶漁，無非取諸人者，故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某也?！?/span>

舜于瞽叟，命也。舜盡性，而瞽叟底豫，是故君子不謂命也。陶淵明言：“天命茍如此，且盡杯中物。”便不濟(jì)。孔子之不遇于春秋之君，亦命也。而周流天下，明道以淑斯人，不謂命也。若天民則聽命矣。故曰：“大人造命。”

“文王望道而未之見”，“道”如“魯一變至于道”之“道”，視民如傷，故望天下于道也。“見”如“豈若于吾身親見”之“見”。當(dāng)紂之亂，故卒未之見也。

微子之去，知幾保身，上也?；又疄榕?，庶幾免死，故次之。比干執(zhí)死諫以自決，故又次之。孔子以其心皆無私，故同謂之仁，而優(yōu)劣則于記者次序見之矣。

貴戚之卿，君有大過則諫，反復(fù)而不聽，則易位。微子、箕子，殷之貴戚卿也，當(dāng)紂之惡，不可以不諫，而諫之也當(dāng)，不在于虐焰之后，而其去之也當(dāng)，不為儉德辟難已焉，可也。昔陳恒弒其君，孔子，魯去位之臣也，且沐浴告于魯，而倡大義以請(qǐng)討。則微子箕子者，猶當(dāng)有旁行之智矣。蓋三分天下，文武有其二，微子、箕子豈不知之也？周家歷年仁義忠厚，微子、箕子豈不知之也？文武有天下三分之二，則周之時(shí)足以格紂也明矣。且其祖宗夫子仁義忠厚，則可諒其無代殷之念，而易位之舉，亦可必其協(xié)同襄贊，而有以共濟(jì)天下之難者矣。且夷齊清風(fēng)高節(jié)，素抱羞辱污君之義，以此告之，安知其不詢謀僉同，而有以共安社稷之危。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也?！鼻也晃┏蓽肷锌梢杂烙跓o疆，而箕子不至于囚，比干不至于死，武王夷齊無相悖之道矣。此天下本無難事，而惟學(xué)識(shí)之有未盡焉耳。

伯夷之清，齊莊中正有之矣，然而望望然去，不能容人而教之，此其隘也。柳下惠之和，寬裕溫柔有之矣，然而致袒裼裸裎于我側(cè)，此其不恭也。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又從而引導(dǎo)之，其處己也恭，其待物也恕，不失己。不失人，故曰：“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