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九 黃垍 龍蟠于泥，蚖其肆之?；⑻幱阼?，爪牙安施？ 委巷之犬，吠聲如豹。廒倉之鼠，口厭梁稻。 太行居后，孟門居前。僉夫之心，君子畏焉。 方寸之中，乃有五岳。磊砢嵚崎，五丁焉鑿。 精衛(wèi)填海，愚公移山。為之在人，成之在天。 君從西郊來，旌旆光如電。父老遮道左，爭欲識君面。 君從西郊歸，雪壓荒丘樹。獨有春風發(fā)，送君千里路。 （不另下斷語，而世態(tài)物情已盡于此。） 九龍之山環(huán)九峰，一峰一態(tài)如一龍。興云出雨氣磅礴，鱗甲欲動凌蒼空。 別有一峰伏而起，神奇夭矯為龍尾。世人咫尺不知名，古來畸士都如此。 中有草堂繞煙蘿，峰峰回薄青嵯峨。左圖右史安樂窩，猿啼鶴唳山之阿。 草堂主人抱龍德，或潛或見人不識。時時掉臂弄云霞，往往歌聲出金石。 曠懷雅好游名山，往來齊魯盡躋攀。有時夜半登日觀，雙騎白鹿青云間。 去年把臂歷山麓，清詩萬首酒百斛。今年款段走長安，不使緇塵涴素服。 手持尺幅字琳瑯，乞我題詩寄草堂。予本風塵落拓者，青鞋布襪思徜徉。 安得投簪尋泛宅，五湖之曲煙光白。與君拄杖聽鳴泉，夜向松窗讀《周易》。 （一起神來，以下便一筆掃去。） 疁之水兮清且漣，使君堂上坐鳴弦。疁之水兮清且漪，使君郊外多耕犁。 使君官庖食無肉，長須編籬種野簌。使君侵晨寒無衣，老婢當窗織布機。 使君寒，民五褲。使君饑，民含哺。 升君之堂進君酒，有酒盈卮，有蔬盈豆，長老在前，稚子在后，俚語歌呼為君壽。 清畏人知兮，何人勿知。吁嗟今之人兮，廉吏可為而不為。 （雖不明指使君為何人，然前后令疁水者非陸清獻公不足當之也。結句有慨乎其言之。） 長安八月秋風起，長安門巷秋如水。閨中思婦罷鳴箏，一夜傷心千萬里。 前年蕩子去從軍，消息關山總不聞。黃龍塞上愁云斷，丹鳳城邊落葉紛。 平沙獵獵吹枯草，碣石霜飛寒信早。鐵衣銀磧苦思家，紅粉空房愁遠道。 烏啼啞啞風凄凄，日暮寒砧到處迷。玉箸暗隨聲斷續(xù)，涼蟾故逐影高低。 青漆樓頭雁初度，天寒夢斷金微路。龍堆戰(zhàn)士幾人還，馬革游魂竟何處？ 城西一帶素車歸，白骨沙場半是非。昨夜深閨猶記憶，開箱還搗舊征衣。 朝衣初脫拜君恩。歸去田園喜尚存。七澤云深秋放艇，九嵕花發(fā)夜開尊。 毋勞清夢驚魚鑰，剩有閑身到鹿門。只恐熙時問遺老，不容瓢笠住江村。 三月四月麥未熟，餓夫扶攜領官粟。得粟村墟起爨煙，嫠婦何為道旁哭。 自言幼本名閨妹，父母衣我紅羅襦。十七嫁作儒家婦，足跡不出門中樞。 夫亡十指難糊口，連歲兇荒斷升斗。縣帖紛紛催樂輸，大兒枵腹披枷杻。 小兒呱呱懷抱中，身死奚恤愁兒從。昨聞詔書發(fā)粟賑，匍匐哀告含羞容。 安得有錢買胥吏，賑籍無名長官詈。躑躅中路不得歸，以此悲傷灑血淚。 我聞斯語愁心神，彼司牧者獨何人？方看嫠婦泣東陌，又聽悲怨來西郊。 （賑荒之弊，自昔而然，安得采風者陳之黼座。） 荊南奏凱達神京，曉辟天閶瑞雪明?！吨禚槨风t歌翻郢曲，玉龍銀甲灑春城。 貂裘尚憶軍前賜，鵝鴨曾喧夜半聲。自此江湖空戰(zhàn)壘，豐年有象課深耕。 （奏捷遇雪，語語合寫。） 覆巢殘孽剩遺雛，坦腹緋衣合讖符。士行高牙麋子國，岳侯奇捷洞庭湖。 烽煙一夜天兵掃，湯火頻年我后蘇。橘渚楓洲初戰(zhàn)定，關山片月笛中孤。 柴門擁溪水，溪響無朝昏。農夫荷鋤倦，獨倚秋樹根。 顧我田疇好，念我桑麻繁。脈脈不能語，感茲風雨恩。 風雨歲時熟，古俗今猶存。遙指煙生處，親戚滿前村。 稚子驅雞犬，夜來忘閉門。何以酬清時，努力從田園。 春菑方扶犁，秋禾倏盈把。野老樂時和，高枕瓜棚下。 田家老瓦盆，新醪月中瀉。擊鼓賽先農，調瑟娛方社。 何必桃花源，此境足瀟灑。風塵久誤人，我豈悠悠者。 桑陰悅好鳥，布谷時一聲。夜來飽飯牛，朝來從耦耕。 耦耕一畦畢，淡泊心無營。偶然召鄰叟，索取壺觴傾。 高談視天壤，把酒歡平生。面無憂喜色，胸無寵辱情。 始知於陵子，灌園逃公卿。 （感風雨恩，忘寵辱念，尋常田父有此襟抱耶？題云《擬古田家詩》，公之寄托，蓋在陶處士一流人矣。） 壯哉霍子孟，易置多英風。離席按劍時，發(fā)議驚群公。 走馬杜鄠間，曾孫方困窮。手挈天子璽，授之咸陽宮。 海枯石可爛，孰能訾其功。珠襦黃金匣，甫葬茂陵東。 狐鳴尚冠里，妻子煙塵空。秺侯殺弄兒，累世亢其宗。 子孟庇阿顯，九族罹憫兇。割愛與殉私，延促霄壤同。 臣術惟敬慎，庶幾保厥終。 （博陸、秺侯功業(yè)懸殊，而一則身后族誅，一則賞延于世，由殉私與割愛異也。指出敬慎以昭臣道，事君者其知所法誡焉。） 我愛元次山，詩篇獨簡質。短章如長謠，仁心自洋溢。 至欲委符節(jié)，甘心就魚麥。昔人志康濟，豈云耽暇逸。 置身君民間，無能澹憂恤。汗顏拖長紳，不如腰帶铚。 賢哲恥曠官，斯義久蕭瑟。誰無湖畔山，浩歌撫遺帙。 （次山之欲歸老江湖，非耽高隱，為不能救時恤民，不得已而甘就魚麥也?？禎?，特為表出，近日司牧者尚敬聞此言。） 千嶂桐廬道，清風幾溯洄。不知天子貴，猶是故人來。垂釣本無意，披裘亦浪猜。翻嫌人好事，高筑子陵臺。（王貞白詩后，賦嚴陵者，俱落坑塹，此篇不著議論，籠罩一切，可以追蹤古人。） 十年霜雪老黃門，抗疏群知國體尊。岳鹿折來真有膽，山龍補處自無痕。 漫言盤錯昭臣節(jié)，偏向風塵識主恩。親見閭閻凋敝甚，《鄭圖》還與繪千村。 空林葉摵摵，野犬聲狺狺。徬徨忽四顧，中夜感古人。 鴻蒙詎不樂，烏用施經(jīng)綸！才賢既當權，造化辭苦辛。 雷雨亦待治，云物非空陳。自有濟世功，千古勞其身。 牽犢者誰子，高蹈遺斯民。 （君子出而用世，則造化以權付之，欲不勞其身不可得也。千古圣賢心事，昭然若揭。） 屑瑟秋風送客裝，蕭條木落更神傷。滿天欲雪尊虛酒，昨夜初寒雁叫霜。 馬足遠沖黃葉路，吟聲徐入白鷗鄉(xiāng)。江南景物關情甚，煙雨秦淮夢里長。 雞鳴十廟衰草多，志公遺塔高嵯峨。遠望大江千里之雪浪，近俯晴湖萬頃之煙波。 湖形北向稱玄武，錦纜樓船斗歌舞。結綺臨春跡已空，惟有澄泓一片無今古。 聞說龍蟠王氣真，徐黨偉伐圖麒麟。共球愛日歸天府，戶冊登馀藏水賓。 周遭沆漭中臺榭，瀺灂游魚通港汊。仁民愛物本相兼，罟于淵者罰無赦。 （自注：明初置黃冊于其中，禁人游玩。）兔葵燕麥搖春風，細柳新蒲發(fā)故叢。鴛瓦已銷金碧外，漁歌時起獲蘆中。自古盛衰如轉燭，六朝興廢同棋局。君不見鐘山陵樹來樵牧，射生收得銀牌鹿。（今古盛衰之感，借題發(fā)出，見有德易以興，無德易以亡也。） 帶綰輕裘上偃坡，棲霞尚近郁嵯峨。名通上國由莊嶠，威鎮(zhèn)諸侯自伏波。 溪谷至今多瘴癘，人煙到處雜藤蘿。為欣氣候如秋杪，華蓋橋西試一過。 羅施聲教阻遐方，漢置牂牁達夜郎。天入炎荒時苦雨，途經(jīng)冷驛夜無霜。 馬鞍觀側藏云塢，銅鼓山頭祀竹王。千古猶思丞相澤，祠堂松柏自蒼蒼。 久矣悲鴻燕，誰堪問麥秋。飄零隨遠道，涕淚入孤舟。 璧馬年年事，河淮處處憂。卻憐長算少，民命倚陽侯。 （民倚波臣為命，不堪問矣，爾時已然。） 聞說巴陵倚洞庭，君山如畫見圖經(jīng)。岷峨雪盡寒潭碧，云夢波連湖草青。 九派微?？闯?，數(shù)峰仿佛擁湘靈。知君回首曾游處，遠思蕭然入杳冥。 身入云端云下垂，風雷南去日西馳。青霓斷續(xù)斜陽外，碧海澄鮮子夜時。 天柱獨晴依上界，冰輪乍滿半秋期。茫茫俯視皆塵霧，一片空明對玉池。 望帝何年泣草萊，漫留抔土錦山隈。恨馀亡國悲英主，禮備興朝慰夜臺。 （自注：順治初建陵置祠，有加禮。） 云暗蒼梧千古痛，月沈湘浦二妃哀。神歸石室傳青史，龍馭長依風雨來。 （自注：思陵在錦屏山，亦稱錦壁山，或稱鹿馬山，即田妃墓。○思陵以英敏勤政亡國，古史所無，章皇帝為之建陵置祠，尤曠典也。詩中表出，得揚頌本朝之體。） 重向南邦憶少年，宮門仿佛戍樓邊。長陵松徑來樵子，后苑湖陰宿釣船。 故國幾堪歌《玉樹》，行人猶自怨金川。卻憐山色依然在，靈谷蒼涼倚斷煙。 （人知有明南渡亡于荒嬉，不知金川門之入，國脈早傷也，此更推本言之。） 太白秋明井鬼旁，兵占早已在炎荒。養(yǎng)成歲月營三窟，嵎負西南擅一方。 莫遣金沙留蜀漢，豈容清浪接湖湘。由來制勝資全策，銅柱依然緬水陽。 （時尚逆有連結吳逆之勢，頸聯(lián)慮及之，非尋常經(jīng)生家語。） 風雨當年卜帝鄉(xiāng)，士中還倚上游強。澗瀍合處開雙闕，河洛分來會北邙。 何地南宮臨逝水，誰家西苑帶斜陽？山川不共興亡異，天外嵩高對渺茫。 幾經(jīng)湓浦惜幽尋，重向宮亭望遠岑。云臥石門思北澗，花開蓮社憶東林。 三人一笑誰賓主，五老千秋自古今。惆悵吾衰勞夢想，幾人游跡未銷沉。 旋折初驚大壑雷，凌空復上劇崔嵬。白云無際疑天盡，翠巘何年倚劍開？ 一路水從汾曲合，千層山抱雁門回。中原地勢經(jīng)西折，眺覽重增庾信哀。 高峰入青冥，中斷忽云樹。屏風九疊間，飛泉半空注。 奔騰過萬山，至此陡欲住。憧赫侔雷霆，一旦失憑怒。 有似千古憤，投入靜者慮。兩崖青翠映，空色交相寓。 淡淡與天空，冥冥寫秋素。竊窕散馀波，疑作江漢雨。 幽光留人心，不覺白日暮。皎月上澄潭，此身在何處。 （極形奔泉陡住，比之填胸憤怒，忽入達士靜觀，古今辭人，未開此口。） 褒斜道，三載烽煙令人老。嵯峨云棧四百里，其下黑龍江中水。北走三秦南走蜀，長蛇猛虎盤深谷。張良一燒不可測，顧盼從容得秦鹿。諸葛艱難數(shù)出師，大星夜落三軍哭。英雄成敗且有數(shù)，況乃區(qū)區(qū)一狐兔！黃塵澒洞入秦川，風雪關山勞遠戍。鐵馬回頭望隴山，斷腸家過秦川路。更有子午與黃金，十里百折傷人心。懸崖峭壁日月黑，使爾戰(zhàn)魂招不得。（此為竊據(jù)者言，見英雄尚難成功，況狐鼠輩耶？警誡亂臣，可補《劍閣銘》之缺。） 空谷號風呼雨入，四山水落千灘急。百丈逶迤不上船，石角飛湍何岌岌。 徒御當餐投匕箸，榜人憔悴長裳濕。亂世天心不可知，歸路迢迢百憂集。 孤舟愴恍不得力，遠趁前山兩三屋。五更豺虎聲欲稀，寡婦哀哀嘆孤獨。 日色歸心不相及，坐見羲車墜巖岫。天昏月黑風怒號，猛虎長蛇兩相斗。 （寫盡江行陡折，蛇虎縱橫，讀者亦不寒而栗。） 四村盜賊橫剽劫，長年三老交相警。兒曹癡小不知愁，鼾睡闌干呼不醒。 （即“眾雛爛漫睡，喚起沾盤餐”意，正以形客子之警畏也。） 南望青峰更千疊，渺渺征途何時息。不見人家寄山窟，我獨何為嘆于役！ 去日板輿素輀返，魂兮歸來悄難說。有弟有弟亦夭折，使我肝腸橫斷絕！ （六章如讀老杜短歌，在遭逢，在性情，不在形模之似。） 凄凄者風，胡不自東，不自南，不自北，吹我井上雙梧桐。 梧桐昨夜飄孤葉，夫婿從軍入窮發(fā)。兩地相思不相見，愁云共掩關山月。 飛鴻不我顧，海燕辭巢去?？辗矿傍Q，長夜漫漫誰與語？ 緘情含淚向天訴，蒼蒼無云復無雨，西有牽牛東織女。 （起四句本《漢樂府》法：“古調俗不樂，正聲君自知”。） 噴日嘶風紅叱撥，目似火齊汗似血。屈膝金屏出美人，邯鄲下蔡皆稱絕。 英雄有事在烽煙，紅粉生離未足憐。愿將妾織鴛鴦錦，裁作銀鞍滿月韉。 不到春城五六年，年來生事有誰傳？兩株陶氏門前柳，一半顏生郭外田。 黃鳥風邊行樂酒，桃花浪里釣魚船。翻嫌揚子無佳興，獨坐空亭草《太玄》。 （佳句妙在不加追琢。） 怯把金錢卜，春殘不道歸。昨宵看月暈，棖觸幾重圍。（古意古音。） 為郎冰署客，亦得荷恩私?？重摗毒l衣》好，慚無《黃絹》詞。 稱身安且吉，出笥卷還披。機杼需民力，艱難二月絲。 （上六語穩(wěn)順寫題，一結乃見作手。） 萬里登高日，千峰縱目初。天長迷近遠，云合失崎嶇。 邊徼蠻歌起，荒城落木疏。鄉(xiāng)心付征雁，可許達音書？（起步似出唐人手。） 吾鄉(xiāng)城郭滄溟畔，親故朝朝擊鮮宴。樂事濠梁未足夸，嘉名丙穴無勞羨。 滬瀆灘平斥鹵多，主人結網(wǎng)勝熬波。蒼茫直下馮夷窟，煙雨常聞《欸乃歌》。 河豚販后蘆芽出，春潮蹴岸春云熱?？鸶矃勤吔牙锉?，刀飛少婦廚中雪。 已道鰣魚色似銀，況兼石首爛金鱗。曲米漬成鱘枕脆，豉羹調出篛腴新。 此時魚稅充公府，津市鳴橈復撾鼓。淺筏輕刀弄水兒，高檣巨舶開洋賈。 別有泥沙困豫且，脂膏然炬骨專車。牽鬐力費千夫蹶，曝臘家分半載儲。 朅來島嶼孫盧擾，斥堠傳烽接三泖。都護旌旗只戒嚴，漁郎罺罟空施巧。 蕭蕭戍角滿汀洲，麗罶寒星炯不收。無復釣鰲陳水犗，惟看驅馬散沙鷗。 海錯經(jīng)年不到眼，充牣臨淵那供饌。一片才沾食指腥，百鍰早破中人產。 舍人顑頷滯燕臺，比目王馀賦強裁。張掾秋風頻悵望，馮生彈鋏未歸來， 挑燈與客論終夕，語罷滄桑感疇昔。下箸誰消易水樽，解錢且換灤河鯽。 近喜波臣靜不揚，東南早晚撤邊防。盤餐飽飫故園味，醉臥溪梅野竹榜。 （時多市海鮮而破家者，篇中反覆言之，與鈍翁《鰉魚篇》意同，而各自成格。） 招提二馬一馬病，腕折蹄長氣猶勁。伏櫪雖虛千里心，脫鞿翻適長林性。 人言此馬初買時，射堂陳孔蹀躞馳。雙瞳夾鏡耳批竹，青絲為絡黃金羈。 孟門坂峻羊腸滑，駿足豗隤一朝蹶。昔夸金埒云滿身，今同洮水冰傷骨。 負鹽駕鼓力不任，豢養(yǎng)卻依支道林。天晴放飲井泉白，春晚臥嘶園草深。 君不見長安城中千萬騎，飛塵蹴天光照地。長鞭短策無不施，齒老旋隨敝帷棄。 又不見將軍鐵駟來渥洼，東行滄海西流沙。苜蓿雖銜不遑食，功成鵲印歸虎牙。 何如此馬辭驂服，縱病還同塞翁福。身閑早得華山歸，害去詎勞襄野牧。 乃知不材造物憐，豫章見斫樗散全。無用之用世罕識，達哉莊叟何其賢！ （此舍人自寫照也。即“此木以不材全其天年”意，寫來不落臼窠，總由用筆之妙。） 往事蒼涼不可論，傷心絮酒拜松門。三千里外孤兒淚，二十年來國土恩。 華表日斜巢鶴返，土花春繡石麟存。殷勤幸接連枝會，漂泊天涯有弟兄。 賣藥長安市，超然寄一身。摺驢偏識路，破襪不生塵。 入世性情古，還鄉(xiāng)面目真。自慚留滯客，對爾嘆勞薪。 湯火心徒切，君臣劑有神。能將上池水，盡與濟生民。 松云涼夢寐，僮仆使麚麕。曾讀《宋清傳》，猶嫌未絕塵。 醫(yī)人與醫(yī)國夾寫，何等胸次。 排空歷歷五高臺，想像先教眼界開?？吐凤L光隨馬去，家鄉(xiāng)樹色渡江來。 探奇亦自安禪味，濟勝須誰作賦才。莫道上方鐘磬杳，此身今已出塵埃。 （寫假歸之樂，得見家鄉(xiāng)樹色也，偏云樹色渡江來，工于著句。） 涼月漾中流，金山隱隱浮。尚馀殘醉在，和夢到揚州。 （只清曉渡江耳，寫得渾然無跡，末五字何減唐人聲口。） 層層峭石擁高臺，就里藤蘿百道開。身在云中天水合，更于何處見蓬萊？ 旅榻當筵臥，西風拂小欄。秋從今夕到，月向異鄉(xiāng)看。 有巧輸人乞，因貧得夢安。曝衣問僮仆，預戒早霜寒。（結意七夕立秋雙到。） 朱實垂垂葉尚青，故山千樹未凋零。相思不隔長淮水，一夜鄉(xiāng)心落洞庭。 漭沆連滄海，風吹一葉輕。村從波際出，草逼浪痕生。 地闊無山影，天空有雁鳴。最憐釜底處，何日奏平成？ 寒日影黃云半白，天涯莽莽未歸客。邊隅何日可罷兵，幾處轉輸瘁邦伯。 羽林夜發(fā)秦關道，共言河隴居民好。甲騎經(jīng)過悉備餐，喜看踱踏天山倒。 捕蝗捕蝗人簇簇，蝗飛蔽天引其族。揚旗擊鼓亂敲鉦，奔走如狂沸山谷。 炎肌雨汗腸雷鳴，取蝗一斗當斗粟。幸不入境驅鄰封，彼亦天民忍遭酷！ 誰云蝗多不食苗，苗食垂盡到草木。復聞修德能弭災，非止蝗生宜早撲。 蠻子朝，澎湖內附平紅毛。占城諸國盡輸貢，西洋人已聯(lián)官曹。 琉璃泛海七日迅，冊使曾頒新敕印。世子就學陪臣從，賜得衣冠供饌盛。 復有安南久臣服，黎氏王封莫氏蹙。往來遣使與講和，分疆各守漓江曲。 百蠻接踵梯航趨，奇貌詭飾累譯殊。我愿殿繪《豳風》詩，不繪唐時《王會圖》。 （歸重修德服遠，此一章結穴處也。與前一章用意略同。） 我已無親侍，兒行又遠親。蕭疏千里外，去住一家貧。 水闊風帆健，霜高候雁新。沅蘭芳可佩，極目楚江濱。 （少陵“令節(jié)成我老，他時見汝心”，起十字同此筆墨。） 當年天子已蒙塵，中外安危寄此身。首建一言存社稷，獨鳴孤掌定君臣。 丹心縱死還如鐵，碧血長埋未化磷。千載湖山留正氣，不須涕淚灑松筠。 （不填故實，不著泛語，是作家手段。） 人到棠陰憶古溪，春煙芳草驛亭西。海濱仙客騎黃鶴，天未孤臣訪碧雞。 道路但留殘碣在，（自注：地多德政碑。）風流誰許峴山齊？ 幾看臥轍攀轅處，半是鳩形鵠面啼。 聞道滇行過五溪，炎荒萬里夜郎西。峰回鐵銷沉金馬，路入篁林隱竹雞。 青草煙中菰米爛，黃茅瘴里稻花齊。側身南望愁堪絕，況復猿聲萬壑啼。 明月如輪碾金殿，蒙蒙玉露垂深院。萬里高天無片云，鳳凰城闕分明見。 此時禁庭人影稀，但聽銅龍下銀箭。忽然天樂來九霄，耳邊仿佛聞簫韶。 步輦從容出復道，華燈的皪明春宵。赭黃盤龍覆御榻，羽林排列皆騰驍。 便殿前頭竿百丈，彩繩高系青天上。銀花火樹齊開張，珠斗明星盡奔放。 金鵝赤鳳無不有，玉女仙人各奇狀。云中寶塔何嵯峨，海上蜃樓起煙浪。 更有奇花次第懸，千枝墮地生金蓮?；鹕酵掏伦呷赵?，急如萬弩離箭弦。 爆竹聲中作霹靂，又如鐵馬攻戰(zhàn)相回旋。夜靜笙歌轉清徹，兩傍侍臣時叫絕。 一回花放樂一闋，此曲人間豈能竊？何意書生按拍聽，果然妙舞《霓裳》月。 羽騎傳呼催返駕，鐘鼓樓前已三下。飄若浮云風雨過，萬點燈花一時謝。 獨倚危欄似夢中，月影沉沉轉臺榭。 （起從元夜說入，是禁中元夜，龍樓鳳闕、玉露金波，分明如見。以下詳述煙火，跌蕩淋漓，極才人之能事。○壬申元夜，潛蒙恩賜觀御園煙火，盡二鼓始歸，目中所見，恰如詩中所述。明晨上命賡和上元燈詞八章，才力薄弱，視比部大篇遠遜矣。披閱長歌，附記于此。） 白日當天春晝遙，落花如雪紛飄飄。蜜峰蝴蝶各上下，鳴鳩乳燕何矜驕！ 方塘流水綠于染，細草如發(fā)沿溪橋。宋侯好奇復好客，一舟新駕雙蘭橈。 中流蕩漾發(fā)絲竹，琉璃破碎波光搖。北方老不識舟楫，觀者夾岸爭歡囂。 自客京師少水戲，身輕忽喜乘春潮。夕陽回柁上陂岸，畫堂官燭青煙燒。 金壺美醞堆碧色，玉盤春鮆生紅ヰ。梨園法部奏新曲，龜年賀老同招邀。 酒闌感激黨人事，永康閹寺真鴟梟。元禮孟博意氣盡，楷模之譽空名標。 衰世誅殺總善類，法吏那得逢皋陶。宋侯當日苦蜂螫，悲秋謔浪皆無聊。 今復秉節(jié)按蠻郡，束馬秦棧車連鑣。歡樂幾時悵離別，磊塊直用千杯澆。 羽聲慘慘曲且止，秦宮急換翻《六幺》。細撥阮咸唱明月，羅衣醉臥氍毹嬌。 誰能無情聽忘倦，城頭銀箭催終宵。 （樂府中應演閹人害正事，故發(fā)此慨嘆。時觀察亦幾蹈不測，賴圣明曲宥之也。精神團聚在此。） 黃河沖決淮河蕩，白馬湖中千尺浪?；搓柍枪茪庵?，遠近田廬水光上。 人行九陌皆流水，螺蚌紛紛滿城市。筑岸防堤急索夫，里中徭役齊追呼。 富家出錢貧出力，觸熱忍饑不得食。十日筑成五尺土，明日崩開十丈五。 昭陽顧生畫樓觀，絳闕瑤房生白云。如蟻宮人三百六，豐神都似李將軍。 （此詩《漁洋詩話》中賞之。） 三峰信靈造，巍巍司寇冠。磊砢不盡泄，蚴蟉復北盤。 結空出瑤幾，前對香爐寒。大道望如發(fā)，豁然見長安。 我行采山蓀，怱蒨被岡巒。秋色何時來，萬里霜林丹。 三川富陳跡，八水無停瀾。玉女悵不顧，目斷雙青鸞。 （磊砢十字，寫盡造化之奇，老杜入蜀詩中，每每有此。） 我從華陰來，秋懷苦凄愴。一登十八盤，嗒焉如盡喪。 手拂岫幌開云關，峰巒變滅無停狀。貍狌嘯雨猿晝啼，咫尺但愁失歸向。 蒼藤冪歷穿危棧，高下冥迷那得辨。石棱澗道僅數(shù)尋，渭水秦山幾回轉。 舉頭忽訝青天開，垣屋鱗鱗綴晴巘。長松掛壁森蓬藋，細霧緣扉裊煙篆。 吁嗟青柯坪，壯觀真崔??！三峰高造天，于我何有哉？ 安得巨靈咆哮重擘裂，二十八潭傾帝臺。手挽鐵船入天漢，仰攀十丈蓮花開。 回頭卻笑羨門子，坐看東海生黃埃。（后半放筆為之，蒼郁雄快，遂成偉觀。） 高堂邃宇人罕過，錦囊高掛珊瑚柯。乍聞人響軒勇氣，空中跳躑常傞傞。 何來賓從皆禿袖，入門豪氣聲歡呵。服膺拳拳疑印綬，朝餐廢箸猶摩挲。 三尺寶床正中設，鄭錦齊縷金盤陀。兩鶉出囊已脫手，盛怒似欲尋干戈。 朱目紺趾豈得辨，疾如激水旋雙渦。注目良久三嘆息，為官為私理則那。 戕伐固皆爾儔類，崇朝百姓何足多？磔毛啄血供一笑，誰當與爾同癢疴？ 瞥然一敗竟菹醢，爭如《朱鷺》傳鐃歌。田中偃鼠飫草實， （自注：《月令》“田鼠化為鴽”，即鶉也。） 徐行不避虞人羅。乃知羽翼反為累，嗚呼奈比微生何！ （為同類戕害者戒，后言田鼠無用，虞人置之，見變化之轉足累身也，用意微矣。） 三閭昔日沉沅湘，楚臣憭栗長悲涼。蘭臺巫岫類譎諫，翻令千載譏淫荒。 片言立朝豈易得，何況秉節(jié)來天閶。怪君天刑誰與解，倏為霜雨周雍梁。 憶昔含香坐藤院，公然白眼輕張湯。一朝受辱處囊檻，獄吏嫚侮如驅羊。 拘縶反成好游癖，南窮漲海西河湟。今年被詔按巴蜀，龍墀乍見須眉蒼。 巴蜀年來成鬼國，蠶叢魚鳧重辟疆。頗聞中丞貢嘉穗，九莖豈得盈千箱。 猰貐磨牙近城市，騶虞垂首眠通莊。神禹泣罪只輦下，窮陬無計逃桁楊。 使君冠佩望魚雅，萬人祖送紛琳瑯。子規(guī)晝啼巖谷靜，木棉花落旌旗香。 萬事夷險如轉燭，天公好生民壽康，皋陶廟里襲長夜，凄風苦雨君無忘。 （自注：荔裳有《祭皋陶劇》。○巴、蜀幾成鬼國，而中丞乃貢九莖嘉穗，猰貐磨牙，騶虞垂首，刑罰不平可知矣。望觀察明恕活人，得古人贈言之意） 城闕蕭森望洛陽，西來瀍澗水湯湯。千山紫翠朝中岳，萬古歌鐘對北邙。 故國何人憑險阻，皇天有意閱滄桑。可憐賈傅今祠廟，吳楚蒼生幾戰(zhàn)場。 連山覓路縱橫斷，粉堞當空結構牢。萬里河流蒲坂動，九天秋色岳蓮高。 燕齊無計撓秦帝，關隴頻聞唱《董逃》。設險當年隸畿輔，廟謨親見紫宸勞。 潼關西上見嵯峨，路入云臺佳氣多。萬壑深松寒白日，三峰積雪照黃河。 天雞曉徹扶桑涌，石馬宵鳴翠輦過。擬向青冥銷永夏，蓮花玉井竟如何？ （七言近體。俱在北地、信陽之間。） 十里荒煙接岸青，金焦疑對兩浮萍。連山北斷江樓出，潮水東還海氣腥。 機杼并愁鮫室盡，鼓鼙空向鷺門停。歸舟擬雪蒼生淚，只恐君王不忍聽。 一辭宮闕出秦關，長得丹青識舊顏。為報君王休愛惜，漢家征戍幾人還！ （悲憫征人，用意忠厚。） 攜手河橋悵去塵，歷山遙望柳條春。訟庭尚有南冠客， （自注：時亭林以詔獄在濟南。）莫向燕臺思故人。 中州天下腹，厥田異斥鹵。如何南汝間，千里馀曠土。 道詢九十翁，涕出語未吐。流寇昔煽亂，中原競鼙鼓。 殺戮兼流亡，千百存三五。村落略有人，城市屋可數(shù)。 荒山相經(jīng)亙，白日仗弓弩。 余謂殊不然，汝等逢圣主，賜租吏發(fā)粟，修文已偃武。 牛種亦易致，旱澇非所苦。休養(yǎng)四十年，胡不治場圃？ 老翁淚縱橫，斯理公未睹。戶少徭益繁，民貧吏如虎。 居者不可留，缺者詎可補。如欲起瘡痍，嗷嗷望卓魯。 聞言三嘆息，誰其任州府？ （設為問答，《古樂府》體。用意乃次山《舂陵行》之遺。） 萬里渡瀟湘，洞庭一葦駕。不圖返故鄉(xiāng)，蒼茫與之亞。 崩奔萬雷鳴，漭沆一川瀉。浩浩無陵谷，湯湯兼冬夏。 孩稚飽虺蛇，鵝鴨棲桑柘。舴艋婦子巢，場圃魚龍舍。 買薪須論斤，賣兒不計價。古人貴防川，蟻穴嚴一罅。 如何村落間，眾流匯其下？耕鑿計已休，畚鍤役未罷。 死者長已矣，壯者不得暇。哀哉此蒼生，誰將奇禍嫁？ （極形水患，讀至“賣兒不計價”，幾同聲一哭矣。誰司行水，能辭其咎耶？） 嗚呼！有明神宗之季國卼臲，光宗繼之更短折。 維時先生官給事，顧命乃與大臣列。防微肩巨定大計，選侍移宮一朝決。 再起中丞赴雙闕，大柄已被閹人竊。干兒義孫滿廟廓，二十四罪憤所切。 赤縣爭高宦者祠，彤庭遍染中丞血。詎有婪贓楊大洪，舍人寧死心如鐵。 或言漢之廚顧潔其名，唐之牛李營其穴。宋之洛蜀明東林，黨禍紛紛蹈覆轍。 封疆已被門戶誤，遂譏先生太激烈。我謂此言殊不然，藉口保身附明哲。 假使當年稍媕婀，張禹孔光更何別？君子豈能誤國家，目為黨人正氣絕。 嗚呼！正氣絕，國乃滅。 （媕婀之徒每持明哲保身之說，以備責直臣，正氣所以喪也。此等詩關系名節(jié)不小。○予過忠烈公祠，作詩吊之，中云：“人之云亡邦國瘁，明社沉淪等兒戲。只有孤臣一片心，地下可訴高皇帝。”讀喬公詩，偶然節(jié)錄。） 湘南三月湘水生，馳波跳沫空江鳴。<石含>砑亂石亙江面，險如瞿塘滟滪誰能攖？ 我聞就下水之性，豈樂與石相排爭。清流何為輒暴怒，鼎沸勢欲蒼厓傾。 其如灘石太險巇，橫排曲扼真難平。笆竿之船薄如紙，左旋右折中流行。 柁師自許識趨避，到此亦覺心魂驚。十里五里在俄頃，回頭不見丹峰橫。 一灘才過一灘至，到耳總作奔雷聲?？v然賦命果窮薄，毋乃太視波瀾輕。 雁叫猿啼不可聞，零陵風雨正紛紛。三巖明滅瀟湘合，二水瀠洄楚粵分。 縱目好看靈岳樹，落帆猶帶隱山云。探幽更向愚溪去，野性偏宜鷗鷺群。 神龍穿石飛，洞壑晝?；蕖Ｈ四私萦邶?，盤旋出龍背。 攝衣入重云，勢與風雨會。危崖千萬狀，不知始何代。 突兀浮圖高，縱橫屏障大。鱗鬛樹千章，泉流吐飛沫。 下注不測溪，沉沉氣冥昧。倘燃牛渚犀，百靈宛然在。 羌山多靈奇，策名此為最。何必御風行，曠然天地外。 雞頭關前七盤嶺，蚓曲蛇蟠才見頂。氐中又復度七盤，詰屈紆回勢相引。 層崖邃谷路轉通，拾級忽見云霞空。卻怪頂觸前人趾，不知舉膝當心胸。 寧心息魄詫奇絕，萬里山川風氣別。一關中斷隴蜀分，羌笛渝歌乍相接。 遙望川巴萬點明，白云紫霧還縱橫。鱗鱗仿佛峨眉雪，不知何處錦宮城。 北望京華南望越，懷人兩地情編切。今朝身入大荒西，涼風古驛中秋月。 （昔游平靖關，關頂為荊州、豫州分界處，曾作詩記之，篇中“一關中斷”二語，服其辭之能達，羌笛承隴，渝歌承蜀，尤見脈理之細。） 未是峨眉境，何來入座看。蠻中晴亦雪，徼外暑偏寒。 云散千峰白，霜凝萬壑丹。鱗鱗望不盡，指點是松潘。 竟作十年別，何無一紙書？傳聞在東魯，早晚下南徐。 客久才逾老，思深夢轉疏。靈光遺殿在，問爾賦何如？ （眉眼最近，而眼不見眉，即思深夢疏之謂。） 袞袞登樓興，披襟坐上頭。果知天地大，不盡古今愁。 孤塔煙中斷，諸峰波面浮。憑欄一長嘯，明月夜橫秋。 木葉驚微脫，相看惜故枝。一秋今古夢，萬樹別離思。 入水飄無定，隨風下每遲。始知天地意，搖落總無私。 （離形寫意，便覺超然，一結所見尤大。） 同君擊楫大江干，共把離尊未忍乾。一自風濤愁里聽，真憐兄弟別時難。 云連滄海鴻邊度，月落滹沱馬上看。爾在家鄉(xiāng)定回首，幾時書札到長安？ 君不見長城之北青海邊，平沙直上黃云天，沙中白骨堆何年？ 陰山九月風怒號，風吹戍火連云高。 云中五原軍出幕，左賢右賢心膽落，軍中大將聞姓霍。 鼓聲如雷笳聲死，冒圍脫走天驕子。 烽煙一掃萬里秋，漢家天子恩未酬，男兒何用言封侯。 太白蝕月旄頭沒，歸來飲馬長城窟。 九月霜高塞草腓，征鴻無數(shù)向南飛。深閨莫道秋砧冷，夜夜寒光滿鐵衣。 （溫柔敦厚，可與唐賢絕句并讀。） 白云明月漾微瀾，空外秋聲落遠灘。燕子磯頭中夜起，一天星斗大江寒。 汲水辨澠淄，染絲別黑白。古人傾蓋間，流品先已擇。 寸心茍相投，薄軀非所惜。寶劍解贈君，出入耀光澤。 分手去路衢，萬里無間隔。結交不須多，噂沓亦何益。 寧聞管鮑家，堂有珠履客？ 隴山高高隴水流，隴西六月如清秋。蕭關朝那近北地，酒泉張掖連涼州。 諸葛戰(zhàn)爭馀故壘。隗囂宮殿成荒丘。繡衣按部求名馬，都護行營擢錦裘。 數(shù)聲羌笛落梅怨，一曲秦箏邊月愁。許侯分符萬里去，曉發(fā)青門擁騶御。 虞羽成名在此時，王尊叱馭看前路。京華故人折楊柳，欲行不行日漸暮。 我歌為作隴山詞，目極輪臺鳥飛處。 （高、岑風格，步趨者罕，此故在《燕歌行》、《胡茄歌》之間。） 置酒旗亭畔，風吹楊白花。愁深同汶水，道遠指京華。 乍聽悲笳起，回看落照斜。庭闈千里夢，憐我滯天涯。 月向吳宮照，云依薊坂飛。并憐梁苑客，漂泊未能歸。 萬井驚狐火，千村散馬群。夷門衰草畔，酹酒信陵墳。 連云艮岳迥，落日大河奔。老監(jiān)曾驂乘，凄涼說舊恩。 （此指流賊決汴水灌城后事也。帝子已沒，朱邸空存，不勝亡國之感。） 玉座春吹雨，尋旗夜起風。英英岳忠武，廟貌對城東。 花明開驛道，苔老積碑陰。我獨何為者，天涯寄苦吟。 入市碎琴易，依人彈鋏難。異鄉(xiāng)逢令弟，華發(fā)共驚看。 （懷古思親，百端交集，每章立意，杜老《秦川雜詩》之格。） 吳郎才筆勝諸昆，多難方知獄吏尊。誰為解驂存國士，可憐一飯困王孫。 蟬吟織室秋聲靜，劍沒豐城夜氣昏。聞道龍沙方議譴，圣朝解網(wǎng)有新恩。 （第五語，用駱丞《在獄詠蟬》事。） 邊城日日聽鳴笳，極目辰韓道路賒。三襲貉裘猶未暖，一生雪窖便為家。 晨看軍府飛金鏑，暮向溪山引犢車。千載管寧傳皂帽，難從遼海問生涯。 鹡鸰原上聞猿嘯，雞鹿山前聽馬嘶。夢里依稀歸故國，千重關隘眼終迷。 （此懷吳漢槎遠戍，“子卿猶得見生妻”，望其生還也。后果如其言。） 霜花醁酒送君還，邸舍相依十載間。慣對卷編常病眼，與談忠孝即開顏。 折衷三禮宗王鄭，泚筆千秋續(xù)馬班。薄笨獨驅驚歲暮，冰云寒雪滿江關。 蕭蕭白發(fā)滯長安，此日都亭擬掛冠。入世艱虞憂履虎，當門芳馥怕鋤蘭。 一官雞肋中情淡，萬卷牛腰遠道難。最是君恩如海岳，禁庭回首涕汍瀾。 （時柄政者欲中之以法，圣主許其帶書局還山，如司馬文正公修《資治通鑒》之例，受恩感激，乃作是詩。） 分水驛連古萬州，烽煙無際黃云愁。三軍不作刀環(huán)夢，一夜鉦聲繞戍樓。 海內爭傳季子名，相逢執(zhí)手喜還驚。廿年塞外空歸夢，一夕燈前似隔生。 鐵嶺風沙銷戰(zhàn)骨，金河笳鼓駐雄兵。知君具有凌云筆，得藉陳湯返漢京。 （此漢槎赦歸后事。） 山色周遭信馬蹄，岱宗高峙絕攀躋。巃嵸未許兒孫并，崱屴渾疑星漢齊。 風定天門懸日月，雨收石角掛虹霓。他年定擬窮游屐，秦觀峰頭倚醉題。 相思何處折芳馨，望斷黃陵舊日亭。（自注：《水經(jīng)注》：湘水又北徑黃陵亭西。） 秋水依稀聞落葉，楚天仿佛見揚靈。 洲邊子戍三春綠，樓外君山一帶青。太息云中君在否，不堪重問道元經(jīng)。 長江不盡來荊蜀，天塹平分控五州。地近沉舟悲戰(zhàn)伐。人從擊楫想風流。 波開云日諸峰出，浪涌魚龍夾岸浮。況值丹楓搖落盡，三山縹緲欲忘憂。 （有吞云夢搖五岳之概，如此方許作渡江詩。） 秋水輕帆憶此過，故園一臥任蹉跎。江山亂后重為客，蒲柳新時又渡河。 柔屋幾家晨爨少，桃花三月晚潮多。十年筑舍空民力，忍聽勞勞鴻雁歌。 曾從青史吊孤忠，今見荒丘岳墓東。冤血九原應化碧，陰磷千載自沉紅。 有君已定還鑾策，不殺難邀復辟功。意欲豈殊三字獄，英雄遺恨總相同。 （徐、石實忠肅罪，謂其意欲召外藩也。“意欲”二字，與莫須有三字正復相類，一經(jīng)拈出，舊事頓新。） 〔皇上文德武烈，震揚域處，海隅宴安，民有禮樂弦誦之習，蒸蒸向風，乃循覽徭俗，還過闕里，以太牢祀孔子，禮儀致敬，賚予有加。臣躬逢大典，歡忭踴躍，不揣固陋，竊效唐臣柳宗元雅體，詠歌盛事，為《祠闕里雅》一篇，謹拜手稽首以獻?！?br>
鐘靈岱岳，篤生尼父。大道昭明，炳然終古。（一章。） 于皇時清，繼天立極。累洽重熙，與民休息。 苞蘗既除，干戈永戢。偃武覿文，風行四國。（二章。） 歲維甲子，歷起上元。翠華南指，旌軒八屯。 秩祀東岳，禮舉柴燔。俯臨日觀，旁矚天門。（三章。） 泰山之陽，曲阜之宅。萬乘回鑾，里門是式。 奕奕本支，恭迎清蹕。升堂陟降，祀典攸秩。（四章。） 軒縣輳矣，樂具奏矣。尊罍既陳，饗禮侑矣。 俎孔碩矣，天子獻之。豆孔庶矣，天子薦之。（五章。） 祝史有辭，我皇黼藻。曰萬世師，揭此顯號。 華蓋九斿，爰飾于廟。姬公孟子，亦越奠告。（六章。） 皇曰噫嘻，相予肆祀。濟濟臣工，詵詵胄子。 布席橫經(jīng)，披陳奧旨。圜橋肅聽，晬容有喜。（七章。） 陟彼泉林，厥流孔滮。維茲檜文，厥枝孔虬。 萬年不凋，圣人所樹。皇心愉愉，爰記爰賦。（八章。） 帝恩優(yōu)渥，零露瀼瀼。流根潤葉，受祉無疆。 匪曰賚之，孔氏之光。斯文丕顯，邦家之慶。（九章。） 泗水湯湯，孔林蒼蒼。文草靈蓍，輦路之旁。 樵蘇有禁，舊不逾頃。今也廓之，數(shù)兼常等。（十章。） 奎畫有煒，垂象神宮。取彼琬琰，是琢是礱。 豐碑百尺，崒嵂在東。歷年億萬，與岱比崇。（十一章。） 維山有岱，維天有漢，皇德是峻，帝文是煥。 大道彰矣，治化翔矣。日月星辰，慶重光矣。（十二章。） （祠圣人與奏凱告成功不同，彼取古奧，此取和平也。古奧近韓，和平近柳，作者最得體裁。） 七載投閑學灌園，君恩未報滯丘樊。忽逢征召來南國，擬謝親朋赴北轅。 差信有生遵正軌，只慚無術救黎元。諸公祖餞箴予闕，黽勉匡時望進言。 出門必春初，入室必冬暮。豈無兒女情，終歲不暇顧。揮手從此辭，夕陽渺煙樹。（作客苦況，全在兩必字形出。） 荒原淡斜日，古戍黯層陰。五丈空留跡，三分不死心。 地隨營壘沒，星與陣云沉。薄暮秋風急，如聞《梁甫吟》。 百二初經(jīng)得大觀，嚴關高峙碧云端。兩邊峽束黃河去，萬仞根連太華蟠。 天險西來凌絕巘，地形北折鞏長安。如今圣德能懷遠，猶作當時要處看。 （與“兩戒中分蟠太華，孤城百折走黃河”，幾于魯、衛(wèi)，一結得設險守國之意。） 當時教稼無先圣，萬世黎民定阻饑。詞客古今瞻廟貌，村農伏臘走軒墀。 邰封麥秀垂垂遍，禹甸氓歌處處隨。文德配天真不忝，獨從含哺有馀思。 （起手如高峰墜石，循行數(shù)墨家，那能辦此。） 萬里驅車亦壯哉，西征咫尺是輪臺。無邊晴雪天山出，不斷風云北極來。 關到玉門中土盡，槎浮博望使星回。猶看定遠封侯道，卻憶嫖姚佐漢才。 酒泉張掖近天山，大漠風云指顧間。莫道行邊人萬里，最西還有玉門關 卷十 去年采東鄉(xiāng)，今年采西鄉(xiāng)。東西兩鄉(xiāng)柳，采之盡斧戕。河堤決無時，需埽如山岡。高柳無遺槎，柳種才成秧。大府昨下檄，催督肩相望。境內柳已空，越境有嚴防。無已及他木，槐榆楓櫟樟。違材式不程，李難代桃僵。百金縛一掃，千夫提其綱。投之滄淵中，厥聲豗沸湯。河伯鼓赫怒，飄如馬脫韁。哀哉累膏血，一擲剜肉償。何慮千百埽，往往歸茫洋。吾欲叩九關，好生德之常。緬彼至治世，大海無波揚。 湖天湛然清，盛夏飛嚴霜。霜嚴結陰慘，白日沈荒涼。厲鬼啾啾鳴，行路聞心傷。埋冤爾為何，毅魄非國殤。生為蚩蚩民，安分柔且良，真盜失伏辜，漁人罹禍殃。殺人不抵死，袖手反代償。有耳非不聞，有眼詎失芒。一人愛功名，片語進斧戕。邈矣三宥仁，熟察五過章。一朝四百指，駢首堆荒岡。湖水自終古，流恨徒湯湯。寄語司牧者，殺人宜慎詳?。⑺氖艘匀蝗斯倬簦趴崂糁杏写硕菌v乎？天道好還，必不使之保首領留種類也。讀至后半，炎月中恐亦肌膚起栗。） 千里連峰匝，紆回出萬尋。險分南服界，雄見越王心。鴻雁謀何苦，熊羆氣轉深。高松陰夾路，風過助長吟。（三四語沈雄蒼郁。） 使節(jié)天邊轉，韓碑讀罷還。挹泉酬主眷，探袖出民艱。帆沒依依樹，裝輕個個山。南枝留不住，高詠過重關。（“探袖出民艱，”不以頌而以規(guī)。） 二月花爭發(fā)，尋山一徑冥。峰回常抱影，云斷半銜青。柳露沿溪屋，人歸隔嶺亭。桑榆留晚照，尚及渡前汀。 朔風動地大江鳴，猶說南徐北府兵。鐵鎖幾人籌異代，布衣終古悔成名。江山無限漁樵計，木葉頻驚關塞情。試上高樓憑四望，不禁淚下愧平生。（七言律入手難得龍?zhí)⑴P之筆，得此以下便如破竹。） 酒杯數(shù)去此風微，賴有同心款夜扉。上客獨存天寶舊，佳辰長嘆永和稀。一尊綠影如求友，千里莼絲不厭肥。庭際殘紅將次盡，碧梧翠竹轉芳菲。 風雨從吾款舊扉，也知荃杜采應稀。敦槃衰鬢驚難再，花月歡場漸欲微。晚藥侵階秋得氣，倦螢入戶冷無依。緣堤衰柳吾憐汝，約略年華兩并非。（追舊集，感暮年，借倦螢衰柳以寫蒼涼之況，為之黯然。） 蕭然倦策度重巒，絕壁摩天傍斗看。游子傷心悲九折，美人遙睇隔千盤。啼鵑花信他鄉(xiāng)到，瘦馬衫痕落照寒。不斷亂云投北去，生憎回首望長干。（三四經(jīng)險地、懷良友也。瘦馬衫痕一語，寫盡孤客遠行之況。） 廿載銷沉各老翁，江鄉(xiāng)舊館酹殘紅。忽驚灰劫馀芳砌，（自注：堂為前輩舊居，四十年前，曾隨先人集此。）重愴山陽拭槁桐。行路真難拚病廢，閑情漸遣藉途窮。深秋已過繁霜雪，苦憶茫茫衰草中。 意外相逢是故人，衰顏燭影話重新。花殘幾易羅含宅，燕到重沾杜甫巾。無處避愁應擇地，有山送老不嫌貧。吾家二妙欣相慰。懶向滄江再問津。（總無一語平直，極眼前事，一經(jīng)點化，頓使生新。） 十載驚沙積曉裝，龍鐘短策倦游梁。饑來慣逐長榆月，老去重沾絕塞霜。登岳何人攜謝朓，入門無女問中郎。（曾發(fā)歸時喪女。）江波淮浪摧肝日，話比秦川路更長。 隔世荀陳隔日情，朱顏皓首兩心驚。文章涕仍聲價，冰雪關河竟死生。自注：癸卯冬，予與山子計甫草北行，兩兄并物故五年矣。重睹風標堪和鶴，自憐衰老續(xù)鳴鶯。庭梧竹影難忘夕，怕見城西暮色橫。自注：山子故居。 處世應師田子方，馬遷《貨殖》計寧長？東西鴻爪皆空點，今古峨眉不易防。漂泊未歸元亮宅，支離合老管寧床。生涯隴畔驅黃犢，焚硯何心賦《補亡》。 鷲宮突兀傍銀河，界破青冥一雁過。名士登高雙淚下，故人回首萬峰多。新傳蜃海銷兵甲，若個魚磯臥薜蘿？尺五去天知不遠，憑君才調問如何。（登高睇遠時，每多身世之感，無情人不知也。五六鋒燧已銷，薜蘿難臥，望有情者出而用世，應為同游者言之。） 小蠻腰瘦不性情，斷粉飄云殢舞煙。莫使漫天飛不住，樓中尚有未歸人。（恐其傷思婦心也。視“春日凝妝”之作，更覺微婉。） 殘杯忽憶帝城春，曾逐輕蹄十九人?；瓷宵S蘆江上雪，憑君說是賞花辰。 亞枝低拂碧窗紗，鏤月烘霞日日加。祝汝一分留作伴，可憐處士已無家。（從九分著意，不忍卒讀。） 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歸帆趁疾流。忽訝船窗送吳語，故山月已掛船頭。（初歸家時，實有此景，比“忽驚鄉(xiāng)樹出，漸覺熟人多”更妙。） 陸行無風波，偶嫌路紆折。中心希所求，水程較直截。鼓棹正中流，陡遇風威捩。日行十馀里，毋乃所望缺。欲速適為累，悔不從迂拙。迎面掛席來，疾行飛鳥滅。帆檣非不同，遲速何殊絕？長年前致詞，前程難預決。萬事貴順天，人力徒勞竭。明日風勢回，遲速又更送。乃知天下事，安分自怡悅。寄語山中人，待時養(yǎng)明哲。即阻風一事中，傳出樂天安命，遵養(yǎng)時晦之學，詩如此乃不徒作。 百孔千瘡體，醫(yī)來尚帶瘢。清貧林下穩(wěn)，迂拙宦途難。有淚灑荒野，無才事上官。感君相念切，聊用報平安。五六語包括任延一傳。 中夜捫心候，無妨對泬寥。難舒單父肘，恥學楚宮腰。君并《陳情》李，時齋以母老求終養(yǎng)。予慚《歸去》陶。鷦鷯棲未穩(wěn)，豈敢慕?jīng)_霄？（“恥學楚宮腰”，即上一首“無才事上官”也。） 律轉鴻鈞佳氣同，肩摩轂擊樂融融。不須迎向東郊去，春在千門萬戶中。 山淺雨亦深，煙光暮如積。窅然清池上，暫與塵土隔。倚杖玩浮漚，憑闌數(shù)歸翼。無生復奚滅，有動隨所息。磬響時一來，懷哉巖岫客。愿言依此境，共對香燈夕。（一塵不起，語可證禪。） 百里非遠涉，忽嗟行路難。蓬窗半夜凍，積雪摧檣竿。念子擁衾坐，知余撫枕嘆。吳中文翰侶，公宴方極歡。暖響迷玉漏，晶輝瑩珠盤。誰持一尊酒，慰此孤舟寒？前路逢二謝，客愁應少寬。平生倦水宿，歷歷驚風湍。 壁立雙芙蓉，正臨無底谷。誰揮修月斧，盡削銀河曲？倒灑萬斛珠，翻飛千尋玉。有龍蟠其下，喧極眠更熟。縱橫題石字，但見莓苔綠。洗缽注軍持，馀生此焉足。 不自量筋力，求為人灌園。意惟營一食，跡若避群喧。誰遺五色芝，服之詫騰鶱。奈非塵埃種，移蒔安得蕃。還將理菜畦，膏澤資泉源。黽勉試操作，編籬復插援。早韭和露茁，晚菘凌霜翻。但從采掇便，未覺烹飪煩。心形誠苦疲，既飽亦軒軒。向讀神農書，近聞老圃言。（飛鶱未能，安分謀食，陶公心事如見。） 一燈山牖出，隔竹露光泫。坐聽香臺人，《法華》中夜轉。清泉漱寒玉，細入?yún)且糗?。嚼蠟況橫陳，凡襟何時遣？（去左司未遠。） 初日上東南，林亭空宿翳。草香珠露重，的皪侵衣袂。唱杳曲池菱，吟馀小山桂。猶聞遺翰墨，但惜沉碑碣。望古情已深，懷賢感亦系。由來澹蕩人，別作流傳計。翕赩賤原嘗，虛徐狎莊惠。誰陪飛蓋游。屬和高文麗。（詠滄浪亭者，俱放蘇、梅體，此以淡寂行之，春花明媚，忽遇山礬，獨殊風格。） 煙月?lián)P州不可住，金閶亭下牽船處。風流海內幾知名，卻傍江潭惜《枯樹》。壯心無計得消磨，千疊蠻箋十斛螺。鴛鴦翡翠長相守，其奈纏綿舊事何！舊事追趨青瑣闥，承恩獨給尚書札。玉箱珍重貯填詞，夢里西風生白發(fā)。武皇仙去已多年，老伴文明繡佛前。第一莫孤琴酒興，夜分高宴日高眠。 于皇啟運，惟良應期。云出山川，靈雨乃施。于潛于躍，致身惟時。從容講幄，道以言資。俾贊大政，謀謨孔嘉。帝瞻四方，念我民依。疇若綏懷，維汝予材。往奠南服，往撫朕師。（此言公以道事君，明良一德，命其撫綏南服也。） 葵藿傾太陽，雜縣避鐘鼓。心跡若未并，宜適各有所。嗟余謬朝恩，慚如腹背羽。憂思日以癢，衰疾<谷九>而窳。陳力敢賴寵，自免幸報可。江湖皆日月，夢寐臨君父。顓顓持小心，寧間出與處。歸來蓬藋荒，故基馀環(huán)堵。點檢舊巾箱，靜便深稽古。舍傍有數(shù)畦，頗能學老圃。名山無卜筑，興至擷芳杜。未暇謀兒孫，何處謁公府？弱植恐化茅，高鳥不啄腐。市朝我無營，焉敢累鄉(xiāng)士？ 乍脫朝衫賦《遂初》，青螺一點卜幽居。菜根咬得當何肉，蟲篆窺來半禹書。吞卻五湖無蒂芥，聯(lián)將三益有樵漁。此時風月從吟弄，幸惠新詩并起予。（石公近包山，包山，藏禹書處。） 跳身黨禍出鄉(xiāng)關，辛苦書生戎馬間。已分妻孥成死別，寧知喪亂復生還。孱王騶駱窮年恨，故土鶯花鎮(zhèn)日間。一畝荒涼干凈地，千秋恐染淚痕斑。（先生配死于亂兵，故有第三語。） 澹蕩江湖玉局隨，苦心作者調誰知？戶庭直欲包山海，義例頻煩托寓卮。窮盡異書多逸事，得來妙解折群疑。最憐樂善通懷處，嘗許門人贊一辭。 中丞當代振詞源，吊古憑將風雅論。自昔唐衢惟解哭，只今宋玉與招魂。人歸黃土三生石，時過清明一酒樽。更辟桃花舊蘭若，鐘聲敲月伴黃昏。（時宋商丘中丞新葺唐解元墓，故從中丞說入，其實墓在橫塘，商丘所葺，在桃花塢，乃解元讀書處也。唐衢正說，宋玉借說，不得以不類議之。） 長鋏歸來日，貂裘欲敝時。吾親憐久客，扶杖喜相持?？羁钫務髀?，依依問舊知。自朝還至暮，盡室慰離思。 小筑幽居碧草扃，云溪淡淡水泠泠。風流雅托《梓人傳》，丘壑應垂處士星。若菊有情堪獨把，江籬無怨為誰醒？高山更入朱弦調，可許巢由洗耳聽。（芷崖托于梓人，實逸民也。司空贈詩，比于泉明、正則，近日卿大夫無此下士風矣。） 霜風瑟瑟動窗紗，故國音書旅雁賒。永夜聞砧難入夢，他鄉(xiāng)見月易思家。干戈且喜人無恙，浦柳應憐鬢有華。獨愧圣朝容棄物，未辭簪紱問桑麻。（善學少陵，不在形似。） 抱得朱絲琴，臨風彈《別鶴》。愁如江潮生，不其江潮落。（崔國輔小詩，原本《子夜讀曲》，作者近之。） 采采江水濱，荷花照臉新。莫愁西日晚，明月解留人。 霜凈金階冷，蟲吟綺閣秋。嫦娥明鏡里，亦自伴人愁。 睦州曉放船，江流益清瀏。水石相抨擊，洏雪蛟龍走。居民置風輪，隨波轉樞紐。沙石廣場圃，比櫛列杵臼。但看椎聲落，不見誰舉手。精鑿脫糠秕，安閑到子婦。搰搰抱甕勞，拙哉漢陰叟。機巧厭桔槔，斯言誠然否？圣人前民用，神智皆自有。愚民偶得之，役使河伯久。但苦梁鴻貧，何處覓升斗？（一結換意，不脫不膠。） 車鐸忙，替戾岡。騾轉轂，尾禿速。路崎嶇，聲獨漉。嗟爾車中人，何不還家抱黃犢？ 溪女盈盈朝浣紗，單衫玉腕蕩舟斜，含情怨折荷花。折荷花，遺所思，望不來，吹參差。（音節(jié)聲口，宛然齊、梁。） 木落川原凈，霜清烏鵲寒?？蓱z官舍月，強作故園看。老鸛捎云末，饑鼯走夜闌。朔風偏太苦，吹徹角聲殘。（官舍見月，忽念家園，此云“強作故園看”，前人無道及者，以下推開，不復粘滯，是浣花翁家數(shù)。） 鄉(xiāng)國三千里，寒蛩總一聲。遙知閨閣內，共此別離情。響入秋砧細，愁先朔雁鳴。銀燈何太苦，起坐到天明。（一氣直下，盛唐人有此高格。） 高秋一葉下梧桐，有客揚帆夕照中。多病百年兼恨別，依人千里自途窮。滄江白露魚龍夜，冷月黃沙草木風。老去休思空冀北，曰歸終擬儈墻東。（計欲依人，無有不途窮者，此閱歷有得之言。） 莫問鴻溝事若何，獨留祠宇枕黃河。故鄉(xiāng)香火情何限，三戶英雄氣已多。零落繡衣生土蘚，欹斜駿馬絡藤蘿。到今吞岸濤聲壯，嗚咽如聞《垓下歌》。（繡衣駿馬，何等豪氣，而以生土蘚、絡藤蘿綴之，英靈有知，應亦啞然失笑。） 小閣憑闌眺遠峰，青天一抹露芙蓉。塵封古殿多棲鴿，木落空潭穩(wěn)臥龍。玉局自今歸大雅，酒槍依舊屬吾宗。斜陽宮闕參差近，五色云深閉九重。 庾信飄零似轉蓬，江關詞賦老逾工?？统贪朐谇嗌嚼?，壯志全消白社中。尚有匡床分上下，曾無破屋住西東。鴛鴦湖畔輕攜手，孤負桃花爛漫紅。（破屋句，念其弟青藜無家，不能如二陸之同居也。） 青絲一騎出長安，明圣湖頭把釣竿?；呙坷?，湖山約與酒人看。好憑酬唱東西屋，莫妒聲名大小冠。昨夜新詩欺《白雪》，雪兒歌罷不勝寒。 一夜西風朔雁號，故交書札念同袍。短人豪氣三條燭，把爾新詩八月濤。過眼浮云隨燕雀，多情明月下蓬蒿。憑君宦達還須早，世路由來重佩刀。 西風落日聲颼颼，風吹沙起邊人愁。黃云片片下溪谷，雁門木葉零清秋。飛狐句注老雕窟，健兒習射來山頭。嗟哉紫塞古來險，頗牧為將人安憂。忽然酸風射眸子，回看戰(zhàn)骨多荒丘。歸鴉幾點過城去，夜昏鼓角鳴譙樓。 曉雨初晴煙未收，江云一帶引輕舟。模糊認得南徐樹，不到家山十六秋。（因觀畫，陡觸家山，才異泛然題畫。） 孤負當年詠雪人，沾泥糝徑總成塵。卻憐一樣風吹去，偏是飛花墮錦茵。 光寒于水連天接，色白如霜滿地鋪。誰畫雁門今夜里，山川別樣貯冰壺。（自注：金魏道元中秋詩：“桂子知經(jīng)幾寒暑，冰壺別是一山川?！保?br>
君到居庸北，應憐一雁回。沙平疑地盡，山豁訝天開。落日重關閉，秋風萬馬來。勉旃從此役，莫上望鄉(xiāng)臺。（閔其勞苦，勉以公忠，四章不脫此意，風骨不肯落開、寶以后。） 雉堞連山起，登臨亦壯哉！一聲南雁去，萬里北風來。苔沒前朝碣，云寒上將臺。興亡無限意，尚想濟時才。 許國才年少，胡為絕塞行？一身憑漢節(jié)，匹馬出長城。月色侵裘冷，霜花拂劍明。燕然何處所，石上自題名。 代謝感時序，迭微嘆日月。憝彼鶗鴂鳴，忍此眾芳歇。林園無鮮蕊，原野飛隕葉。王孫傷歲暮，志士勵窮節(jié)。勁莛矗驚飚，貞松翠霜雪。昂昂澤中雉，矯矯韝同鷢。物性不可渝，人寧不如物？努力崇明義，豈為威武屈。（砥礪志節(jié)，傳出子諒心事。） 人生何如不相識，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無別恨橫胸臆。留君不住我心苦，橫門驪歌淚如雨。君行四月草萋萋，柳花桃花半委泥。江流浩渺江月墮，此時君亦應思我。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無成已如此。平生縱有英雄血，無由一濺荊江水。荊江日落陣云低，橫戈躍馬今何時？忽憶去年風雨夜，與君展卷論王霸。君今偃仰九龍間，吾欲從茲事耕稼。芙蓉湖上芙蓉花，秋風未落如朝霞。君如載酒須盡醉，醉來不復憂天涯。（酣嬉淋漓，一起警絕，深情人轉作無情語也。） 紫府追隨結愿深，曰歸行色乍骎骎。秋風落葉吹飛舄，夜月橫江照鼓琴。歷劫升沈寧有意，孤云去住亦無心。貞元朝士誰相待，桃觀重來試一尋。 雄關阻塞戴靈鰲，控制盧龍勝百牢。山界萬重橫翠黛，海當三面涌銀濤。哀笳帶月傳聲切，早雁迎秋度影高。舊是六師開險處，待陪巡幸扈星旄。 馬卿苦憶紅泥閣，我亦傷心碧樹村。病骨沈綿詞客死，更誰攀折與招魂？（自注：“綠楊天半紅泥閣，朱槿風前翠袖人。”亡友馬孝廉云翎《柳枝詞》。） 春風不媚俗，一例到閑門。新樹移鄰圃，青衫染酒痕。世情浮宦拙，吾道布衣尊。盡日讎書卷，藜床坐覺溫。（此任廣文時作。） 鐘傳人定月華明，漸覺新寒夜氣清。露重似宜添羽帔，樹疏何處著秋聲？一燈舊雨鄉(xiāng)園夢，殘夜西風獨客情。身世不從詹尹卜，流行坎止足吾生。 曾從楚客賦蘭茳，喜見風翻赤玉幢。欲采名花遺良友，還憑遠夢落秋江。盤承雨露珠先算，莖并鴛鴦蒂自雙。此日仙城誰作主，凝眸遙望憑紅窗。（押三江韻中，不著一客氣字，便是到家。六語本杜詩，添入鴛鴦二字，倍覺鮮妍。） 青山一角夕陽銜，隔斷喧囂境不凡。有客空亭閑眺遠，桃花春水送輕帆。佳景自得佳句。 極目層城古戰(zhàn)場，忠魂飄蕩恨茫茫。軍中空道臨裴度，都下無由仗李綱。碧血久從衰草沒，白云遙帶古梅香。吾來暗灑三升淚，仿佛靈旗下大荒。（開府揚州而無權，異于晉公之奉命視師統(tǒng)率諸軍也。任馬、阮而疏閣部，與宋高之任汪、黃斥李綱相類，比例典切，乃見本領。） 信國孤忠汗簡尋，荒祠憑吊劇蕭森。旌旗曾仕吳疆色，絲竹空埋魯壁音。（自注：祠為長洲舊學。）斜谷出師原比烈，睢陽仗節(jié)本同心。榱崩棟折勞興復，瞻拜遺容一振襟。（比以忠武、雎陽，恰如分量。） 偶泛蓬舠繞郭來，摩挲墓碣久徘徊。重看俎豆登鄉(xiāng)社，尚想干掫捍黨魁。白刃爭攖千載烈，青云并附九京哀。蕭蕭松柏凌秋爽，遺臭生祠安在哉！（自注：墓為毛撫建魏逆生祠處。） 忠武鄉(xiāng)閭駐轍過，柏陰森列更摩挲。辭家壯志憑孤劍，報國先聲震兩河。北窖攀髯魂正遠，西泠埋骨淚偏多。天傾宋社殊難問，可奈乾坤澒洞何！ ?。ńo事名遐昌，以參劾大憝系獄，久之得釋，被劾者旋伏辜。今給事方村居，余以未及往晤為悵。） 青青石鐘山，凜凜湖口關。潯陽匯彭蠡，九派奔潺湲。東南估客度江津，湖口新關愁殺人。烏逢艇子大于葉，朝去昏還兩算緡。江邊怪石如刀戟，沖濤觸船船寸坼。誰能冒險瞬息停，一任當關恣抑勒。正稅還兼雜稅供，九稅何曾入大農。一自新關移使者，棹歌聲斷月明中。（此種詩，觀人風者應采之。） 御溝楊柳參差碧，夾道宮槐吹綠雪。六飛初幸玉泉回，南苑春蕪駐仙蹕。帳殿涼飔五月寒，晾鷹臺畔簇雕鞍。至尊乙夜開經(jīng)幄，中使星馳召講官。曲江學士蓬山彥，著作承明侍清宴。每依石室展牙僉，頻直彤闈聽銀箭。當今天子擅圣神，一游一豫行時巡。上林獸簿不足問，石渠典籍時相親。屬車載書三十乘，特簡儒士隨八駿。先生奉詔有殊恩，郊原寓目多名勝。拳毛蹀躞沙路香，平明耳筆紫荷囊。致君一卷《虞書》在，《卿云》復旦賡陶唐。霏微銅鶴爐煙細，丹陛從容傳圣意。天苞地符世莫窺，河洛千秋未宣秘。俄傳鑾輅下離宮，羽林七萃依蒼龍。競識相如參侍從，千群組練一章縫。歸來振筆詩千首，云霞灑翰蛟螭走。鸞尾淋漓進尚方，岐陽石鼓同不朽。休風盛事載瑤編，不數(shù)橫汾宴鎬年。愿將茂草《虞箴》頌，譜入熏風和舜弦。（此紀文端公侍直南苑時事也。表主臣之一德，揚文藻之清華，末語頌箴兼至，悠揚婉轉，可誦可弦。） 我愛珠江好，風光入嶺偏。帆飛蝌斗水，杖倚鷓鴣天。穗石仙蹤古，花田粉澤妍。扶胥望不極，身在海云邊。 太阿持節(jié)甫，釀禍實熹宗。誰使貂珰魄，猶存馬鬛封，青山無穢骨，勁柏有霜容。我讀西臺疏，清威徹九重。（侍御名瑗，祁門人。疏請削逆奄魏忠賢墓，時論共快之?！鹞貉偎篮竽躬q幾埒陵寢，碑稱“完吾公”，干兒義孫列名其末，皆宰臣卿貳也。侍御奏后，得旨發(fā)而平之，以木石充永定河工用，詳《春明夢馀錄》中。） 建業(yè)曾傳半壁安，秦淮嗚咽暮濤寒。六朝寂寞青山在，十廟陰沈畫壁殘。禾黍故墟屯鐵馬，煙花南部失雕闌。隔江《玉樹》歌聲斷，更有哀弦向月彈。 南國靈光尚巍然，孤云蹤跡老龍眠。詩名海內推尊宿，道貌塵中訝散仙。前代清流端禮石，荒江甲子義熙年。他時若問遺民錄，桑海蒼涼姓字傳。（前明為黨人，本朝為高士，總以遺民概之。） 銅街列炬簇鳴騶，倦客中宵攬敝裘。曉柝尚嚴人語靜，寒星欲沒露花流。宮鴉影散金門曙，朔雁聲傳碣石秋。擾擾緇塵驚歲晚，江湖迢遞引羈愁。 霜黃草白雁聲多，南苑旌旗萬乘過。落日秋原飛俊鶻，晾鷹臺畔擊天鵝。 畫屟蒼苔陌上蹤，一春心事怨吳儂。曉風欲倩游絲綰，愁殺寒山寺里鐘。（“未到曉鐘猶是春”，故愁聽寒山寺鐘也。點入寒山，乃切吳地。） 邇來有微疾，遂得身閑居。隱幾發(fā)清思，且復親詩書，夜闌不成寐，落月明前除。漸覺萬慮捐，往往見太虛。多恐疾良已，此念又復初。（“多病道心生”，親歷其境者能言之，結意自警。） 孤蹤寂寞與時違，匹馬荒郊趁落暉。有影自隨還對語，無家可老尚思歸?；ó敽认惹锫洌憬锌战瓗а╋w。棄婦可憐身已去，向人猶整嫁時衣。（壬子、丙辰中間只隔一科，而下第詩比“氣味如中酒，情懷似別人”更甚，篤于科名，不覺言之流露也。） 三年轉戰(zhàn)苦蒼生，禁旅傳餐滿市城。竇氏已來關右表，令公猶典朔方兵。卻看星象書含譽，（自注：司天奏含譽星見。）應有花名賜太平。（自注：宋仁宗時，蜀地貢名卉，賜名太平花。）愿得臨邊諸將帥，許教隴畝事春耕。 誰領高秋意，當頭片月看。碧空云自淡，金掌露初溥。柝起街聲靜，砧鳴夜色寒。清輝應萬里，不獨照長安。 馬蹄經(jīng)歲踏京華，忽逐征鴻去路賒。何物關心歸思急，孤山開遍早梅花。 熹宗之朝閹寺亂，不數(shù)弘恭與石顯。門下誰非謁者兒，朝中半作貂珰犬。吁嗟氣勢真回天，茄花委鬼相鉤連。楊左諸賢一網(wǎng)盡，鎮(zhèn)撫獄底尸駢肩。門生天子差仿佛，張父趙母何懵然！紛紛祠額遍寰宇，賜塋特敕營生前。將作起冢同祈連，罘罳門閥逾董賢。一朝冰山忽傾倒，兇骨不得歸三泉。摩挲碧云舊碑碣，忠賢姓氏猶高揭。侯覽當時既伏誅，衣冠誰使留空穴？安得雷火一夜仆此碑，更倩龍湫之水洗膻羯，山靈面目還清潔。（此詩成于張侍御奏請削平之前，故望水火燒除洗滌之。） 授鉞勤王日夜聞，麒麟高設待殊勛。湘東漫說擒侯景，項羽徒能殺冠軍。甲士蟲沙麾下變，美人絲竹帳前紛。書生空有憂時淚，灑向東風到夕曛。（此責諸將之不盡力也。） 降旗千片廩君船，妖婦春澄夢澤天。百粵風煙通馬援，八公草木走苻堅。帝心自切平吳后，廟算真成下瀨先。從此蠻方歌大定，竹筇蒟醬貢年年。 廿年高隱為承歡，詔趣蒲輪卻聘難。圣主愛才非強志，大儒報國豈須官。鄒枚詞賦清時重，黃綺風流異代看。遙想彩衣歸拜舞，朝恩家慶話團欒。（以養(yǎng)母急于辭官，盡子職即以報君恩也。立言有體。） 寰中群岳震為尊，到此真窮造化根。曉日銅鉦升海國。長河衣帶掛天門。下方雷雨晴空見，上界星辰靜夜捫。九點青煙俱在掌，不須更擬上昆侖。 （自注：黃忠端公諱尊素、倪文貞公諱元璐、施忠介公諱邦曜、周文忠公讀鳳翔、劉忠正公諱宗周、祁忠敏公諱彪佳，皆越人，明季殉難。） 錦不可為冠，稻不可為齏。物雖負美質，適用那得齊。束發(fā)事柔翰，懷抱獻金閨。溲勃各有長，投之在良醫(yī)。外吏尚干局，銳者可剸犀。資力天所稟，不在古與稽。清廟鸞鈴刀，漫然試割雞。用才或相違，不如委溝溪。樊籠羈逸翮，鹽車困霜蹄。自昔有不遭，何為嘆顛隮？（冰庵不愿伍刀筆筐篋之徒，故借詠古以自況。） 釣臺突兀千山里，釣竿獨拂桐江水。藏名遁跡山水間，為有故人作天子。眼底不知《赤伏符》，意中安有侯司徒。京華筆札非所慣，自笑故態(tài)猶狂奴。鑾輿朝臨只高臥，伸腳無端驚帝座。中興將相列宿明，不若江湖客星大。千秋片石何嶙峋，遺廟江邊榱桷新。左方右謝同縫掖，（自注：方雄飛、謝皋羽。）且喜不染簪纓塵。行人系棹孤亭下，瞻拜高風心獨寫。紛紛名利獨何為，堪嘆征帆往來者。（不著議論，自高。） 瓢掛樹，一葉輕。風吹濩落夜有聲，不若棄之夢亦清。天下非大瓢非細，身外之物總為累。（不可以律有天下而不與之心，然巢、許心事，盡此二語中。） 伯倫沉酣，萬古轉睫。解酲五斗，隨身一鍤。塊然土木，委化從之。杳杳冥冥，天方醉時。（末語形出典午之昏，四字抵什伯言。） 令公來，敵壘開，免胄直進胸無猜?；ㄩT錯愕拜馬首，遽前譙讓執(zhí)其手。指天為誓酹杯酒，愿擊吐蕃贖厥咎。此時神策觀軍容，方建大議幸河中。（四紇入寇時，魚朝恩操白刃宣言于朝，勸車駕幸河中，劉給事抗言爭之，乃止。） 大將不能辱于賊，靴中置刀雪一尺。自拚熱血戰(zhàn)場傾，不令眾死身獨生。大旗連飐鼓聲陡，前鋒小卻命取首。突騎陷堅壯士吼，河陽破賊獸散走，幸無監(jiān)軍掣其肘。（一掣其肘，九節(jié)度敗于相州矣，唐時大弊，于此指出。） 法雷夜響滄江底，鐵井怒裂毒龍尾。空山石破真珠噴，一夜化作蓮花水。潺潺萬壑聽琴聲，野花落澗春香生。清寒自是瀉石髓，霜液豈染蛟涎腥?；痿G電鬛從天下，至今寒泉尚馀赭。千年松老褪蒼鱗，猶似蜿蜒神物化。山僧晚汲風滿衣，洗缽貯得真龍歸。膽瓶插花佛前供，雷雨還從缽內飛。（奇杰矣，卻非長吉派。） 巨靈擘連山，洪河乃東落。崚贈豁雙華，高天擢蓮萼。千峰列兒孫，供伏類卑弱。少昊揚金精，元氣郁磅礴。古來避世士，長嘯此巖壑。濟時心孔殷，神化特假托。我觀陳圖南，壯志小寥郭。蒼生本無與，何為墮驢噱？龍蛻邈千祀，繼者仍寂寞。青齊得周子，有道耽藜藿。不謂猶龍姿，養(yǎng)晦同屈蠖。長風吹孤云，飄然向京洛。攬秋嘯儔侶，攜手城南郭。言將尋玉井，側帽裹芒屩。到日想躋攀，翠棧飛猱玃。箭括通一門，煙霞任揮霍。仰首問寥天，愿偕玉女博。凌空笑退之，爾何有馀愕？（濟時心事，托之神仙，李鄴侯其尤著者，陳圖南亦然，鄴侯顯而圖南隱耳，明眼人能見及之。） 連山接巴東，地險勢復壯。誰辟鴻濛開，插天列青嶂。滟滪立江門，突兀獻奇狀。摩挲兩鐵柱，越歷幾興喪。驚濤奔紫崖，魚龍不敢傍。眾山自回合，前行欲何向？初疑水際窮，忽轉天心曠?；腥绯鲫档?，沸釜欣層浪。赤甲與白鹽，開闔似屏障。丹黃蒼翠間，日色相摩蕩。割據(jù)慨當年，雄長不相讓。流覽臥龍圖，英姿迥堪尚。探奇自茲始，彌覺心神王。 湞源出大庾，厥勢頗奔放。況遭峽石束，郁怒不可狀。南流匯武水，有助氣益壯。上疑建瓴瀉，下乏砥柱障。崖石蹙巑岏，灘隴斗濤浪。既嘆嗍流險，復經(jīng)暑雨漲。湍急工倍勞，風弱帆空揚。更當巖巒削，卻苦牽挽妨。翠壁千篙攢，歲久石受創(chuàng)。（自注：崖壁間篙痕深三四寸者，不可勝數(shù)。）前林日欲頹，暮色欻凄愴。坼堠倚荒茅，孤槎庶可傍。（極擬杜陵，雖未入神，已能超俗。） 故園渺何處？延眺獨傷神。親老久為客，囊空長傍人。淚兼花作雨，愁似草逢春。何日還桑梓，商歌原憲貧。 皇帝御宇之六載，負扆致政歸彤墀。大開明堂治六服，萬國會同車馬馳。 海波不揚通遠道，紛紛重譯來京畿。九州之外荷蘭國，人物窈停言兜離。 一朝稽顙表忱悃，驊騮作貢稱珍奇。雄姿逸態(tài)世罕有，奔騰千里猶嫌遲。 驕嘶自許邀寵眷，不憚跋涉經(jīng)險巇。牽來獨立玉階下，遂令凡馬皆驚疑。 姬王詎必重八駿，漢帝安用遣貳師。那知至尊方偃武，端拱南面垂裳衣。 詔謂圉人歸廄下，予以銜勒聊鞿羈。鸞旗在前屬車后，朕乘此馬將安之？ 圣朝豈復畜奇獸，留茲用慰遐方思。 （留其馬而不以服乘，并得柔遠人不貴異物之旨，但作應制體者，不解如此立言。） 把酒高歌《行路難》，每從日下望長安。霜侵黃菊人俱瘦，露下紅蘭夢亦寒。 海內友朋慚命駕，異鄉(xiāng)兄弟勸加餐。不堪白眼傷時客，猶是逢人效鼠肝。 驚心白璧三年淚，回首黃金五月霜。聞道吳江佳句在，上書今已赦鄒陽。 狂來不減步兵愁，行盡清溪古渡頭。極目群山還繞郭，感時雙鬢怯登樓。 桓伊邀笛人誰在，謝傅圍棋墅尚留。俯仰只言天塹險，白鷗紅蓼滿汀洲。 寂寞臺城北，高吟不厭貧。六朝三徑草，兩代一詩人。 天地經(jīng)時老，關河到處貧。舉懷論往事，先世有遺民。 （“兩代一詩人”，傾倒極矣。遺老如于皇，尚恐未副此語。） 小隊出重城，紅妝結駟行。英雄偏好色，女子亦知兵。 馬上琵琶奏，軍中鐃吹鳴。諸公但馳獵，吾最愛秦聲。 （英爽棱棱，必此詩才稱此題。） 星文三尺劍，霜刀十年痕。自是無知己，非關不報恩。 風悲朱亥里，日落信陵門。憑爾一相問，今誰古道存？ 卷十一 毛奇齡 〔禹州民朱兒救父打虎，史使君廷桂獎勞之，予識之禹署?！?br>
將軍航頭載美人，春行晚泊橫江濱。斜陽墮地草場闊，酒酣欲試紅麒麟。美人常服雙袴褶，青錦鴉襕紫絲結。蟬鬢當風卷似云，馬毛散汗吹如血。金錢壓口玉襪膚，馬前細立秦羅敷。見人羞上還將墮，壯士驚前不敢扶。調鞍整轡坐不定，忽見桃花滿春徑。將軍似妒九華韉，在傍休視雙金鐙。明霞片片爭繞林。紅光落處桃花深。回頭失卻真珠瓅，春草蒼茫何處尋？（“壯士驚前不敢扶”，此時猶未上馬也。調鞍整轡以后，華韉起將軍之妒，金鐙斷旁人之窺，不言美人而美人在焉，可謂入神之筆。） 漢庭司馬梁園客，早歲為郎晚馳驛。因慕邯鄲舊相賢，借取高名注屬籍。當時原有摹璽書，大者礱石小琢玗。螭首龜膊總銜帶，碧文綠籀皆施朱。相傳解玉刻小記，四角中央構名字。檄使填將《喻蜀文》，酒徒印作當壚契。于今相隔幾千年，不虞此物留人間。土衣苔繡半斑駁，銀鉤玉筋還新鮮。截肪徑寸覆玦紐，何必黃金大如斗。錢郎得此真罕希，每與秘書通系肘。會當天子好古文，相如已是同時人。尚書給札令繕賦，落筆殿前如有神。遂登著作入金馬，名在何須更相假。對策姑令董相先，容才久為廉頗下。長安秋盡寒欲來，驅車一上昭王臺。酒間出示爭把玩，令我懷古生徘徊。前人意氣不長在，況復微文等光怪。何物精靈護此符，歷劫千秋不曾壞。龍門遺冊懶未收，圖書堆垛能生愁。我今欲借文園篆，一惹桃花紙上油。（天子好古文以下，俱詠錢編修，卻處處與司馬雙關，巧心浚發(fā)。） 古皇慎德開四譯，內被綏侯外蠻貊。貢物區(qū)為《王會》文，共球載在賓庭冊。河镠畎翟獻上方，兜離僸亻末陳明堂。三靈既應百神洽，般般之獸皆翱翔?？滴跷煳缡咻d，神武聲名播遙海。五疇從教白澤來，千門真見黃龍采。鴉瓴習習負矢飛，雞斯之乘歸林支。諸方執(zhí)贄儼相列，東漸溟渤流沙西。于中有國名古里，曾渡瀾滄作海市。魚眼看波射水紅，鮫絲織浪翻云紫。地當申未產獸雄，金精杰出毛群中。銜絳飾組獻天子，裁貝作章辭禮恭。從容檻致射熊館，不為珍禽為懷遠?；⒙鋾r看接上林，鷹房秋到移南苑。廷臣侍從欲賦詩，皇恩有詔徐觀之。圓目昂鼻有筋力，懸星掣電無雄雌。獨憐耏發(fā)未卷曲，曳尾紲紲若散絲。衣被欲成鞠色見，牙齦不使鉤形施。爾時群檻狎諸獸，木壘槍樊列前囿。熊羆避路不敢當，虎豹攀欄有時吼。青鸞赤雀相對棲，豪豬野馬爭游嬉。張昭見此不動色，朱亥在傍何所思？聞之有熊狩旸谷，獲得狻猊比牛畜。漢時安息亦獻斯，形似麒麟但無角。從茲郊祀播樂章，射烏格鹿非尋常。鐃吹已陳《朱鷺曲》，征歌還及白狼王。何如儲彳待未完緝，詔遣求賢共來集。東堂甫布網(wǎng)羅成，西域剛逢旅獒入。招搖乍啟禁御開，白麟有對皆奇才。請看太?！毒戆①x》，恍見文王靈囿來。（依題布置，而遍閱諸獸中，仍以獅子作主，此分賓主識輕重也。一結尤得應制體。） 天校神兵罷朔方，雙鍵不復掛漁陽。三秋白草緣關斷，萬里黃河入塞長。鐵柱分標滇外戍，金書異姓漢中王。從軍久負匡時略，愁見邊關到夜郎。 湖北湖南水盡浮，杜鵑啼歇過衡州。幾重高峽穿天下，萬里平江入漢流。念母徐生終去魏，思鄉(xiāng)王粲故依劉。少陵古墓依然在，酹酒荒原無限愁。 西泠咫尺是天涯，喜汝從予江上槎。兩度陶朱思返越，百年張儉竟無家。鄉(xiāng)關恨屆鉆榆節(jié)，里巷羞乘廣柳車。壯士不還仍遠去，江東兄弟漫咨嗟。（應是避禍出亡而不歸者，玩四語六語自見。） 少年仗劍出關中，羽衛(wèi)新招六郡雄。久許報恩逾聶政，平時飲酒笑秦宮。雞鳴曉日黃河動，雁陣秋陰紫塞空。當日枌榆遷欲盡，愁君馳馬過新豐。（一結為少年危之，應是負氣任俠同于郭解者。） 夏王四載告成功，別禪苗山起閟宮。玉帛千秋新祼薦，衣冠萬國舊來同。金書瘞井封泥紫，窆石懸花映篆紅。一自百川歸海后，長留風雨在江東。 太室開天表，崇丘奠土中。主名高四域，受秩比三公。日月環(huán)區(qū)宅，陰陽割渾蒙。歌崧?lián)P峻極，望祀體昭融。華蓋標方嵿，金壺啟上宮。翕河承漢禪，卜洛載周工。別觀翔修鶴，層城倚大熊。藏書憑玉女，過澗遇青童。洞閉能圍雪，梯長恍御風。群山咸拱岳，萬歲自呼嵩?；钡芊鈲i爵，菖羊采少翁。浮丘閑駕羽，子晉妙吹筩。石酒龍精白，巖花鳳首紅。煙霏春渺渺，水滴午漴漴。虛壑涵深礦，空梁拔斷虹。天關應再辟，帝座儼相通。險塞分河內，靈祗屈岱東。神京懷舊服，終古賴攸同。（典重肅穆。） 漸覺鉛華盡，誰憐憔悴新。與余同下淚，只有鏡中人。（其實無一同心人也，然道來曲而有味。） 曾披閶闔扣天關，垂死孤臣未賜環(huán)。遺命一棺何得葬，宣州城外敬亭山。（直書其事，忠義自見。） 玉殿金缸晚色新，殿前少使繡麒麟。夜來恐索長門錦，要賜平陽歌舞人。（自注：漢內職有少使之號?！饎e出新意，發(fā)露盡矣。若唐人為之，便有多少含蓄。） 秦淮高閣擬臨春，中有仙翁鬢似銀。話到陪京行樂處，尚疑身是太平人。（明處亂離之后，偏云尚疑身際太平，詞彌曲意彌悲矣。） 流落人間柳敬亭，消除豪氣鬢星星。江南多少前朝事，說與人間不忍聽！ 旅館椒花紅欲然，椒盤愁向客中傳。如何才聽金雞唱，便喚今宵是客年？（人人能道者，卻未有人道及，新故之感，凡事類然，不獨除夕也。） 置酒歲云暮，北堂淡寒暉。饑烏相與鳴，朔風厲重闈。老母閔游子，欲言先歔欷。不問何日行，先問何時歸。遙遙計往路，歷歷詢征衣。禔身慎自防，兼量寒與饑。長跪聞母言，銘心毋敢違。病妻勉下床，相視首蓬飛。謂我當行邁，有淚且勿揮。 高皇養(yǎng)士三百秋，衛(wèi)帥食恩等通侯。銘鐘書帛列上第，金樽玉案羅群羞。一朝河上度欃氛，虎嘯崤函不忍聞。赤幟無色鼓聲死，嬰城惟有崔將軍。將軍開國世家子，輕裘緩帶談經(jīng)史。吹篪時過大司農，（自注：公兄抑庵尚書。）北斗西豪俱在此。昭陽之冬月無陽，野斗豺虎色玄黃。決眥不知有鋒刃，疾呼白日生冰霜。臣矢已窮力戰(zhàn)久，側身誓天不相負。已棄先濺侍中血，寧料如生元帥首。紛紛侍衛(wèi)盡同朝，今何蕤萎昔何驕！朝行出攻暮不返，歲寒松柏乃后凋。后來傳疑未傳信，壺祠蠋墓無人問。長留遺像天地間，勇者成仁懦者奮。（崔系嬰城戰(zhàn)死者，后無人表白，故于遺像中表之，此等詩大有關系。） 高仞懸孤嶂，雙厓劃一門。好人多在野，春水自依村。雨走空天角，松藏老石根。危梯攀古洞，仿佛說桃源。（為野外人生色，“春水自依村”五字，天然佳景，不在鏤刻。） 積潦乘秋見，鳴螀滿地生。薄言風有隧，遑恤雨無正。河北多艱食，天南未解兵。十年留滯盡，鄉(xiāng)國意縱橫。（經(jīng)語作對，流連光景者不解道。） 長安四代提封地，指顧中原據(jù)上游。亂水遙分飛雪幕，清歌舊識采蓮舟。園陵翠柏填薪市，帝子朱門起戰(zhàn)樓。轉餉江天頻告瘁，南方征調幾時休？ 蕭關城堞望中分，鹿苑干戈道上聞。野霽卷蘆吹白日，霜清驅馬下黃云。征西盡撤三千戍，鎮(zhèn)朔遙歸十萬軍。誰抱遺弓攀鶴表，賜冠空滿鵕鸃群。 河汾文獻未全空，《盅》上《乾》初有是公。不卜同舟瞻郭泰，徒知《中論》擬王通。芳期虛訊春來鳥，劇飲猶傳雪后鴻。他日蓽門相修處，下車應拜采桑翁。（以不事王侯重之，中寫得信，末訂過從，極見篇法次第。） 云薄關河紫氣長，帝樞曾此撼嚴疆。河經(jīng)百二開天地，華枕西南銷雍梁。戍火忽移函谷月，征車多帶灞亭霜。舊京蕭索垂千載，飛挽何由接巨航。 太華三峰列峻屏，晴霄飛翠下空溟。曉云東抱關河紫，秋色西來天地青。玉女盆中寒落黛，仙人掌上接明星。亂馀林壑饒遺客，縹緲幽棲賦《采苓》。 去年殺韓信，今年醢彭越。徐常幸前死，諸公寧望活？丞相戮，將軍誅，缺望恣肆固有跡，坐以謀反疑有無，罪止及身或收孥。殺胡黨，殺藍黨，數(shù)十萬人保無枉？文武軍民打一網(wǎng)。一斗粟，一座城，一條龍，一連鷹，革左塌回何紛紛，得非此輩之冤魂?。ㄈ蓖炼Z，胡、藍之定案也。罪宜及身，連坐者至萬數(shù)，毋乃濫刑乎？一斗粟以下，皆流賊名。城鷹，庚蒸通韻，紛魂，文元通韻，四韻各自通不相通也。） 九靈山人泛東海，《麥秀》《黍離》歌慷慨。席帽山人隱吳門，殘山剩水聲常吞。二子不仕亦不死，惟有子中所為極難耳。江西復，廣東破，變姓名，北山臥。棄妻子，浮江湘，足已折，身難藏。使者來，引鳩觴，辭親友，歌《七章》。歌《七章》，悲元亡。嗚呼，元亡乃有文天祥?。ň澎`山人戴良、席帽山人王逢皆元遺民。伯顏子中，西域人，曾收復建昌，出使廣東。廣東已破，乃變姓名，攜鴆自隨。后有強之出者，子中曰：“我死晚矣！”飲鴆而死。讀末語，子中至今未死。） 南京有一陳，太學無棄人。北京有一李，太學多端士。李先生，講《五經(jīng)》，公侯環(huán)坐聽《鹿鳴》。橋門荷校辱非刑，諸生舉幢呼闕廷，會昌上奏太后驚。陳先生，考績至，手書《四箴》返金幣，招之不住守吾志。危哉履虎幸不噬，兩賢道同命則異。君不見西市將殺薛夫子灶下老仆哭不止。（通首是合傳體，起用軍中一韓一范句法。陳名敬宗、李名時勉，皆國子祭酒，為王振所惡者，李至荷校，陳未加刑，故曰道同命異也。末以振欲殺薛文清，因廚下老仆哭泣而止，轉出一事作結，便不平直。） 太皇太后女堯舜，宮嬪加刃誅王振。不見高皇豎鐵牌，內宮不許干朝政？振乎毀牌太縱橫，天子亦呼王先生。先生一開口，天子下殿走。蒙塵事可哀，奪門名亦丑。橫尸百萬誰首戎，天子猶念先生功。詔取沈香雕小像，巍峨寺額稱旌忠。（英宗復辟后，思王振，復其官，刻木為像，招魂葬之，祀智化寺，賜額旌忠，此事真不可解也。國朝祠像猶存，乾隆七年，御史沈廷芳疏請毀像及其碑文，人共快之。） 大明天子云端坐，誰人推向沙場墮？窩兒帳外黃龍臥，赤光籠罩望如火。也先耶？伯顏耶？大同賽刊耶？今日宰牛，明日宰馬。大婦唱歌，小妻洗斝。風吹草低，橐駝盈野。送君還歸，群呼者者。君不見周驪山、魯鴝鵒，青衣行酒懷愍辱，五國城中徽欽哭。（全用本事成文，音節(jié)極古，“者者”，然詞也。） 劉家老公性烈火，滿朝公卿鋃鐺鎖。磨刀殺李崆峒，惟有對山能救我。對山慨應真吾事，騎馬上門謁中貴。今日何好風，吹得狀元至？老公倒屣小珰跪，焚香把酒勸公醉。醉公酒，我不辭，我一言，公三思。力士肯為太白屈，此事非公誰能之？老公笑請先生坐，當為狂生免其禍。解衣脫帽為公舞，哺糟啜醨無不可，明年天子誅老公，朝里交章薦崆峒?？蓱z對山罷官去，一身零落污泥中。對山救我李北地，誰救對山康武功？且呼少年共豪飲，手彈琵琶曲未終。琵琶嘈嘈弦何急，聲聲似訴負情儂。（即以當日情事語言組織成詩，得《史》《漢》敘事體。） 武皇南巡臣拜杖，良人系獄妾心喪。妾家兒女本無知，焚香吁天誠有之。邏騎縛來坐咒詛，夫婦牽連入圜土。妾今有身不任刑，惟拚一死謝夫君。情辭慷慨相決絕，法吏滿堂誰忍聞。一旦天恩并放歸，都人夾道盡沾衣。還將前日香重爇，長祝君王罷六飛。林大輅諫武宗南巡，下獄，（妻黃氏吁天祈免。緹騎以咒詛告，并逮入獄。主者危辭怵黃，黃不承，惟求速死。后得釋，夫婦偕出獄，都人曰：“此鐵夫人也?！保?br>
新都才人官玉局，入朝手撼天門哭。相公之子狀元郎，杖血淋漓投永昌。永昌市上擁諸妓，簪花涂粉雙丫髻。白綾新巡屎涼猓坪ㄆ鷂枇咦幀Ｂι崩系嚦瘢蚶鐫頗獻髯硐紜Ｏ嗨級烙猩罟敫荊味轄鵂ο亂估傘＃ㄒ曰品蛉思氖鎰鶻幔毒貅鋈弧＃ 嚴夏兩家雞相斗，曾銑仇鸞袒左右。嚴雞方勝夏雞孤，銑欲劾鸞何為乎？套未復，身先死。朝璽書，暮西市。將軍橫尸何足言，宰相駢首寧無冤？君莫哭，君不見金牌召后風波獄。（京師市語，呼江西人為雞，故有起句。一結大為桂州、石塘生色。） 臣夫在獄十六年，家有老親八十九。臣妻置妾未相見，旅舍凄涼誓同守。欲歸則棄夫，欲留則違舅。棄夫斷饘粥，違舅闕箕帚。臣愿代系獄，放夫暫回首。生當還囹圄，死得瘞隴畝。此疏不忍讀，讀之血盈斗。彌留始解網(wǎng)，覆盆既已久。嗚呼！夫忠臣，妻烈婦，可與蘇張三不朽。（沈煉劾嚴嵩，系獄共十六年，妻張上書求代，不許。后一年，始釋。夏言妻蘇、楊繼盛妻張亦俱上書代夫，故并及之。詩中全點染疏言，此種本事，西堂所獨。） 副將軍，在南郡，殺倭全用鴛鴦陣。大將軍，在薊門，閱兵爭跳龍虎屯。結發(fā)從戎無不可，籌邊更重北門鎖。萬里長城背朔方，伏波只看飛鳶墮。江陵已沒二華亡，倚劍悲歌古戰(zhàn)場。白袷角巾歸第日，路人誰識戚南塘？惟有白頭舊部曲，西風落日嘆《燒荒》。（張江陵當國，譚綸為總制，戚繼光為薊鎮(zhèn)，得以保全。江陵與綸先后沒，戚移鎮(zhèn)嶺南，旋罷官矣。二華，綸字也，部將陳第作《燒荒行》以悲之。） 貴妃方辭坤寧去，選侍旋向乾清住。封后封妃許不許，手提哥兒咄咄語。防微杜漸爭移宮，專制垂簾事不同。先皇末命猶在耳，嘒鸞一火何匆匆！雉經(jīng)入井傳聞異，保全母子無他意。宮闈骨肉貴調停，難將國事行家事。諸君莫爭鄭與李，奉圣夫人又至矣！（此言李選侍居乾清宮，楊漣爭之，乃移宮也。首以鄭貴妃引入，末結到客氏之蠱惑，一語言下凜然。） 委鬼當頭坐，茄花滿地紅。趙嬈曹節(jié)私相通，老祖太太配公公。月華門前車斗風，涿州道上馬游龍。內操撾鼓鳴刀弓，犴狴流血朝班空。祠堂昭德兼崇功，干兒義子多如蟲。讀史至此惟三嘆，殆哉岌岌將作難！滿朝彈章君不見，中宮獨看《趙高傳》。（委鬼，謂魏忠賢，茄花，謂客氏，北音讀客為茄。老祖太太，群小稱客氏也。熹宗見張后觀書，問何書，曰：“《趙高傳》?！敝屹t聞而惡之，屢欲傾陷。） 思陵在位十七載，四海分崩成瓦解。去年失楚今失秦，大梁水決武昌焚?；⒈抨P誰與守，三軍倒戈百姓走。君王仗劍死煤山，母后宮中殉玉環(huán)。桐棺一寸道旁置，故老行人多掩涕。入廟應呼十四皇，兒家何罪致天亡？新鬼號咷舊鬼哭，鐘虡慘裂燈無光。高勿哀，文勿怒，自古興亡有天數(shù)，順處得來順處去。君不見宋家遺骨瘞冬青，昌平郁郁松楸樹。（明得天下于元順帝，李自成僣號，亦曰順。末歸美本朝，得立言之體?！鹄钗餮摹对伿窐犯?，王鳳洲病其太涉議論，既又稱為奇旨創(chuàng)造，名語疊出，而以規(guī)模古格者為西子之顰，邯鄲之步，是初議之而終許之也。西堂《明史樂府》雖宗其體格，而音節(jié)古奧，別白是非，審斷功罪，則又過之，誠天地間別開一種文字也。元本百章，今錄十四章尤矯矯者。） 急丈田，長洲縣。田幾何，百馀萬。奉部文，一年限。朝廷丈田除浮糧，浮糧若除須補亡。下跨河水上山岡，菜畦菱蕩都抵當。插旗四角周中央，男奔女走群慞惶。上官督縣令，縣令責里正，里正不識弓尺寸，轉雇狙獪代持籌，長短方圓一手定。一手定，一手更。私田縮，官田盈。移重挪輕無不有，田主瞠眼不敢爭?？h家覆丈豈能遍，但取溢額可考成。急丈田，限一年。官經(jīng)票，吏索錢。官田未見增什一，民錢已聞費萬千。君不見一縣圖書七百四十一，日造黃冊堆積高于山。（用常言俚語入詩，轉近《古樂府》，胸次具有造化爐也。此種筆墨，又在元、白、張、王之外。） 及予回馬首，猶爾滯漁陽。一病家千里，孤燈淚萬行。道途橫枳棘，天地日冰霜?？鄳洸耖T臥，山妻檢藥囊。 江陵驛路滿梅花，計日連云出谷斜。大丙山高環(huán)二華，五丁峽遠接三巴。蒲鞭寬厚隨羌俗，驄馬威儀近漢家。更上陳倉懷古跡，武侯殘壁起悲笳。（音節(jié)高亮，七子中近李滄溟。） 只合漁樵老此身，底須辛苦入風塵？一官未許因人熱，十口翻成為仕貧。閶闔天高逢鬼謁，江湘地遠逐孤臣。非關圣世簪纓短，為有青山待逸民。 忠武勛名百戰(zhàn)回，西湖跨蹇且銜杯。英雄短氣莫須有，明哲保身歸去來。夜月靈旗搖鐵甕，秋風石馬上琴臺。千年遺廟還香火，杜宇冬青正可哀。（蘄王末路至托為浮屠以自免，為功臣者亦危矣。莫須有、歸去來，一岳一韓，天然隊仗。） 半百年過意不如，（自注：倒且杜句。）看云藜仗倚荒廬。平生最拙惟謀食，一事差強已廢書。蕭瑟江關哀庾信，飄搖風樹泣皋魚。何當燕市尋屠狗，灑酒荒天吊望諸。（每于結處用力，故通體俱振。） 興至超然到上頭，憑虛蕭瑟見高秋。諸天冥冥人非想，大地茫茫我亦愁。俯聽蒼蠅喧萬瓦，遙看白馬走中流。海神未許探幽窟，倏忽風煙起蜃樓。（有此胸襟，有此筆力，才不負此題。視東坡《泛海詩》，前賢未必不遜后人。） 鷓鴣聲里夕陽西，陌上征人首盡低。遍地關山行不得，為誰辛苦盡情啼？（行不得意，人所同知，此更翻進一層，便覺百端交集。） 水宿弭旅情，掛席愆賓餞。泄云映寒涘，緒風扇輕艑。暝增梁溪深，霽覺胥臺緬。棹歌寫風波，群動互輾轉。沙鴇佇空明，江菼覆清淺。紅泉雨后流，白露草間泫。周覽雖言煩，幽默亦云闡。遠望姑蘇城，綺羅若在眼。舞基想馀粉，歌梁痗遺囀。餐霞趣未慰，折麻務堪踐。寄謝區(qū)中緣，揚舲恣婉孌。（謝公風格。） 昔余丙申歲，讀書長洲縣。章華宋大夫，（自注：宋右之德宜。）相與共筆硯。夾河幽巷繞，入市清溪漩。風物本芳嘉，追隨悉英彥。劉惔宋家鄰，尤與陳生善。流連說生平，跌宕多顧盼。君也性溫慎，十步必繾綣。及其感慨時，焱然閃巖電?？釔邸逗＜?，搜錄日不倦。蠆尾與銀鉤，錯落鋪黃絹。吳城七月秋，別我赴京甸。同門八九人，聯(lián)袂臨流餞。君時醉起舞，長袖風中卷。贈以珊瑚鞭，飾以黃金鈿。莫矜紅顏好，宮中妒嬌面。莫言白璧完，連城輕自眩。運至慕榮華，愁來憶貧賤。劉生方策名，欻遘賢關變。是時盛苞苴，富人工汲援。銅山砉然開，中有集賢院。烏倮作主司，鄭白朕翩薦。誰令黔婁生，誤廁時流選。昆岡一旦焚，玉石何由見？劉生恬淡人，竟受讒言煽。白月照闤扉，不是昭陽殿。凄凄范蔚宗，惻惻書團扇。戍君玄菟郡，插君白羽箭。君軀絕短小，何以能征戰(zhàn)？君身非金石，何以堪憂怨？劉琨繞指柔，夙昔曾百煉。江東西風起，莼鱸可以膳。待君君不來，淚下如流霰。（逸民才人，亦中丁酉北闈，與漢槎諸人同戍口外者。后被盜，夫婦皆遇害，尤可傷也。詩中閔其矜才眾妒，致白璧受玷，為連城自眩者痛下針砭，豈獨為逸民一人。） 嘉隆以后論文筆，天下健者陳華亭。梅村先生住婁上，斟酌元化追精靈。憶昔我生十四五，初生黃犢健如虎。華亭嘆我骨格奇，教我歌詩作樂府。二十以外出入愁，飄然竟從梅村游。先生呼我老龍子，半醉披我赤霜裘。此生闌入銅駝路，可憐老作《江南賦》。頭上不畏咸陽王，眼前只認丁都護。晚交許子懷抱開，看爾不合長悲哀。手提一詩來贈我，十幅錯落紅玫瑰。我年三十馀，清狂愛兒戲。旁人見我笑不休，安知我有填膺事。日間擊鼓夜擊鮮，行樂安得千萬年。何肯齷齪學章句，三日新婦殊可憐。許子贈詩逾一月，念欲報之久不發(fā)。昨宵飽看冒家燈，一寸管城老龍渴。掀髯狂作許生歌，食紙春蠶響不歇。明朝歸客正揚舲，海色蒼茫青更青。（嵚寄歷落，寫自己懷抱，言下并見許子，一結闕然。） 人云蜀道如青天，君家乃在青天上。蠶叢鳥道不得歸，一度思歸一惆悵。去年石頭城，道遇李謫仙。手持白玉麈，囊乏青銅錢。一言稱意百不愁，邀我直上秦淮之酒樓。城南楊花白如雪，一一亂撲胡姬裘。笑謂金陵姬，何似巫山女？十年枉作《劍閣銘》，白鹽赤甲奈何許！昔住錦官城，樂事不可當。木棉花發(fā)處，斜對碧雞坊。桃笙賨布居民賣，蒟醬江魚過客嘗。此時二月粉水香，巴僮巴女發(fā)浩唱。賧錢夜市成都酒，歈歌春賽武都王。別來舊事心茫茫，傳聞李特屠殘疆。臥龍躍馬竟誰是，天彭井絡空蒼涼。前者百丈船，牽過鐘山郭。忽見三巴人，欻然萬金落。諸葛祠堂盡棘榛，譙周子弟俱俘掠。當時婉孌直銅龍，都堂香藥掖門松。自從喪亂著芒屩，飄零已復成吳儂。一身雖在不自保，何況盜賊多于蜂。瞿塘惡浪千萬重，念之只復愁心胸。安能吹我落天外，蹲鴟飽作西川農。語君且飲勿愀愴，眼前萬事太鹵莽。故里新年棧道開，官軍已縛邛笮長。（太史蜀人，逆藩之亂，僑寓金陵不得歸，故作詩慰之。中間跌蕩飛揚，波平浪起，得青蓮逸氣?！鹳y錢，蠻中以錢贖罪也。） 杭州八月秋風早，極目江頭皆白草。鳳山門前鐵騎橫，花馬營中水泉好。阿誰黃須稱奚官，白靴毳帳紅罽襖。是日牽來一萬匹，云錦連天色杲杲。錢塘江渚多菰蒲，晴江空翠微卷舒。嬉游盡向此間去，邊兒十歲名花奴。忽聞一聲吹觱篥，千群爭放桃花駒。紅泉駘宕自然麗，凡鬃滅沒何其都。一匹嬌嘶一匹嚙，十匹驕矜汗流血。須臾五花浮滿紅，萬頃寒濤蹴飛雪。龍?zhí)蒙倥袂慕^，霧鬛煙蹄半明滅。少焉不動齊徜徉，江流欲靜江云涼。極浦湘娥鼓文瑟，中流江妾拖紅裳。此時觀者傾城國，中有軍人淚沾臆。自言十五隸金吾，滁陽苑馬親承直。猶見先皇校獵時，金風初到萬年枝。青驄細食雕胡飯，翠撥輕籠楊柳絲。天育忽逢滄海變，從此麒麟罷歡宴。苜蓿翻栽太液池，驊騮直上昭陽殿。紫臺青海日從征，馬上琵琶塞上情。溫泉十載無消息，忍唱錢塘《浴馬行》。（用意全在后半，新故之感，無限悲涼，末一語轉合錢塘，如見神龍掉尾。） 鯉魚風打江潮利，五月荊州估船至。船載沙門寶月師，附得樅陽故人字。我家堊廬同雞棲，負薪晝夜孤兒啼。開函伸紙未及半，申胡觱栗聲酸嘶。書亦不能讀，淚亦不能止。憶昔芳華十五時，與君同作金陵子。金陵九門門九重，白靴校尉如游龍。賤子文名楊德祖，先君風表郭林宗。三千賓客遨游遍，流兔飛英誰不羨。家伎新傳張敞眉，游童暗認王珉扇。桐山諸子盡江蕭，僑寓家家朱雀橋。風暖侯家春擊鼓，月明戚里夜吹簫。櫻桃小幄沉香火，楊柳藏烏門不鎖。密約呼鷹出每遲，私邀盤馬期常左。此日清流氣絕塵，此時修竹彈文新。諸王已見愁簽帥，郡國還聞捕黨人。阿童江上軍船動，毳帳連天馳繡鞚。一載昭陽恨已經(jīng)，兩朝太學知何用？憐我袁家一愍孫，拾橡蕭蕭歸墓門。君不見孫郎戰(zhàn)沒周郎老，（自注：孫郎，克威；周郎，農父。）龍眠前輩獨君好。君家尚有始興公，臥看祗園生白草。（寫兩家盛時，極文酒宴游之樂，而小朝廷之荒嬉，馬、阮之丑正惡直，至于如此，危亡立見矣。故家零落，前輩尚存，結到密之先生，鏗然而止，章法絕佳。） 獵獵朔風翻毳帳，營門紫馬屹相向。陳生醉拗珊瑚鞭，蹀躞閑行朱雀桁。顧家望近尺五天，顧家父子真好賢。開門楫客客竟入，留客不惜青銅錢。玉缸潑酒酒初壓，秦箏促柱彈銀甲。綠鬟小史意致閑，動愛微紅添寶鴨。陳生此時聞妙香，欲言不言神茫茫。心知此香世間少，得非迷迭兼都梁？主人重取蘭膏爇，此香舊事還能說。憶昔初賜長安街，金甌天下猶無缺。至尊桂殿日齋居，千首青詞錦不如。綠章夜上龍顏喜，第一勛名顧尚書。嵯峨紫塞榆關道，白雁黃沙風浩浩。萬馬奔騰夜有聲，三關蕭瑟春無盜。尚書辛苦鎮(zhèn)居延，絡繹黃封賜日邊。非關小物君恩重，為許名香國史傳。鏤金小盒宮門出，中涓一騎紅塵疾。親題萬顆小金丸，猶是昭陽內人筆。只今滄海已成田，留得天香幾百年。攏來綺袖人誰問，熏罷銀篝味不全。白楊已老尚書墓，世間萬事都非故。主人語罷客亦愁，留客牽衣客不住。君不見客衣零落詎堪論，半漬香痕半淚痕。忍看天寶年間物，我亦東吳少保孫。（迤邐而來，轉出御香，見尚書當日得君之專。滄桑以后，萬事都非，故物猶存，感慨系之。然尚書以青詞得幸，亦非正人，中藏有微詞在。） 熹宗之朝盜竊柄，國事稠濁由諸閹?？赂婷軡M天下，劫火烈烈昆岡炎。忠端骨鯁置牢戶，少保強項遭髡鉗?！度洹穪y白黑，爾曹病熱徒狂譫。膺滂之后愛名節(jié)，翁與吾父均酸咸。忠泉出井流不涸，孝筍拔地天能參。東都壇墠立名字，西園邸閣紛袿襜。懷寧亂贙老逾怒，矯尾直拂鐘山巖。我?guī)熐锲挚龎臼?，便樹頤頦張須髯。一呼袒裼暴猛獸，筆陣霍若霜鋒銛。妖么得志逞報復，一網(wǎng)盡矣心所甘。王師南下明社屋，人頭畜鳴盡夷殲。四十年來市朝換，曜靈急景奔驚帆。崇文門外黨碑倒，沙石磨治苔紋嵌。平生先子膠漆友，半作黃葉經(jīng)秋芟。晨星落落只翁在，開元軼事馀誰諳？先朝鉤黨有本末，冰玉硌礐秋陽暹。今人往往咎過激，毋乃丑正叢譏譚。嗚呼吾父沒已久，墓門郁郁愁松杉。累翁一片道旁碣，請放健筆為雕镵。（寫兩家世誼，而兩朝朝局一一羅列，此絕有關系之詩。） 當代論兵會，誰人可擅場？劉琨歸朔北，孫策入丹陽。一諾輕車騎，千言破混茫。靈旗如仿佛，毅魄想飛揚。（師即吳次尾也。負黨人之魁，懷填海之志，讀此詩，想見其人。） 游子衣邊雪，慈親地下心。都將苴杖淚，并作苦寒吟。此意復誰識，當歌難自禁。勞君霜夜彈，莫打失巢禽。（失巢禽，喻己為無母兒也。從至性流出，惻惻動人） 周侯池畔樹蒼蒼，遺碣岧峣屹此鄉(xiāng)。哀誄南朝顏特進，碑銘東漢蔡中郎。千秋定論歸青史，一夜悲風起白楊。此日躊躇腸欲斷，漳南高冢亦昏黃。（時石齋先生已授命，故追憶之。） 當時彩筆撼江關，數(shù)子聲名天地間。詎料文章遭貝錦，偏教冰雪煉朱顏，廿年苦語三更盡，萬里流人二月還。不信娥眉真見贖，感恩我亦淚潺湲。 百二山河極望殘，一門群從盡南冠。誰憐鸚鵡籠中語，大有琵琶塞上彈。寂寞金雞雙闕迥，飄零石馬七陵寒。鋃鐺夜宿昭陽殿，疑作西宮月影看。（自注：先生系處，即南國大內。） 祖母秦州父錦州，盧家少婦又邗溝。百年骨肉拋三地，萬死悲哀并九秋。欲贈愧無銀絡索，將離怕聽鈿箜篌。漢庭早晚流人赦，望爾歸鞭度隴頭。（白傅一家三處，乃處常之時，此當罹罪出關，劇可悲也。一起直下四語，千鈞筆力。） 二度牽衣送我行，《并州》才唱淚縱橫。生憎一片江南月，不是離筵不肯明。 天涯蹤跡半旗亭，譜遍《龜茲》不忍聽。憐爾少年非失意，逢人也唱《雨霖鈴》 輕航春流上，煙光凈客衣。岸知緣海闊，山自渡江稀。細路花將盡，空村燕不飛，浮家吾自可，白首共漁磯。（寫盡渡江后一路風景，不著繁花明麗，詩品故高。） 九春觴詠等閑過，猶染霜毫寫永和。困懶鶯花經(jīng)眼失，衰遲風雨不情多。城隅綠水空絲管，天上青云足網(wǎng)羅。不似柳陰溪上去，自橫艇子臥漁蓑。 京江春樹隔芊綿，咫尺神靈意罔然。青壁近迷山寺雨，綠蓑遙入海門煙。江魚水闊難通市，石燕風多不避船。我欲燃犀照幽渚，夢魂猶自怯潺湲。 銀床玉甃總成塵，不及軍持汲尚頻。試看一泓清未已，鉛華先老沼吳人。（比美人黃土意蘊藉幾許。） 天險那能恃，先聲斬劍關。投戈填野水，窮寇哭空山。風獵軍旗動，云連甲仗殷。將軍須努力，直取夜郎還。（末望其直取吳逆也。） 有客吳江來，傳君忽為僧。不信溫泉中，一朝結為冰。 十年騎蹇馬，一氣何繞騰！馬蹄踏白骨，月照光崚贈。 上書雖不報，誰謂君無能。激昂遂出世，夫豈憂繳矰？ 嗚呼壯士肝，永夜為摧崩。 鐵尚書，鐵不如。東昌城門朝大開，齊呼萬歲聲如雷。 燕王躍馬及門限，霹靂飛空下懸板。不斷王頭斷馬頭，鼠竄猱驚箭滿眼。 王怒發(fā)炮城摧崩，健兒爭把蝥弧登。煉石丸泥難作計，一紙公然出埤堄。 萬夫辟易不敢前，大書太祖高皇帝。黑夜斫營日堅守，能使英雄還北走。 嗚呼神器天所與，一木只手能齟齬？錚錚誰比鐵尚書，嗚呼尚書鐵不如！ （敘東昌戰(zhàn)事，毛發(fā)欲動，讀去凜凜有生氣。） 夏峰老人雙眸空，論交只許劉考功。長安只字不肯入，尺素突出開心胸。 上言日讀數(shù)行書，衰老以此酬蒼穹。下言劉君世所望，不為韓富非英雄。 虛堂披對正六月，滿天赤日來清風。老筆生硬轉嫵媚，直欲處處藏其鋒。 良馬識途惡荊棘，蒼鷹愿擊愁樊籠。江河日下事日變，世無魯叟誰彌縫？ 我聞劉君昔偕隱，攜琴荷鍤驚老農。盡散家產別親串，逝將食力深山中。 若使至今不一出，人間安用雙赤松？待汝他日濟時了，把酒問汝將安從？ 出世翻多事，生平竟若何？批鱗真給諫，托缽是頭陀。 老驥當風立，冥鴻踏雪過?？偀o虛歲月，何用補蹉跎。 山與云俱沒，憑高安所望？人初入混沌，天不改青蒼。 撫掌通樵路，飛棉變客裝。松風響何處，澗水下鄱陽。 （予于庚午春游黃山，雨后親見此景，故知三四語之妙。） 奇峰真拔地，一鏤正當門。天近無棲鳥，藤枯有掛猿。 白云浮暮靄，紫氣隱朝暾。鐵屋何年構，風雷萬古存。 （自注：峰頂有鐵屋，傳聞風雷移上云。） 灘急不聞呼，千軍轉轆轤。神工較分寸，鬼伯待須叟。 曲折憑孤棹，安危仗一夫。會看浮萬斛，大海射天吳。 （傳寫過灘之險，字字驚心怵魄。） 長年捩柁倚高樓，萬里潮迎萬斛舟。浪打白頭都是雪，衣添六月忽如秋。 蒼茫不覺千山遠。混沌真堪一氣浮。最愛乘風同快馬，漫將喘月笑吳牛。 （對結是結語，令讀者不覺其對，此法從少陵出。） 豈是中朝第一流，偶持龍節(jié)拂麟洲。大名那得齊諸葛，遺像何勞比益州。 稍喜文章堪報國，誰憑骨相取封侯。靈臺一片真難狀，多謝傳神顧虎頭。 （東坡贈子由出使契丹云：“單于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起句蓋用之也，通體不亢不卑，何等身分。） 卷十二 朱彝尊 白登雁門道，騁望勾注巔。山岡郁參錯，石棧紛鉤連。度嶺風漸生，入關寒凜然。層冰如玉龍，萬丈懸蜿蜒。飛光一相射，我馬忽不前?？观E懷古人，千載多豪賢。郅都守長城，烽火靜居延。劉琨發(fā)廣莫，吟嘯《扶風篇》。時來英雄奮，事去陵谷遷。古人不可期，勞歌為誰宣？嗷嗷中澤鴻，聆我慷慨言。（“時來英雄奮”頂郅都，“事去陵谷遷”頂劉琨，有此二語，方見結束。） 兩孤去百里，宛在中流半。匪獨形勝殊，氣亦變昏旦。天梯鬼斧開。廟火神鴉散。昭昭云月輝，歷歷明星爛?？账瘸熙r，浮光亦陵亂。飄飄御泠風，恍惚度銀漢。未有歸與情，空深逝者嘆。 春風蝴蝶飛，綠草南園遍。知是麻姑五色裙，羅浮山下曾相見。開門一笑逢故人，遠來問我桃花津。若非綠玉杖，定跨黃麒麟。不然出入京洛一萬里，何為布素無緇塵？相知樂莫樂，不用金箱圖五岳。況今天地多戰(zhàn)爭，赤城華頂風煙驚。山陰道士不得見，四明狂客誰相迎？由拳城南春可惜，竹石如山水千尺。從此扁舟范蠡湖，長歌來往裴休宅。（羅浮蝶云是麻姑裙所化，屈子南粵人，故借景引入，見詩人托興之妙。素衣不化緇，狀其立品之高。） 高樓置酒觴今夕，愁聽驪歌送行客。搖落深知羈旅情，飄零況是云山隔。林生磊落無等倫，鳳雛驥子誰能馴？一朝慷慨辭鄉(xiāng)里，幾載饑寒傍路人。平生崔嵬好奇服，流離恥作窮途哭。往往詩歌泣鬼神，時時談笑驚流俗。林生林生骨相奇，昂藏不異并州兒?？淳毁F當自有，不合憔悴留天涯。高秋別我閩中去，行李蕭條慘徒御?？蜕崆褰f里船。鄉(xiāng)心紅葉千山樹。九里湖邊倚翠屏，谷城山下俯清泠。寒風江路兼山路，落日長亭更短亭。嗟予分手天南遠，惆悵河橋送君返。遠客休辭行路難，高堂應念還家晚。 韋郎舊隸羽林籍，曾向營門教吹笛。不聽吳中《白雪》音，定呼鄴下黃須客。平原相見轉相親，置酒夸君座上賓。下若尊罍朝未馨，東山絲竹夜還陳。閑來坐我花間奏，玉洞飛泉響巖溜。古調多傳關馬詞，新聲似出康王授。問我東行到海壖，日斜江上慘離筵。還將北雁南飛曲，催送錢塘楚客船。船人擂鼓津頭泊，紅葉千山富春郭。忽作邊秋出塞聲，江楓岸柳紛紛落。哀弦促管不堪聽，賓御聞之亦涕零。掛席遠移嚴子瀨，看山直上謝公亭。聞君欲問云中戍，雪消飲馬長城去。廣武營中折柳時，黃瓜阜上題書處。司農舊是出群才，此日征西幕府開。試向尊前歌一曲，梅花飛遍李陵臺。（平調中忽作變徵之聲，此高、岑體，與李、杜之魚龍百變者又自各別?！鹗汤伤托校侵?，韋二在席，是客，篇中客多于主，而結處轉送韋二，又以客為主矣。作法甚變。） 黃門先生官左掖，力欲拔山氣辟易?；⒈礻P閉九重，孤臣血肉徒狼籍。東萊蜃市易沉淪，南國相逢淚滿巾。青鞋布襪江湖外，誰念當時折檻人？（敘長篇于八句中，猶書家之縮本也。少陵短歌如“婁公不語宋公語，尚憶先皇容直臣”之類，往往有之。） 〔玉帶生，文信國所遺硯也，予見之吳下，既摹其銘而裝池之，且為之歌曰：〕 水潦江淮久，今年夏旱荒。翻風無石燕，蔽野有飛蝗。桎梏懲屠釣，橧巢迫死亡。虛煩乘傳使，曾發(fā)海陵倉。 榆關蕭瑟二庭空，堠火平安九塞通。往日連師驚朔漠，只今市馬互西東。黃河天上三城戍，畫角霜前萬里風。知有馮唐論將略，不令魏尚久云中。（此章以下俱近李北地，應是中年之作。晚歲俱歸流易矣。愚取先生七律，中年者居多。） 高城西北控燕都，吹角清秋落日孤。尚憶武皇巡玉塞，親從鎮(zhèn)國剖金符。宮槐御柳今蕭瑟，虎檻鷹坊舊有無。邊事百年虛想像，誰夸天險塞飛狐。 稽山形勝郁岧峣，南鎮(zhèn)封壇世代遙。絕壁暗愁風雨至，陰崖深護鬼神朝。云雷古洞藏金簡，燈火春祠奏玉簫。千載六陵馀劍舄，帝鄉(xiāng)魂斷不堪招。 丹甍縹緲麗層城，鐵柱縱橫煉紫清。陰洞蛟龍晴有氣，虛堂神鬼晝無聲。游人自愛登高賦，仙吏仍兼濟物情。雷雨忽愁天外至，江湖元在地中行。 去歲山川縉云嶺，今年雨雪白登臺?？蓱z日至長為客，何意天涯數(shù)舉杯。城晚角聲通雁塞，關寒馬色上龍堆。故園望斷江村里，愁說梅花細細開。（學北地高入杜陵，通首一氣，能以大力負之而趨。） 平蕪一簣狼山下，九月驅車白霧昏。到眼關河成故跡，傷心土木但空屯。元戎苦戰(zhàn)翻回蹕，諸將論功首奪門。倘遣金繒和社稷，祠官誰奉裕陵園？（裕陵反國由于不主和議，而群奸以奪門論功，忠臣愛戮，真千古不平事也。懷古詩須還出正論。） 夏后巡游地，茅峰會計時。雙圭開日月，四載集輴樏。國有防風戮，書仍宛委披。貢金三品入，執(zhí)泉萬方隨。相古洪流割，欽承帝曰咨。寸陰輕尺璧，昆命有元龜。自授庚辰籍，寧論癸甲期。清都留玉女，惡浪銷支祁?；亩裙ω嚕匠衫碜砸?。神奸魑魅屏，典則子孫貽。明德由來遠，升遐亦在茲。丘林無改列，弓劍只同悲。回首辭群后，傷心隔九疑。鳥耘千畝遍，龍負一舟移。斷草山阿井，空亭《岳麓碑》。芒芒懷舊跡，肅肅禮荒祠。黃屋神如在，桐棺記有之。筵誰包橘柚，隧或守熊羆。共訝梅梁失，因探窆石遺。朅來憑吊處，拜手獨陳辭。長律四章，議論正大，格律工整，俱能步武少陵。 宋室偏安日，真忘帝業(yè)艱。但愁諸將在，不計兩宮還。鄂國英雄士，淮陽伯仲間。策名先部曲，薄伐自江關。赤縣期全復，黃河渡幾灣。龍庭生馬角，雪窖視刀镮。城下盟何急，師中詔已頒。盈庭尊獄吏，囊木謝朝班。相狡妻兼煽，和成主愈孱。長城隳道濟，大勇喪成。舊井銀瓶失，高墳石虎閑。銘功存版碣，鑄像列頑奸。曠世心猶感，經(jīng)過淚獨潸。傳聞從父老，流恨滿湖山。朔騎頻來牧，南枝尚可攀。墓門人寂寞，江樹鳥綿蠻。宿草經(jīng)時綠，秋花滿目斑。依然潭水月，終古照潺湲。（“生馬角”、“視刀镮”，見二帝歸國有日，而甘為城下之盟，自壞長城，小朝廷可勝恥耶？前路明云“但愁諸將在，不計兩宮還”，見殺戮忠臣，固由秦檜，而主之者實高宗也?！洞呵铩分獗卣D首罪，信夫?。?br>
草味經(jīng)綸日，英雄戰(zhàn)斗年。真人淮泗起，王氣斗牛躔。命世生良弼，卑棲役大賢。一官曾簿尉，千里正戈鋋。記室依袁紹，飛書謝魯連。神鷹思飽掣，威鳳必高鶱。漢祖除秦法，周王卜渭畋。廟堂才不易，束帛禮宜先。遂有君臣契，能令帷幄專。南征頻克敵，北伐旋摧堅?！锻鯐肥杖y(tǒng)，軍謀出萬全。河山分帶礪，冠蓋儼神仙。未辟留侯谷，長辭范蠡船。麒麟當日畫，竹帛后時編。一自丘陵改，重愁歲月遷。隆中猶故宅，綿上少封田。舊俗還祠廟，清歌入管弦。黃金遺像蝕，鐵券幾人傳？古瓦鼯鼪落，荒庭檜柏圓。蛛絲虛寢罥，鳥跡斷碑眠。想像《陰符》策，沉吟《寶劍篇》。前賢馀事業(yè)，后死尚迍邅。去去辭枌梓，棲棲到海堧?？樟侄嘤暄?，哀角滿山川。玉帳無遺術，蒼生久倒懸。憑留一黃石，相待谷城邊。（起與“當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同一氣概，必如此才能鎮(zhèn)壓通體。中間敘完題意，撫躬自傷，隱然有圮下自命之想。） 昔在狼山下，軍書犯近坰。六師輕朔漠，萬騎失雷霆。土木塵堂滿，龍蛇歲不寧。豆田沙浩浩，黍谷路冥冥。濟世須元老，長材總四溟。從容持國計，指顧悉兵形。瑕呂安群議，劉琨表外廷。嗣王仍歷數(shù)，高廟有神靈。既罷金繒款，無煩白馬刑。北轅旋翠輦，南內啟朱扃。命已甘刀鑊，功真溢鼎銘。春秋隆代祀，俎豆肅維馨。一自軺車至，難期堠火停。遺墟愁戰(zhàn)伐，大樹日飄零。碧草空祠長，黃鸝過客聽。霜鐘沉曉月，風牖繞明星。卞壺誰修墓，巫陽數(shù)降庭。讖還思雨帝，碑或墮江亭。遠水澄湖碧，流云暗壑青。千年華表鶴，哀怨此重經(jīng)。（四章末路，俱敘自己憑吊，各能用意，略不犯復。） 卦山交山陽，孤峰獨崔嵬。下眺一氣中，棱棱露巖崖。森如六爻列，錯若諸卦排。我來正雪霽，寒空無纖埃。群峰皎練明，萬柏攢疑苔。遠見介山巔，干霄白皚皚。近矚交城城，微茫辨樓臺。文峪下西溪，汾川自往來。連山走黃河，屏扆卻抱回。誰言萬家縣，形勢亦壯域！守險在良牧，濟世須雄才。利鐵錮窮巖，健馬嘶風哀。劉淵亦可人，石匣為之開。蒼天不可問，浩歌舒遠懷。（偶然登臨，興懷守險，安得僅以詞人目之。） 良醫(yī)視病人，察脈審其證。悉病所從來，治之藥乃應。濁河本北流，清淮自南亙。河徒忽奪淮，淮弱而河盛。一石八斗泥，壅礙入海徑。倒灌淮上流，湖於可涉脛。埂堰始沖決，淮南受其病。塞決固治標，要須遂其性。下流無路行，東遏必西迸。瘡平毒未消，堡閉盜猶橫。旁觀方憂危，當局莫予圣。 黃山百千峰，茲何獨稱長？大巧不炫奇，尊嚴故無兩。中天開帝廷，萬靈此朝饗。肅穆垂冕旒，森嚴排甲仗。梯空一萬重，拔地九千丈。煙云升及腰，日月行在掌。群山自言尊，對之失氣象。譬如見真人，群雄自頭搶。蒼蒼百里外，孤標已瞻仰。即之如可親，攀之莫能上。石闕望峨峨，天橋矚朗朗。載肉無由升，徒然結遐想。（天都為群峰之尊，以其最高，且直上無欹斜也。予嘗有句云：“四面總換形，不改性正直，無心拔眾上，眾自莫也敵”，自謂得山之性情，讀先生詩，更覺籠罩一切。） 香臺俯鴻蒙，群山四環(huán)衛(wèi)。龍宮豁然開，樓觀涌空際。丹霞夾飛甍，珠樹蔭密砌。崢嶸神鬼工，照耀金碧氣。壯觀何能爾，創(chuàng)此自中貴。坡陀山送冢，規(guī)模更宏麗。黃腸隧道封，玉魚便房閉。丹青儼祠宇，特敕蒙葬祭。豐碑刻鴻文，歷歷元宰制。行人不能讀，識者發(fā)嘆愾。中官古來有，掃除職微細。念其犬馬勤，帷蓋斯可瘞。奈何濫恩私，王章褻奴隸？官號借臺司，封土同帶礪。所以蓄神奸，毒焰流海澨。燃臍未快心，惟令此埋胔？蒼涼金粟堆，寢殿非昔制。茲何尚巍然，石門鎖松桂。誰能手斧柯，千春掃氛翳？（刑馀之人，假以事權，未有不僨國事者。痛切言之，而有望于掃氛翳之人，后果有如其言者。詳見于瑁湖相公詩后。） 湞陽峽百里，兩崖狀如門。江流日漱嚙，崩剝露危根?？罩蓄U霤削，骨立龍虎蹲。孤舟出其下，凜然凄心魂。石戴萬篙眼，壁縈千牽痕。溯流行良難，下峽如星奔。灘急波易駛，林深景?；?。奇峰遞迎送，百千互卑尊?；蛐ぬ彀駫欤蛞设F騎屯。心賞不暇接，目眩難具論。古來投荒人，郁結聲長吞。壯觀有如此，何必非君恩？（末為投荒者慰，即“九死南荒吾不恨”意。） 靈巖山前冢累累，荒煙野蔓不足悲。巨石崚嶒戛松際，旁人云是韓王碑。韓王蛻去五百載，當年英名至今在。彎弓夜月射奔鯨，拔劍寒沙清瀚海。一朝雄姿為枯骨，麒麟高冢營山窟。黃腸便房天府出，守冢萬家拜百笏。歲久但見蒿與藜，豺狼入穴狐兔啼。惟留一片石，千古靈巖西。靈巖峰高入云霓，韓王勛名與之齊。惟王勛名震千古，手奠坤維揭天柱。揮日之戈射潮弩，半壁江山留宋土?？蓱z后此竟何人，忍使銅仙淚如雨！梅花落盡梨花開，游人絡繹靈巖來。但上琴臺尋響屟，何人山麓披蒿萊？碑高三丈字如掌，帝制鴻文盛褒獎?？v使碑勀咕∑劍鞘攔γ諤烊饋＞患烈斫渙鰨鍔焦諼那?。张王秦相馁徟P冢晗綮喑?。（“纵守暜勀贡M平”二語，摸之有棱，便覺平調皆振。） 汴河之上河如弓，汴河之下河如龍。弓行千里正一曲，龍性變化無常蹤。神禹鑿九河，放著渤海中。千五百年尚一決，大伾不北而趨東。遂令梁泗間，至今朝陸暮壑無終窮。殺湍捧土諒非策，排沙漉海難施功。《河渠》之書一寸紙，蜩螗萬喙聽者聾。提綱挈目示要領，客邸幸見中丞公。中丞勛績高當代，保障之功汴河最。汴城萬里初為魚，河北金堤又橫潰。公也捧節(jié)來治河，赤手與塞滔天波。指揮人徒三十萬，北河柳盡南河柯。大帚如山小如堞，一浪不敵沖風過。晨餐掬泥土，夕眠枕盤渦。以身為石發(fā)為草，乃感帝力鞭黿鼉。荊隆口閉神馬塞，汴河南北重蠶麻。豈知功高定遭忌，謳吟翻促彈章至。旋聞東郡罷王尊，那得通侯賞延世。自爾長揖還東山，角巾嘯傲江湖間。弈秋斂手向棋局，坐看黑白紛斑斕。昨聞清口決，又報漕河干。高堰塞復漏，歸仁筑未完。胸中熱血不可嘔，相逢當路只緘口。丁寧翻向芒鞋客，畫笏川原盡紆直。淮泗之間皆土山，眼前此意無人識。（自注：方云：一石水而八斗泥，河日南徙，南中地亦日高，淮、徐間遍地皆水，實遍地皆山也。）養(yǎng)癰裹創(chuàng)愁內蝕，不病河南病河北。負薪沉璧徒區(qū)區(qū)，疏不成疏塞非塞。吁嗟天意難可知，勸君且盡金屈卮?；袋S清濁亂已久，南土豈合偏瘡痍。復禹舊跡理亦得，災黎百萬將安之？吁嗟天意難可知！且為公歌汴河詩，洗眼坐待河清時。（下流不泄，上流日高，宜汴、泗、淮、徐間民常為魚也。績勞者斥，而任事者比于養(yǎng)癰流毒，何時已耶？惟聽之天意而已。） 男兒無家復無國，六合飄然一孤客?？托新渎湓瞥鲕耍淙o跡來無心。山水佳處便淹泊，偶然相逢不可尋。黃岡豪士世無偶，胸吞云夢者八九。神鷹鎩翮不能飛，丹霄碧海將安歸？三十年來泛江舸，大塊無塵能著我。商山須眉大澤裘，游戲人間無不可。往年訪友揚州城，州人喧呼看歲星。如云冠蓋趨門庭，先生酣眠醉不醒，醒來洗眼焦山青。金焦如螺意不快，一葉翩然下江瀨。青丘方壺不可期，白龍赤鯉遙相待。我亦汗漫之遐虧，束發(fā)結交多老蒼。惟翁差池未識面，江云關樹空相望。錫山葉脫蠡湖朗，散步禪房見筇杖。怪來避地已經(jīng)年，笑我勞勞逐塵鞅。昆明劫火方洞然，老鰲捝講ń猶臁Ｍ僚繼胰四嘈Γ每突嵊謝股僥輟Ｏ壬奘碌緱擼篤奧們邈鋈＞患葉帕晟ゼ藝擼┪萸鋟繢嵊眩永岣吒琛斷幢懟貳＃ㄊ腔耍嗆朗浚鞘希橛諞琶瘢擠哦俅歟星Ы鷲鉸砹韃ㄝ虢е媯喚嵊燃裼?。?br>
〔義庵，汴宋裔孫也，為人精悍勤敏，京口顧侍御奇重之。侍御以事見法，義庵獨身入都，經(jīng)紀其喪，脫兩孤于厄，有古烈士風。余與侍御弟交舊，因識義庵。今秋重遇之金閶，悲其老大遠蹇，而高節(jié)罕有聞于世，遂為歌以敘之?！?br>
我浮鄱湖望五老，萬仞秀出天中間。云氣蒙籠乍開合，恍疑蓬閬難躋攀。豈意今朝策藤杖，逍遙遍踏五峰上。寒空嘯裂碧玻璃，大地山河收寸掌。南康軍城一葉浮，揚瀾左蠡橫天流。白沙赤岸錯如綺，煙林點點天南州。天公妒我盡遠景，故遣飛云奪峰頂。如輪如席掠面來，萬象斯須不留影。乘云我欲之帝廷，稍為匡君嗚不平。茲山何者讓衡霍，不岳不鎮(zhèn)誰使令？一笑顛仙扶我住，世上空名了無據(jù)。餐霞吸露快即休，多口無遭帝閽怒。（先生為多口所增，故爾落職，末路隨所感觸，借以抒寫，空靈變幻，實處皆虛。） 昆倉之脈從天來，散作岳鎮(zhèn)千瓊瑰。帝怒東南勢傾削，特聳一柱名天臺。天臺環(huán)周五百里，金翅擘翼龍分胎。峰巒一一插霄漢，澗瀑處處奔虹雷。華頂最高透天頂，萬八千丈青崔嵬。乘云御風或可上，我忽到之亦神哉！游氛豁盡日當午，洞視八表無纖埃。南溟東海白一杯，括蒼雁宕青數(shù)堆。千峰簇簇蓮花開，中峰端嚴一蓮臺。華藏世界宛如此。醯雞不識良可哀。渺?？溟佋?，荒忽求蓬萊。何如天臺靈異在人境，劫火不到無三災。神泉自流，琪樹不栽，彌山藥草，滿谷丹材。應真隱顯混樵牧，飛仙游戲同嬰孩。羲之乏靈骨，太白非仙才。已住神山卻歸去，空馀石屋寒蒼苔。我已夢覺墻根槐，安能更逐魚龍豗。徑須習定棲峰頂，飽看滄桑三百回。（文章最重起手，如張說作《姚崇碑》，起手八柱擎天數(shù)語也。題得昆侖之脈從來二語，下便縱橫說去，無不中節(jié)。中一段眺望山海，狀出天臺如蓮華之形，而華頂又如蓮臺，真是興酣落筆。予嘗登其頂，愈知此詩之佳。） 荔支盆，來三山，枝頭壅土生根難。荔支盆，上建浦，沖波峻灘挽舟苦，短逢愁日復愁雨。荔支盆，過仙霞，千夫肩荷百吏遮，汗流骨出愁鞭撾。從此浮江溯河去，嚴程晝夜不停住。焦枯顛頓十存五，寥落猩紅綴孤樹。蓬萊宮中掩露嘗，冰丸入口流瓊漿。寧知一丸數(shù)金值，百旬勞擾千村忙。大臣事君自有禮，忠孝不在養(yǎng)口體。爭新作俑彼何人，繹騷煩費無窮已。不貴異物惟吾皇，勤求民隱恒如傷。誰能上書罷貢獻，令人千載思唐羌。（東坡“洛陽相公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猶屬婉諷，此正襟而談，歸美君上，而望臣下之陳書，尤為得體。） 萬古標形勝，中江一柱尊。水分天作塹，地坼海為門。鐘磬來波面。蛟龍聚塔根。蘄王血戰(zhàn)處，墜馬有驚魂。（張祜《金山詩》一結不振極矣，此真神完氣足。） 峽江山對鎖，不覺有江來。船向羊腸出，城臨虎穴開。燒畬穿嶺急，水碓撥云回。客鬢先秋白，何煩一葉催。（一起峽中形勢寫盡，此下直如破竹。） 蹀血生還萬里天，土床樹屋尚依然。箋余《易象》研朱細。踏遍云山著屐便。久矣泥涂書亥字，凄其衰白感丁年。誰憐靈武麻鞋叟，老向空山拜杜鵑。（錢先生一生學問志節(jié)，悉為傳出，“亥字”、“丁年”，脫胎飛卿，而工力亦可相敵。） 青峰一曲抱愁云，中有先朝諫議墳。往日兒童識鄒浩，到今野老哭劉蕡。山頭樹屋稱殘卒，地下戎衣見故君。埋骨便為干凈土，豐碑華表漫紛紛。（給諫臨沒曰：“我奉先帝命，遣戍來此，殮我當以戎衣?！逼渥訌闹?。） 軾轍齊名世早知，百年忠義系人思。忠傳折檻排奸日，義想銜刀伏闕時。兩地青磷埋宿草，一山紅樹妥新詞。吳門野老多相識，雪涕爭看《幼婦碑》。 百尺高眠四?？?，滄溟文坫夙稱雄。生平婁水塤篪應，死耐虞山玉石攻。盛世才華容傲睨，達人官爵謝牢籠。清嚴標格依稀在，華鵲蒼寒落水中。（四語耐攻，攻而不盡破也，猶劉隨州“五言長城，秦系攻之”之意，若二袁、鐘、譚竟不耐攻矣。于此見下字之妙。） 不辭觸熱上嵩巔，欲遣雙眸盡八埏。翠嶺千重包楚塞，黃河一線下秦川。長安遠隔浮云外，鄉(xiāng)國微分匹練邊。清嘯一聲鸞鶴應，隨風飄去落何天？（聲徹層霄，高于王、李登岱諸作。） 夢想流人紫塞邊，每依雁候祝南旋。不圖真有珠還日，始信非無羝乳年。人痛嵇康罹橫夭，天哀李燮予生全。鄉(xiāng)音無改容顏肖，破涕應知慰九泉。 燕山晉塞早憑陵，老去丘園自枕肱。奉母安期蒲九節(jié)，著書弘景閣三層。琴心久歇辭謠諑，龍性初馴避弋矰。終竟才人須學道，才華減處道緣增。（果能斂才學道，則無身后之浮言矣。贈人以言，正應爾爾。） 孤亭臨望盡重溟，天水相摩不斷青。日躍半洋皆紫電，潮來大地一浮萍。鵬游世界原空闊，蜃吐樓臺自杳冥。何必褰裳慕蓬島，當知此地即珠庭。 歷山尚住宋遺民，文陸當年事苦辛。窮海不春猶正朔，孤航無主自君臣。忠魂郁作潮頭怒，浩氣蒸成蜃闕新。異代流風多感激，草間時有納肝人。（吊文、陸而并及明末諸忠，捶字結響，擲地當作金石聲。） 蓋世英雄項與劉，曹奸馬譎實堪羞。阮生一掬西風淚，不為前朝楚漢流。（嗣宗含蘊意為作者道出，知人論世，正須如此。） 黃獨分來瓦銚邊，香丁紫芋大于拳。笑他懶瓚渾閑事，誤卻長源三十年。（借煨芋事比例，巧于立言，詩人之心，比似春蠶作繭。） 爾從霅水來，片帆不肯住。乘風夜過洞庭西，蘆花瑟瑟滿寒渚。渚清沙白今送君，朔風旅雁高入云。官司捉船船戶避，津吏前頭不敢行。問君歸思一何切，笑指征衣已百結。旅館朝來花正繁，客愁今去柳堪折。雙槳隨君送君去，莫忘江城離別處。遙指金陵宮闕旁，蔣山夜火烏棲樹。（住意盡而不盡。） 洛陽城外花如綺，洛陽城內歌鐘起。一夜東風吹滿枝，片片花飛逐江水。江水春流暮轉深，江干日暖生紫蘋。參差碧樹波光里，蕩漾紅潮愁殺人。憶昔郊原全盛日，芳菲千里春如織。香車翠幰掩紅妝，寶勒金羈跨紫陌。陌上游絲爭繞樹，嬌鶯乳燕紛相度。桃李蹊成白日斜，棠梨院鎖黃昏暮。誰料繁華類轉蓬，紛紛墮紫又飄紅。杜鵑血染胭脂里，蛺蝶魂迷芳草中。嘆息年光空自好，玉顏零落憑誰保？花謝花開無盡期，委地飄階不須掃。別有佳人斂翠眉，翩翩衫袖淚雙垂。明年依舊花爭發(fā)，開落庭前知為誰？（春花開謝，歲以為常，而芳華一去不復返矣。比唐人意轉覺婉約可思。） 溯回泱漭忽聞雞，風飽江帆葉葉齊。瓜步曉鐘寒雨歇，楚天濃樹濕煙迷。已從擊楫悲荒壘，更想沉舟聽鼓鼙?；厥桩Y城山色遠，驚濤猶在海門西。 歡從京口來，儂向秦淮住。一夜暮潮生，分離不知處。（與“君家住何處”一章，同一聲口。） 萬壑千峰送客舟，槎牙怪石水交流。嶺猿莫更啼深樹，只聽灘聲已白頭。（極寫灘聲之可畏，中夾入嶺猿一語，則險惡愈出，此加一倍法也。） 何人懷此跋浪情，下筆快寫滄洲鯨。世間萬事難自料，為龍為蠖須臾成。荇藻交戛細如縷，小魚瑣屑何足數(shù)。中流忽斷煙波開，乾坤冥冥雜風雨。此時海裂天吳愁，滄江倒立昆倉浮。中有赤鯉閃光彩，金鱗逆水聲颼颼。仿佛疑聽洪濤風，細觀又似蓬萊宮。星海下注積石遠，黃河上溯龍門通。鳣鮪昂藏不知量，鼓鬛搖鬐亦爭上。可憐魚服苦束縛，撥刺泥沙色惆悵。赤鯉力猛陡一穿，雙角突出雷火纏。半身未化露魚尾，半身已入天門煙。嗚呼龍變不可測，畫工具有神明力。云行雨施遍八極，涸鮒蹄涔淚沾臆。（通體精采，一結如讀《感士不遇賦》。） 聞說蚩尤霧，軒轅此地過。德衰開戰(zhàn)伐，功定紀山河。鎖鑰孤城壯，風沙落日多。太平畿輔近，深夜有笙歌。 檣上一烏啼，燈明兩岸齊。星垂古峴口，月照大江西。地險分南北，時平罷鼓鼙。兒童清夜里，還唱《白銅鞮》。 香臺高擁萬山平，無數(shù)煙云繞澗生。杯底嵐光浮太華，檐前秋色掛昆明?？这艖?zhàn)壘悲戎馬，似有霜風動石鯨。我醉欲留歸路晚，滿湖鷗鷺棹歌聲。（三語是登，四語是望。） 空山雨氣散新秋，匹馬王程不少留。怪爾聲聲行不得，七千里外過沅州。 水精簾卷夜光浮，蓮葉田田梧葉愁。燕市離筵南浦月，吳山歸路驛亭秋?？托且岩婋p辭闕，鄉(xiāng)夢還驚獨倚樓。醉踏軒轅臺畔草，丁香可解結綢繆？ 燕市同為客，君歸我尚留。凄涼《鸚鵡賦》，憔悴鹔鹴裘。春酒銷微祿，鄉(xiāng)園托遠愁。寄言同學者，心事愧林丘。 春江灌潦水，百堵沒滄洲。釜已游魚鱉，涯難辨馬牛。櫓聲來木杪，帆影度城樓。雙劍沉何處，清宵起暮愁。（杜詩寫江漲未曾及此。） 何處望瓊州，中原地盡頭。蠻煙山萬點，海霧蜃千樓。身世乾坤失，生涯日夜浮。更堪烽火急，消息斷高秋。 病后相逢邗水涯，歲寒雪壓客廬斜?？v然淡盡人間事，又寫青山過酒家。（以畫易酒，韻事也，得上句一襯，則倍形其韻矣。詩須如此用筆。） 夢斷春明號隱淪，閩江清淺好垂綸。偶停司馬游梁騎，暫作嵩山采藥人。種樹書成閑課仆，賣文錢到便留賓。側身天地蘧廬似，卜筑何須問四鄰。（人間樂事，無過于此，何必沉溺于春明夢中耶？） 渝峽遠通涪萬水，嘉陵險接閬中山。分符刺史初行部，舊語參軍正解蠻。橦布芋田征稅薄，青松白鶴訟庭閑。他年更奏殊方績，應在文翁伯仲間。 藉花短短葦花齊，漁艇秋煙草閣西。出寺溪云隨意遠，過橋山月趁人低。與誰相對惟孤鶴，何處尋僧信杖藜。砧杵不聞千戶靜，蕭蕭城闕夜烏啼。 玉階無人行，徘徊玉階側。皎皎明月輝，照見妾顏色。（未嘗言怨，令人言外思之。） 丁丁蓮漏秋宵短，銀屏華燭明高館。瑤席清尊坐不遲，芳洲畫楫歸何緩。入窗花霧香蓊蒙，珠簾四角垂玲瓏。桂花扶疏玉除冷，菡萏披折金塘空。千家羅幕蘭燈淡，明月正過寒江東。群山寂寂鎖蒼翠，碧漢金波光瀉地。揮杯夜醉使君樓，題詩晚出城南寺。美人接座氣堂堂，麒麟腰褭爭騰驤。雄劍刜鐘爍紫電，北斗掛戶森長芒。二十五聲何太早，胡床坐嘯重傾倒。朱棟華榱倚半空，鳳絲雁柱愁清曉。霓裳仙子歸海宮，沾衣涼露回天風。桃笙醉臥不知處，東方疊浪朝霞紅。（結處得“東方漸高奈樂何”意。） 青溪獨宿處，遠火出江波。醒酒思殘夢，歸漁聞夜歌。月斜人語定，舟曉棹聲多。九子煙霄外，勞生只暫過。（三四傳出孤舟夜宿之神。） 青原山半寺，積雨長苔痕。路轉遙聞水，峰回青到門。云林清磬落，巖屋影堂存。欲問無生偈，孤云起石根。 許劍曾傳此地游，豐碑遺墓尚荒丘。龍髯墮海三宮淚，馬鬛封山萬古愁。處士宅邊寒雨夜，嚴陵灘下暮江流。當年慟哭聲如在，聽罷西臺檜柏秋。（西臺慟哭，為文丞相也，故有第三句。墓在釣臺旁，近方干故宅，故頸聯(lián)及之。） 江上郡山擁髻螺，楚王臺畔榜人歌。白蘋風里暮愁重，紅藕香中秋夢多。漁火夜殘收別浦，水禽月出叫寒莎。頻年躑躅孤舟客，回首平生空浙波。 無諸臺上英風起，千載重來顧盼雄。父子河山兼兩越，弟兄花燭盛中宮。雕旗鐵陣參云黑，龍馬珠江浴日紅?；厥追ㄣ~柱遠，軍威更在挹婁東。（此耿氏未謀逆以前詩也。寵榮至此，而遙應吳逆以為聲援，其不旋踵而撲滅也，宜哉！） 小兒礫鼠稱老吏，賤士食牛成國器?；㈩^書生亦不羈，浪把兔毫輕擲地。支公種松鱗作龍，冥心渾忘蛇與風。馬鞍山前釣秋水，無人知是羊裘翁。眼見獼猴畫麟閣，又聞群雞戲孤鶴。蠅營狗茍一笑中，廿年穩(wěn)臥野豬峰。（題近于纖，然古人已創(chuàng)為之，點入十二辰，一歸自然，若有神助。） 楊柳塘東更向東，綠浦紅蓼各成叢。三家村口少人過，獨木橋邊有路通。老屋短垣披薜荔，主人長日注魚蟲?？蛠矸路鹛以磧?，雞黍為歡話古風。（此太史贈先大夫者，寫景屬辭，如讀《缶鳴集》中長句。詩成四十年矣，每一披讀，情事宛然。） 陣云壓城日光白，羽檄紛馳騎充斥。颶風昨夜起鮫宮，斗靚千群復何益？憶昔軍興催造船，吳民髓竭無金錢。刺史流汗縣令哭，老農含血遭笞鞭。一朝連烽迷海道，帆檣如山倏然倒。旗鼓虛張楊仆營，艨艟已入田橫島。沙溪十里飛黃埃，人家門戶晝不開。橫刀躍馬滿街市，海船方去官軍來。君不見軍中健兒不羞走，盡是幽并好身手。十村九村無人煙，不掃鯨鯢掃雞狗。（造船累民，為清海氛也。乃遇寇退避，復掃村民，兵船之禍烈于寇矣。吳野人有《造船匠》一篇，應紀一時之事。） 鵜之膏雙干將，燈下拂試生神光。青蛇赤蛟欲隱躍，忽令四座驚寒霜。雀環(huán)色黃犀靶黑，積鐵傳來海東園。風胡歐冶知何人，卻帶千年戰(zhàn)場色。婁城斗氣非模糊，雄者不飛雌不呼。床頭夜夜肯相守，吾家大阮頻摩挲。男兒意氣自奇突，試脫儒衫舞《回鶻》。莫借他人去報仇，尊前且伴封侯骨。 久客長如夢，?；贻m易驚。關河全殺氣，鴻雁自秋聲。愁病兼人鬼，親朋隔死生。何堪寒夜雨，獨坐憶圍城。 滿眼黃塵厭甲兵，更憐楚國滯歸程。涼窗雨歇鴻初急，古寺鐘殘月倍明。作客豈宜逢亂世，離家誰道又危城。莫將庾信江南淚，一夜平添白發(fā)生。（連前久客一首，系明社初屋時作。） 直北長河日夜流，宣房遺跡總堪愁。黃旗萬舸喧淮口，白馬千家哭汴州。筑岸已遷都水使，轉籌誰是富民侯？可憐璧馬虛沉外，不救南方赤地憂。（此言汴河沖決，而江以南轉憂旱也。） 雪夜功成罷鼓鼙，昌黎碑版照淮西。文章何意開讒妒，婦女偏能混品題。易代磨崖爭日月，當年奮筆掃鯨鯢。只今蒼碣斜陽外，頻見游人駐馬蹄。（李愬妻唐安公主謂碑文歸功裴度，訴于帝，命仆其碑，詔段文昌重撰立碑。其實段敘愬功，轉不如昌藜之明也。后宋代陳晌毀段碑，仍立韓碑，千古快事。） 寒日林園尊酒陳，琵琶急響似西秦。赤眉銅馬千秋恨，譜入鹍弦最感人。 （盜賊縱橫，滄桑變易，俱于琵琶中彈出，與落花時逢李龜年相似，所感深矣。） 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其用意處，須于言外領取。） 房琯隱陸渾，矯矯負令譽。天下為己任，高談頗有馀。 一朝將重兵，車戰(zhàn)竟何如？所恃楫與秩，豈知皆豎儒。 哀哉四萬人。流血成溝渠。名士苦無用，萬古成欷歔。 有愧諸葛公，不輕出茅廬。 娶妻非齊姜，置田非膏腴。結交非平原，或牧或樵漁。 親戚不我嗤，還復羨幽居。廚中辦雞黍，前溪漉蝦魚。 相期風雨候，早更過吾廬。得巢雀相賀，得食鹿相呼。 與爾共鄉(xiāng)縣，時來傾此壺。（得巢二語，比而兼興。） 慨然念羲農，不生此世間。鼙鼓聲不休，群盜滿南山。 衣食起干戈，世路多險艱。仁義那可恃，清凈良難攀。 莫言莊與老，不如孔與顏。 （人心險艱，圣賢亦難化之，轉念及老，莊之清凈，作者無可如何之辭也。因眾雀求食中有感觸，此賦而兼興。） 笑謂田家兒，止如夸收獲。乾坤方用武，人命輕鳥雀。 養(yǎng)賊二十年，無人收河洛?？沼虚L弓箭，不射欃槍落。 大言竟何益，此輩真輕薄。 （用儲韻而自抒寄托。儲詩村樸，此詩感慨，儲作于亂離以前，此作于亂離以后也。） 禾黍正油油，何人放馬上隴頭？碧眼虬須使我愁，向前長跪淚雙流。 租吏坐我堂，聲高氣正揚?？h官早納粟，不待禾登場。 愿約馬客至舍下，今朝為吏辦酒漿。馬客來，租吏去。 早知馬客能逐吏，馬食禾盡不須慮。（恐馬客去而吏又至矣，奈何?。?br>
出城送客共躋攀，萬里煙云杳靄間。天下江山如此少，古來冠蓋幾人閑？ 潮頭日午添帆影，樓角風微散酒顏。五馬臨行重回首，知君魚鳥最相關。 風起中流浪打船。秦人失色海云邊。也知賦命原窮薄，尚欲西歸太華眠。 （翻用東坡“性命窮薄輕江潭”句，各有其妙。） 爾去褒斜道，秦關兵尚多。難堪兒女意，其奈鼓鼙何？ 戰(zhàn)地驚鴻雁，秋閨怨駱駝。愿聞邊火息，歸計莫蹉跎。 木性本條達，山翁乃多事。三春截附枝，屈作回蟠勢。 蜿蜒蛟龍形，扶疏巖壑意。小萼試嫣紅，清陰播蒼翠。 攜出白云來，朱門特珍異。售之以兼金，閑庭巧位置。 疊石增磊砢，鋪苔蔚鱗次。嘉招來上客，宴賞共嬉戲。 詎知荄干薄，未久倏憔悴。始信矯揉力，托根非其地。 供人耳目玩，終慚棟梁器。蕓生各因依，長養(yǎng)視所寄。 賦質諒亦齊，豈乏干霄志。遭逢既錯誤，培覆從其類。 試看千尋松，直干無柔媚。 （屈折求媚，豈棟梁之材乎？通幅比體，使人言外思之，主意在一結。） 大河流日夜，噫氣北風號。霧影霾魚市，寒威縮馬毛。 客程千里倦，酒價一時高。欲作懵騰計，終宵聒怒濤。 （刻寫風寒，不留馀力。） 云壓萬峰低，秋江晚樹迷?；@輿凌木杪，驛路掛城西。 有客停孤館，無鳶下五溪。蕭蕭樓外雨，愁絕聽寒雞。 落日亭亭向夕低，畫梁不見一雙棲。侍兒今夜搴珠箔，歸路紅樓莫遣迷。 飛樓倚嵚岑，環(huán)回覺路塞。四望窮躋攀，斗絕石痕辟。 窺天剛半線，拔地乃千尺。鬼斧鑿何年，儼有巨靈跖。 雕鶚息羽翰，猱玃罕蹤跡。當茲斂形神，直上緩登陟。 鐵縇右鉤梯，手腕參足力。左顧窅然深，澒洞曛以黑。 納趾踵外垂，高尻面內迫。神人御風行，中道尚棲息。 （自注：崖中有御風亭。）況在塵世間，寧有次仲翮。我幸及其巔，置身高岝峉。出險憑虛無，茫然蕩心魄。（蒼茫似杜，鏤刻近韓。）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