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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說的這段兒節(jié)目,叫《糊驢》。在北京東華門大街住著一個人姓王,外號叫“古董王”!這“古董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他這個人一肚子古董,好開玩笑,愛耍笑人,所以大家給他起了這么個外號——“古董王”。 有一年夏天,京西門頭溝有他的一個朋友家娶兒媳婦,他得去賀喜呀!那時候正在民國初年,門頭溝還不通火車,得到廣安門外頭雇頭小毛驢兒,騎著去。古董王來到廣安門外頭關(guān)廂,剛十點(diǎn)鐘,見路北有座茶館兒,門前搭著天棚,外邊兒用秫秸棍兒扎了花墻,里邊兒擺著好些桌子,有人在那兒喝茶?；▔ν忸^,一溜兒拴著六、七頭小毛驢兒,都是拉腳的。在這六、七頭小毛驢兒當(dāng)中有一頭小黑驢兒,渾身上下滿是黑的,粉嘴兒,粉眼兒,白肚囊兒,四個銀蹄兒。打鼻子尖兒直到尾巴梢兒有一道兒锃亮锃亮的黑線兒,讓人瞧著就那么可愛。古董王過去先用手按了按。干嗎按按哪?這雇驢呀,跟雇車不一樣。雇車,是瞧哪輛車干凈漂亮雇哪輛。這雇驢呢?可不能看那頭驢干凈漂亮,得看這驢的勁頭。這驢要是喂得好,勁頭足,一按,按不動。要是喂得不好,這驢沒勁兒,一按,驢腰往下塌,這種驢走遠(yuǎn)道就得趴下。到時候驢一趴下,你是騎著驢呀,還是攙著驢呀?這不是麻煩嘛! 古董王一按這頭小毛驢啊,按不動。嗯,可以。就用扇子一拍這驢屁股: “哎,這驢誰的?這驢誰的?這驢誰的……” 連問了三聲,沒人搭碴兒。古董王可有點(diǎn)兒起急了。心想：嗯,怎么不理我呀?! 就說： “噢,這頭驢沒主兒啊!” 正這時候有人說話了： “誰說沒主兒啊?你要一拉就有主兒啦!” 古董王一看,搭碴兒的這位有四十來歲,上身兒穿一件白小褂兒,戴著托肩,下身兒穿一條藍(lán)布褲子,腳底下是一雙山東靸鞋。嗯,這人一定是趕腳的。就說： “哎,伙計(jì),馱我一趟吧?！?/p> “行啊,反正馱你跟馱西瓜一樣啊。” “嗯,這怎么說話哪?” “你別過意,是這么回事兒。這幾天瓜市上瓜,我每天馱西瓜進(jìn)城。不管是馱西瓜,還是馱您,都是為了掙錢。所以說馱您跟馱西瓜一樣!” 嘿！ 古董王一琢磨：這人有點(diǎn)兒意思,咱們剛見面兒還不認(rèn)識哪,你就跟我開玩笑,說什么馱我跟馱西瓜一樣。行!咱們這玩笑就開到底兒吧。 嘿,這回玩笑人遇見玩笑人啦。您瞧就該熱鬧啦! 古董王說： “哎,伙計(jì),你貴姓啊?” “免貴,姓何?！?/p> “噢,何大哥,我騎你這頭小驢兒去趟京西門頭溝。從現(xiàn)在起到天黑,一整天。您可別跟著,得要多少錢?” 老何一笑: “不跟著呀。那什么……你給八十塊吧!” “啊?怎么這么多錢呀?” “不,把驢賣給你啦!” “我要你驢干嗎呀?我是雇這頭小驢兒騎一天?！?/p> “不跟著人,你騎完了給賣啦。我上哪兒找你去呀?” “噢,你拿我當(dāng)騙子啦。是這么回事兒,我騎這頭驢呀,到門頭溝一個朋友家里出份子,行人情。你要是不跟著哪,讓朋友一瞧,以為我自己的驢哪,落個體面。這樣吧,我多給錢,給一塊五怎么樣?” “好吧,我不跟著。可有一節(jié),你得在這附近給我找個保。哎……擺攤兒的不成,晚上他一收攤兒,我沒地方找他去呀!只要有個門臉兒的買賣,比我這驢值錢就行?！?/p> 古董王一聽,說： “好!我準(zhǔn)給你找家兒有門臉兒的鋪保?！?/p> 說著話,打兜里掏出一塊現(xiàn)洋來。 “來,先給你這一塊錢,這叫定錢!因?yàn)槲姨珢勰氵@頭小驢兒啦。待會兒我找保去了,你又馱別的座兒啦。怎么辦哪?現(xiàn)在是十點(diǎn)多鐘,等到十二點(diǎn),我要是回來了,這塊錢有效,咱倆對保去。晚上還驢的時候,再給你五毛錢。如果要是過了十二點(diǎn)我沒回來,那就是沒找著保,這塊錢就算吹啦。怎么樣?” “行,我等你到十二點(diǎn)。” 古董王走了。一邊兒走一邊兒琢磨：這一塊錢不能白花呀,哪兒給他找保去哪?溜溜達(dá)達(dá)進(jìn)了廣安門。哎,看見路北有家兒冥衣鋪。什么叫冥衣鋪哪?就是給死人糊燒活的,紙人兒啊紙馬呀什么的,門口兒掛著幌子。古董王眼珠兒一轉(zhuǎn),心說:行了,我跟老何這個玩笑算能開上啦!緊走幾步,一掀竹簾子進(jìn)了冥衣鋪啦。 “辛苦,辛苦!” 掌柜的趕緊站起來了。有五十多歲,是個花斑兒禿,長著幾根兒斷毛胡子,說話有點(diǎn)兒啞嗓子： ?。▽W(xué)沙啞嗓）“來啦,請坐您哪?！?/p> “貴姓啊?” “賤姓宋?！?/p> “宋師傅!” “不敢當(dāng),您貴姓啊?” “姓王。” “噢,王先生,您家里糊頂棚啊?” 那時候凡是冥衣鋪講買賣,開口先問糊頂棚。為什么?因?yàn)閱柡斉餂]關(guān)系。絕不能這么問： “您糊什么呀?紙人兒啊,紙馬呀,家里死幾個呀?” 他……不好聽啊! 所以先問: “您糊頂棚啊?” “不是。是這么回事：我有個朋友故去啦,他活著的時候啊愛騎小黑驢兒。他死了哪,我盡點(diǎn)兒朋友的心意,給他糊個小黑驢兒,得多少錢哪?” 在舊社會,作買賣的都這樣,看風(fēng)使舵。 “哎呀,今天活兒挺忙!” 其實(shí),他一聽要糊個驢呀,心里就有譜兒啦,一會兒就能糊好。怎么哪?昨天他們學(xué)徒的糊一個馬,結(jié)果把馬的架子給扎小啦。只要把那架子拿出來,把嘴那塊往外一撐,耳朵長著點(diǎn)兒,就是驢。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糊好?？烧乒竦墓室庖靡话眩?/p> “您……您后天來取吧?！?/p> 古董王一聽后天才能糊好,心想：這不全耽誤了嗎?!趕緊對付： “哎,宋師傅,后天……時間太長呀!我另外加點(diǎn)兒酒錢,您給緊點(diǎn)兒手,今天晚上取怎么樣?您要多少錢?” “您著急要,我給您趕一趕。這么辦吧,您給兩塊錢吧!” 其實(shí),平常一塊錢他就糊,這回他一聽說急著要,就說兩塊啦! “這驢呀。毛皮要黑的,粉嘴兒,粉眼兒,白肚囊兒,四個銀蹄兒……” 這古董王就是按老何拉腳那頭小驢兒說的。 掌柜的答應(yīng)著: “行啊,就按您說的這樣兒來糊,您放心吧?！?/p> 古董王跟著就把兩塊錢遞過去了： “給您,兩塊錢,晚上取驢的時候,再多給五毛酒錢?！?/p> “沒錯兒您哪!” “可有一樣,我的事情太忙,恐怕晚上來不了,我打發(fā)一個人來取行吧?” “也可以,只要說對了就行,怕萬一給錯了,不合適?！?/p> “待會兒我領(lǐng)他來跟您見個面兒,晚上取驢的時候,再讓他給五毛錢?！?/p> “就這么辦吧?！?/p> “回頭見!” “回頭見!” 古董王心想:成啦!等到天黑之后,回來看熱鬧吧。來到茶館兒一看表才十一點(diǎn)五分。老何還在那兒坐著哪。老何一見古董王,忙著問： “怎么樣,找著保沒有?” “找著啦,走!何大哥,我?guī)銓ΡＨ??！?/p> 老何把驢解下來,牽著韁繩。古董王拿著鞭子,倆人溜溜達(dá)達(dá),一邊兒走著一邊兒聊著： “我回來就把驢交到鋪保這兒吧。一塊錢驢腳錢,給啦。” “給啦。” “還欠五毛錢?！?/p> “對,欠五毛錢?！?/p> “等晚上取驢的時候再給五毛?！?/p> “不錯?！?/p> 進(jìn)廣安門沒幾步兒就看見冥衣鋪啦。古董王隔著馬路喊上啦： “宋師傅!” 宋掌柜的一聽有人喊他,一掀簾子就出來了。 “噢,王先生,您來啦!” 古董王用手一指老何： “哎，晚上就把驢交給他吧?！?/p> 這時候，宋掌柜的跟老何隔著馬路就搭上話啦： “晚上把驢交給你呀?” “對,把驢交給我!” “你取驢的時候再給五毛錢!” “沒錯兒,取驢的時候再給五毛錢!” 誰給誰五毛錢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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