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設(shè)計】

　　趙汀陽的書分為兩處。在擺放著電腦桌的書房里，三面墻都是書柜，基本以哲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為主?？蛷d里有兩處書柜，一處擺放著《莎士比亞全集》等圖書，一處擺放著中華書局出版的《二十四史》以及一些歷史考據(jù)類圖書。對于一個做學(xué)問的人來說，幾千冊數(shù)量的圖書并不算多，但趙汀陽稱，自己并不保存所有書，此前已經(jīng)淘汰過好幾批雜書或沒什么用的書，都賣了廢品。有趣的是，他的客廳里沒有電視，他說基本不看電視，臥室里有一臺很小很舊的電視，主要用來看碟，大部分時間還是以讀書和寫作為主。

　　1 《三國演義》，我站在曹操集團一邊

　　書對于我基本上就是勞動工具，就像工人的車床、士兵的槍，而不是一種趣味。讀書有助于思考問題，所以才讀書。一旦產(chǎn)生了思想，就把書忘了。如果是無助于思想的書就不讀了，沒功夫讀，我是個勞動者，要先考慮勞動。當(dāng)然，在少年時候，還沒有學(xué)會思想和勞動，書大概就算是趣味和娛樂了。

　　我是在“文革”期間上的小學(xué)和中學(xué)，能看到的書的種類很少，但是對于小孩來說，馬馬虎虎也夠看。四大名著當(dāng)時沒有禁，我看得最多的是《紅樓夢》和《三國演義》。最早看《紅樓夢》是在小學(xué)四五年級的時候，《三國演義》看的時間更早些?？赐暌槐橐院螅€想看，又看一遍，看完了又想再看一遍，這樣，《紅樓夢》大概看了六七遍，《三國演義》大概看了二十多遍。當(dāng)時學(xué)寫格律詩詞，所以也經(jīng)常看看《紅樓夢》里面的詩詞，以為《紅樓夢》的詩詞和唐詩宋詞等古典詩詞水平好像差不太多，到中學(xué)時才看出《紅樓夢》詩詞其實比較一般，華麗有余，意境不夠，于是就不再看《紅樓夢》了?！段饔斡洝窋鄶嗬m(xù)續(xù)地看完，千篇一律，妖怪都看混了?！端疂G傳》倒是連貫看完了，但感覺一般。最喜歡《三國演義》，場面宏大，計謀復(fù)雜，人物富于智慧。我對劉備集團沒有興趣，支持曹操以及曹操集團中的人物。曹操、司馬懿、郭嘉、賈詡等，都是大氣且能成事的人。曹操打過一些敗仗，那是因為他有創(chuàng)造力，勝仗打太多了，智者也有失誤。《三國演義》里有些小故事尤其有趣，例如秦宓答問，以《詩經(jīng)》句子為典故巧妙回答關(guān)于天的問題，實在很漂亮。

　　2 讀《史記》，醉心于波瀾壯闊英雄史

　　上初中之后看《史記》。按照今天的眼光來看，《史記》屬于學(xué)術(shù)著作，我那時是把它當(dāng)文學(xué)作品看的，《史記》波瀾壯闊，英雄一批批死去，不是英雄的也一批批死去，《項羽本紀》、《高祖本紀》以及許多列傳都非常好看。

　　在《刺客列傳》中，荊軻名氣最大，其實武藝并不高強。開始時荊軻向燕太子丹推薦了一個武功非常好的劍客去刺殺秦王，因為找不到這個人他才去。荊軻害怕失敗，但為兌現(xiàn)諾言而不得不去，所以很悲壯。豫讓的故事更富于思想意味。豫讓多次跳槽，原先在范氏、中行氏手下辦事，后來投到智伯門下，智伯對他十分賞識，以國士待之。智伯被趙襄子剿滅，全族被殺。豫讓要殺趙襄子為智伯報仇，第一次暗殺趙襄子被抓住了，趙襄子覺得豫讓講義氣，把他放了。后來豫讓把漆涂抹在臉上身上，偽裝患有嚴重皮膚病，但第二次暗殺又被趙襄子抓住了，趙襄子說：你以前也侍奉范氏、中行氏，智伯把他們滅了，你怎么不向智伯報仇反而投奔他呢？豫讓說，以前的幾個主人把我看作一般人，我就以一般人的行為回報他們，智伯以國士待我，把我看作杰出人才，我就以杰出人才的行為回報他。趙襄子說：我因你講義氣饒恕過你，也對你有恩了，你又怎樣解決問題呢？豫讓要求趙襄子脫下衣服，他用劍刺衣，表示已為智伯報仇，也算回報趙襄子的寬恕。但這樣做畢竟不是真的報仇，于是豫讓以自殺作為最后的解決。

　　除了《史記》之類，也讀一些國外的小說。當(dāng)時圖書館已經(jīng)被封了，我有一個親戚在里邊工作，所以能看一些世界文學(xué)名著，西方小說更善于寫人，尤其是心理描寫，這一點為中國小說遠遠不及。在外國作家中，最喜歡莎士比亞的作品，先看朱生豪的譯本，后來又看方平的譯本。據(jù)說方平的譯本更準確，但朱生豪文筆太好了，我覺得更傳神、更能傳達莎翁原著的氣氛。

趙汀陽與背景中的維特根斯坦.

　　3 康德哲學(xué)，原來哲學(xué)不需要“背誦”

　　1978年上大學(xué)之后文學(xué)看得不多，應(yīng)該說很少，但也看了一些現(xiàn)代作品。博爾赫斯、馬爾克斯、卡森·麥卡勒斯、迪倫·馬特等，都很喜歡。國內(nèi)作家的作品看得少，不過劉恒的《四條漢子》很有趣，王朔的《無知者無畏》關(guān)于大眾文化的分析令人佩服，像這樣全都是實話的書恐怕世所罕見。

　　因為學(xué)哲學(xué)做哲學(xué)，所以主要看的是哲學(xué)。我讀哲學(xué)書是從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開始的，開始看不太懂，它討論問題而不是告訴人一些可以背誦的“原理”。哲學(xué)原來是討論問題的，這個發(fā)現(xiàn)對我是個覺悟。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就知道有事可做了。當(dāng)時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要討論這些問題而不是那些問題，為什么這樣分析而不是那樣分析。盛曉明同學(xué)幫了我很大的忙，聽他解說康德，搞清楚了問題和目的，書就好讀了。接著又讀了康德其他的著作。有了自己的哲學(xué)思路，就不同意康德的理論了，但始終對康德充滿敬意。

　　大學(xué)畢業(yè)后很長時間里沒錢買書，也沒書架，更沒有書房，但這對思考問題沒有影響?，F(xiàn)在留下來的舊書不多了，因為沒有足夠的空間放書，我已經(jīng)淘汰了好幾輪。在有錢買書之前，主要是借圖書館的書看，尤其是英文版的專業(yè)書。從1985年到1993年，由于研究的是西學(xué)，少讀中國書，都是在社科院圖書館借英文書讀，其中維特根斯坦讀得最多，至今對《邏輯哲學(xué)論》和《哲學(xué)研究》保持敬意。后來對中國問題感興趣，又重新讀中國書。近些年來讀得多的是《尚書》、《春秋》、《禮記》、《國語》、《戰(zhàn)國策》、《逸周書》、《儀禮》以及先秦諸子之書。年輕時候以為孔孟的書是最好的國學(xué)，后來發(fā)現(xiàn)管子、荀子、商鞅、韓非子甚至呂不韋所討論的問題比孔孟豐富多了。當(dāng)然，最好的還是《尚書》。

　　4 休閑的書，一定要荒誕且有幽默感

　　讀書是一種勞動，而不是享樂。讀書就是與書中的思想進行對話，和作者一起討論問題分析問題，不僅要提出自己的論證，還要提前想好下一步的反論以便反駁自己。哲學(xué)問題都不可能徹底解決，所以最適合成為勞動對象。不過如果是想讀本能夠休息的書，我可能會讀非常荒謬的書，但一定是有幽默感的，假如荒謬又認真，就恐怖了。我有一本這樣的好書，叫《這本書叫什么》，其中有許多邏輯推論的笑話，奇怪的是如此有趣的書卻一直沒有看到再版。我的書都是能夠買得到的或者借得到的，沒有什么孤本古本之類，稀奇的書也許珍貴，但對于我的工作沒有意義。對于我，書只是途徑和手段，只具有功能性的意義。書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玩的。

　　我有些好書是師長和朋友們送的。李澤厚老師給過我許多書，不過我最喜歡的他的幾本思想史，都是自己買的。我和艾科都是歐盟跨文化研究院的成員，他是學(xué)術(shù)主席，他送我的都是學(xué)術(shù)書，我送他的是小說《玫瑰之名》。哈貝馬斯也送我?guī)妆緯?，我與他關(guān)于交往理論有過討論，他送了我?guī)妆緯?，包括Between Facts and Norms和The Inclusion of the Other。他不能讀中文書，于是我回送了他一張漫畫，畫的是他的交往理論的笑話，我看他挺高興的。法國公使郁白先生是漢學(xué)家，送了我一本中文版的《悲秋》，是研究中國文學(xué)與思想的，很有中文功力，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