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李培明與春暉學子們在白馬湖畔暢聊。

春暉中學校訓

    人們說，走進春暉中學，仿佛進入了一個世外桃源，看到的教師和學生都是安安靜靜的：老師們都是很純粹地埋頭教學，學生們也都很投入地讀書。

    ■本報記者 蘇婷

    深秋的白馬湖，一如平時的寧靜。湖水透過淡淡的霧，依然像鏡子一般清晰地托出山的倒影，一幅無言無聲、美得醉人的水墨畫，不用描繪便渾然天成。

    白馬湖飽含著文化的意蘊，因為它擁著一所中學?！霸诤淖顒偬帯钡拇簳熤袑W，學校文化與白馬湖文化相伴而生，相映成輝。

    停下來，回望百年春暉教育

    二十世紀早期，近代著名教育家經(jīng)亨頤先生得到民營資本家陳春瀾先生的資助，在位于浙江上虞的白馬湖畔創(chuàng)建了一所新學校，并將之打造成了一個教育的“理想國”、教育革新的“實驗地”：一大批追求新思想和新教育的名師碩彥先后來到這里執(zhí)教、講學、考察，“革故鼎新”。他們都是名留中國近代教育史、文學史的大師級人物，包括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潛、豐子愷，還有蔡元培、黃炎培、俞平伯、李叔同、葉圣陶……隨著他們的到來，“白馬湖文學流派”在這里發(fā)軔；曹禺話劇《雷雨》在這里首演；浙江省男女同校在這里首開先河……一代代名師先賢在這里播種、耕耘，將這里開墾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新教育和新文學的發(fā)源地之一，也鑄就了那個在中國教育界叫得響當當?shù)拿帧簳熤袑W。

    百年春暉、世紀春暉留給了今日春暉難以計數(shù)的精神與物質(zhì)饋贈：這里，曾被經(jīng)亨頤校長作為“純正的教育”的實驗地，倡導教育要“培養(yǎng)有健全人格的國民”；在這里，夏丏尊先生積極實踐“愛的教育”的理想，范壽康校長在校期間積極推動個性教育，朱光潛先生提出“美的熏陶”，豐子愷先生教導學生用藝術(shù)陶冶情操，朱自清先生堅持“教育有改善人心的使命”，踐行教育者“須有堅貞的信仰”……時光荏苒，弦歌不絕，這些教育主張和實踐已然超越時空，成為中國現(xiàn)當代教育思想的瑰寶。而當年的建筑一字樓、仰山樓、曲院、白馬湖圖書館及長廊，全都靜立在大樹參天、韻味古樸的校園里。其中一些，我們可以通過電影《圍城》一睹風采，并可由此憶及當年朱自清先生等大師在其中潛心研讀創(chuàng)作的情形。校園中還有許多石刻和珍藏書畫，以及保留完好的大師舊居遺址，像豐子愷所居“小楊柳屋”、夏丏尊所居“平屋”等。春暉，就是這樣厚厚一部記錄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博物典籍。

    從自然景色說，春暉更有一般中學難有的風光。依青山，傍秀水，五百畝占地，校園在“天造”與“人造”、“昨天”與“今天”相互映襯的和諧中，美得那么寧靜。加上“偏居”鄉(xiāng)野，空氣清新，視野開闊，人在其中，頓覺豁然開朗、心曠神怡。

    在中國，沒有第二所中學能有春暉這樣的幸運，能夠積淀起如此厚重的底蘊，其輝煌既無可比肩也難以復制?！斑@些是春暉的歷史，更是春暉的靈魂之源，也是整座學校屹立的根基?！贝簳熤袑W現(xiàn)任校長李培明說。

    靜下來，做有靈魂的教育

    歷經(jīng)百余年的發(fā)展，如今，春暉中學不僅成為地方教育的窗口，而且成為了區(qū)域文化的標桿之一，是全國精神文明建設(shè)工作先進單位、全國重點文保單位、全國教育系統(tǒng)先進集體、浙江省文明單位、浙江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和首批浙江省一級特色示范高中。 

    校長李培明深感“能在這樣的學校當校長，也是一種幸運。”但面對這樣的文化起點和高度，他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和春暉共同走過了近三十年的光陰，2004年出任校長，成為與經(jīng)亨頤等大家“并肩”的教育人。

    在別人追逐漂亮的升學率、高唱“培養(yǎng)精英、領(lǐng)袖人才”，急切地像吹泡泡般把學?！白龃笞鰪姟钡臅r候，李培明是如何帶領(lǐng)春暉這樣一所有如此“家底”學校前行的呢？

    靜下來，是他的選擇。在這個寧靜的校園里，李培明和自己的團隊靜靜地思考，靜靜地實踐。

    百年春暉的歷史，讓李培明篤信：教育就是要健全人格，發(fā)展個性；精神追求就是春暉的主流價值。于是，“傳承”、“追尋”、“堅守”成了他思考的主題詞；“留下一所百年老校的精神風骨、文化傳統(tǒng)”，就是辦學的行動準則。

    其實很平淡：就是為學生打好基礎(chǔ)，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李培明十年前在春暉提出了“文化德育”，要為學生打好做人的基礎(chǔ)。在他心里，德育是學校教育最重要的責任，但往往又是學校教育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為避免過去政治說教痕跡太明顯及運動式、碎片化、形式化現(xiàn)象，依托春暉深厚的積淀，文化德育將德育工作置于大文化背景之下。它跟一般德育的區(qū)別是，營造滋養(yǎng)品性的育人環(huán)境，形成適宜成長的文化氣候，用豐沛的文化雨露浸潤學生的心田。

    學校每月都會出一本《春暉讀本》，里面會選錄與春暉相關(guān)的作品以及當代學者研究春暉的文章，還會選錄時文。如果單從短期投入產(chǎn)出看，可能不成正比，但李培明堅持做，因為“教育不能單純從功利的角度去考量”?！洞簳熥x本》每期校內(nèi)學生人手一冊，每期都需要老師們辛辛苦苦去編輯、去排版印刷，“也確實有些學生拿了不感興趣，或者功課太忙無暇顧及。但我跟老師們說了一個道理，我說人有時候要做點傻事。讀本發(fā)給學生，如果有一部分學生看，或者有學生看了其中的一部分，對于其中的一篇文章有所觸動，教育的效果就達到了。閱讀的事必須堅持，至于何時產(chǎn)生效果，成效多大，這筆賬永遠也算不出來。我想把這件事十年、二十年地做下去。”李培明很有一股執(zhí)著勁兒。

    從2005年開始，春暉中學以課程建設(shè)為統(tǒng)領(lǐng)，開發(fā)了春暉家園系列課程：校園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成為學生學習的“植物園”，形成《春暉家園·植物篇》；深厚的人文積淀、長久的辦學歷史、璀燦的文化思想，《百年春暉》成為了學生的必讀；從豐子愷譜曲的“如詩如畫”的“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到李叔同的“長亭外，古道邊……”，《音樂與人生》、《人生導航》從這里開篇，《春暉先賢研究》在這里沉淀。三十余門校本課程，與高考、跟職稱都無關(guān)，完全依靠老師們的堅持。這些課程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道德”這個詞，學生卻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人格教育、愛的感化、美的熏陶。選修課程的開設(shè)，將德育工作常態(tài)化，影響力比一般活動更為持久。

    學校還有十大文化德育主題，詳細制定了行為禮儀教育、感恩孝德教育、責任信念教育、生命安全教育的主題教育方案。春暉在不斷拓展德育內(nèi)容、豐富德育文化的過程中，實現(xiàn)了學校德育的主題化、系列化、課程化。說到文化德育，李培明十分感慨:“學校文化一旦上升為一種精神，無疑會有很強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如今成千上萬的春暉學子遍布海內(nèi)外，然而，他們心中裝著一個永遠的‘春暉’，那是在時光穿梭中滲入春暉人血液中的精神之源！”

    春暉是一所體育強校，在它的初創(chuàng)時期，學生的身體基礎(chǔ)就被極為重視。在春暉校園里，留給學生的運動場所特別多，現(xiàn)在還有一個體育館正在建設(shè)中。“學生沒有好的身體素質(zhì)，就算將來考了很高的成績，上了很好的大學，但到工作崗位上一競爭就會垮掉，連承受挑戰(zhàn)的體能都沒有，怎么去承擔重任？如何成為所謂領(lǐng)袖型人才？”李培明因而非常看重教育應該打好的這個基礎(chǔ)，做校長后就一直想增加體育課程，但開始因為受到師資限制而未能實現(xiàn)?，F(xiàn)在有了大氣候，學校每周三節(jié)體育課，同時安排體育活動課和大課間活動，保證每天一小時真正的體育鍛煉時間，而不是寫在紙面上的。兩個大課間活動是上午長跑，下午出操，還有受到越來越多孩子喜愛的“動感地帶”籃球賽?！盁o論是體育課、課外活動還是心理課，我們都會一直上到高考為止，雷打不動。”李校長對此非常堅持。每晚九點半學生都要就寢，每周末堅持放假休息，春暉的行動帶動了本地其他高中效法，影響了一片。

    在很多學校摒棄德育、舍掉體育去追求高考升學率的時候，春暉對“基礎(chǔ)與全面”的堅守可能顯得有些孤獨。但這正好為當今一代春暉人的“靜下來”育人，做了一個生動的詮釋。由此，我們就更容易理解春暉中學的三層培養(yǎng)目標：健康·健全；求真·崇善·尚美；學得活潑·活得自由——這既是學校人文精神的演繹，又回答了“教育為了什么”的終極追問。

    慢下來，讓教育走得更遠

    教育界的浮躁已經(jīng)在遭詬病。不少學校追求“高大上”“短平快”的結(jié)果，讓教育“跑偏”、“過梭”的情形常常出現(xiàn)。在春暉這樣的學校，李培明不想做一些事，有時便選擇了“韜光養(yǎng)晦”的策略。他常調(diào)侃說自己沒有太大的作為，春暉似乎沒有外界期待的驚喜。

    對于“快”和“慢”，李培明保持著清晰的認識：所謂“快”，就是教育追求短期效應，急功近利?！澳憧梢圆扇∫恍┓浅Ｊ侄蝸磉_到你的目標，比如把學校的外部環(huán)境建設(shè)得漂亮一些，可以通過加班加點拼出一個好看的升學率，但那是竭澤而漁”；而“慢”，則是對教育終極目標的追求?！敖裉烀鎸Υ簳煹膶W生們，我想到的不僅僅是他在春暉三年的表現(xiàn)和成績，而是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還要為他看到一生。”快和慢，取決于對教育價值的追求，但現(xiàn)在校長要選擇真的很難。

    剛開始接手學校的時候，他被一些事情逼得不得不加快節(jié)奏，但后來就逐步慢下來了?！氨M管我們也承受了一些壓力，但我覺得這才是教育正常的生長。我們有一點做得還是很好的，就是當我有一個想法之后，會召集成員坐下來，慢慢地反復討論。我覺得一個學校真正要改變的話，可能還是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因此在這十年管理學校的過程中，一定要用行政手段強制推行的事情并不多?！?/p>

    李培明很贊成一句話：教育是農(nóng)業(yè)而不是現(xiàn)代工業(yè)，好的教育需要精耕細作，需要尊重規(guī)律?！敖逃肟焖僖娦遣豢赡艿?，教育如果快起來的話，很有可能只是一種假象?！睂σ恍┊斍帮L行的說法，他也有自己的見解：“有人說，一位校長就能改變一所學校，我想，哪怕是一位在圈子里知名度很高、很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校長，要說真正對學校產(chǎn)生多大影響，也不太現(xiàn)實。既然這樣，那么就只能腳踏實地慢慢地去做。只有慢下來，才能讓教育走得更遠?！?/p>

    在他靜心的管理下，人們說，走進春暉中學，仿佛進入了一個世外桃源，看到的教師和學生都是安安靜靜的：老師們都是很純粹地埋頭教學，學生們也都很投入地讀書。李培明認為，春暉人秉承了“讀書、做人”的學風，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濃郁的書卷氛圍，這分明就是百年文化的熏陶而成。因為“偏居一隅”——春暉只是身在縣域，缺少地緣優(yōu)勢，能吸引的教師基本都是本土的優(yōu)秀者，而學科領(lǐng)軍人物、特級教師的數(shù)量在省內(nèi)比并不占優(yōu)勢。可絕大多數(shù)教師都能把心思放在教學上，用專業(yè)精神彌補了某些不足。因為不想走“快車道”，當課堂教學被眾多“新名詞”、“新模式”、“新條規(guī)”所包圍、捆綁之時，學校簡樸地提出了“準確、生動、有效”六個字課堂教學的基本要求，讓老師們用自己的勞動創(chuàng)造“人文春暉”的課堂特色；學校課程分為基礎(chǔ)性、人文性、學術(shù)性、探究性和活動性等五類，開設(shè)一百六十多門校本課程，靠“細活兒”“慢活兒”打造學生……所以，李校長說起來總是帶著幾分感念：“你如果說老師慢，我估計他們不會承認，因為老師們的工作節(jié)奏還是很快的。我覺得春暉的‘慢’是一種心境，是心態(tài)的平和，是信念的執(zhí)著，這種心境在我們一代代名師的為人和文章中都能感覺得到?！?/p>

    而作為校長，李培明其實特別渴望另一種“慢”，那就是上面給學校布置的應付性任務能少一些，能讓學校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教育。對于外面種種跑場講學、校長峰會、研討論壇之類的邀請，李培明從沒有興趣，他不屑去追趕那些五花八門的“快經(jīng)驗”。春暉正是用這種“慢”傳承著老校的文化之脈、精神之髓，讓我們大家今天還能看到一個從歷史中慢慢成長起來的春暉中學。

    其實還有一個“其實”，那就是作為校長的李培明，在有些浮躁的當下，并不能總是置身事外，“要做到完全不功利也不可能，我只能盡可能做好?！彼运袝r會因困惑而痛苦。

    好在，春暉培養(yǎng)的學生給母校頻傳喜報：2012至2013學年度，在清華大學就讀本科的春暉中學畢業(yè)生，在所學專業(yè)中的平均百分比排名為26.6%；在2010至2012年上海交通大學總GPA（平均成績點數(shù)，滿分為4分）排名中，春暉中學畢業(yè)生分別為3.73、3.65、3.63，居浙江省中學第一。

    因為早期的春暉太輝煌，后來者是不是背負著很大的壓力？李培明倒不這么看，“其實這不能做簡單的類比，因為每個時代都有特定的教育，我們不可能去復制哪個。作為歷史的春暉，留給我們的主要是先進的辦學思想以及對教育的追求?，F(xiàn)在，我們總的辦學基調(diào)沒變，總的原則和追求沒變，而變的是應時代要求而變，春暉是在不變當中漸變?！?/p>

    人們歸結(jié)白馬湖文學流派的特點是清、淡、樸素、雋永，這也應該是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的寫照。

     (本版篆刻作品作者均為葉青峰 圖片均由春暉中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