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清珙禪師(1272—1352)元代高僧,臨濟(jì)宗第十九世禪師,湖州妙西霞幕山修行長達(dá)40余年,他的詩恬淡樸素,蘊(yùn)含佛家的隱居理想。
元朝末年,后來被韓國宗教界譽(yù)為“高麗三高僧”中的白云、太古禪師,都曾漂洋過海,來到湖州,師從石屋清珙。學(xué)成歸國后,不僅傳承、弘揚(yáng)了中國的佛教思想,還開創(chuàng)了韓國茶文化的先河,成為韓國茶文化的祖師。
臨濟(jì)禪最接近生活,“于此四者中,果然立得腳跟定”,如果立得定,就不必一定在山林禪寺苦行,也可以居住城市花天酒地中了(《紫柏老人集》卷一《去語》。禪師大德們所要求于人的是面對生活.在活生生的日常生活中體悟禪機(jī)。
手?jǐn)y刀尺走諸方,線去針來日日忙。 量盡別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幾曾量。 元/石屋清珙
【注】 這位裁縫師傅沒有坐店營業(yè),而是走村串戶的游方裁縫。天干餓不死手藝人,這是古代中國留下的至理名言。在今天,有一技之長的工程技術(shù)人員不是仍然吃香嗎?
作為—個縫紉裁剪師,當(dāng)然成天就與刀尺針線打交道,并且“量盡別人長與短”,對自己呢?對不起了,沒量過。清珙禪師這里借韻裁縫,對社會中的那些“是非婆”作了一番辛辣的嘲諷。
贈 漆 匠(一首) 里面盡情灰得了,外頭方始好揩磨。 雖然本有靈光在,也要功夫發(fā)用他。 元/石屋清珙
【注】這位石屋清珙禪師煞是有趣,詠裁縫,這里又詠漆匠,下面還詠刀鑷,看來對生活,對工藝十分熟悉。木傢俱做好以后,一般略為寬裕之家,都要在外面漆上一層土漆。上漆之前,必須先把像俱用砂紙打磨,有縫隙或節(jié)孔時,還須抹上膏灰,加以打磨,最后才上漆?!袄锩姹M情灰得了,外頭方始好揩磨”,十分形象、恢諧地介紹了上漆的操作過程。漆作為一種家俱涂料,其性質(zhì)是美觀、防潮。美就美在其光亮上。好的漆工漆出的像俱可以當(dāng)鏡子照人?!半m然本有靈光在,也要功夫發(fā)用他”,是的,如果漆匠手藝不好,或功夫沒有用到家,再好的漆,也不會顯示出它本具有的那個“靈光”。
在這里,石屋禪師借詠漆匠,從另—個話題說明了“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的生活真理。
贈 刀 鑷 匠(一首) 剃了又長長又剃,一年幾度遠(yuǎn)煩過。 大夫只管來求福,我福如何有幾多? 元/石屋清珙
【注】出了家,當(dāng)了和尚,那頭上就必須“寸草不生”,每月一次的頭是必須剃的,不然就不“妙相莊嚴(yán)”了。
為出家人剃頭,對寺外的剃頭匠來說是“求福”。但石屋禪師詼諧地說:我自己尚沒有多少福,又會給你帶來什么福呢!
表禪境--石屋清珙, 此類詩作清珙成就頗高。
百年日月閑中度,八萬塵勞靜處消。 綠水光中山影轉(zhuǎn),紅爐焰上雪花飄。
——《山中吟》
著意求真真轉(zhuǎn)遠(yuǎn),凝心斷妄妄猶多。 道人一種平懷處,月在青天影在波。
——《山中吟》
臨機(jī)切莫避刀槍,拚死和他戰(zhàn)一場。 打得趙州關(guān)子破,大千無處不皈降。 ——《山中吟》
禪師說“禪境”總是千般譬喻,清珙也不例外。他通過對禪境的物化言說而表現(xiàn)禪。但他的諸如“紅爐焰上雪花飄”般的“物化言說”又是不合客觀邏輯的,卻又極富禪機(jī),非深入禪境者不能品味。這樣,清珙在詩中擬表象喻本體,以禪境顯露禪心,詩趣禪趣皆盎然。
禪余高誦寒山偈,飯后濃煎谷雨茶。 尚有閑情無著處,攜籃過嶺采藤花。
——《山居》
唐宋以來,佛門弟子逐步養(yǎng)成“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作風(fēng),清規(guī)戒律日臻完善,自給自養(yǎng)的佛門生活至元代已相當(dāng)普遍。清珙入住天湖隱居,在觀念和行動上已改變他人供養(yǎng)的思想作風(fēng)。他自己種田,自己收獲,過著本真的山間田園生活。這在他的詩作中多有反映:
林木長新葉,繞屋清陰多?! ∩畈輿]塵跡,隔山聽樵歌。 自耕復(fù)自種,側(cè)笠把青穰。 好雨及時來,活我親栽禾。 游目周宇宙,物物皆消磨?! ?font color="#41007d">既善解空理,不樂還如何。
——《山中天湖卜居》6
莫謂山居便自由,年無一日不懷憂。 竹邊婆子常偷筍,夢晨兒童故放牛。 栗蟥地蠶傷菜甲,野豬山鼠食禾頭。 施為便有不如意,只得消歸自己休。
——《山中吟》
前一首寫清珙耕種并樂于其中,后一首更是從另一個角度反襯出耕種的田園情趣,甚有陶淵明的田園詩般的情致。對于清珙這個歸隱山林的修道人來說,耕種無疑使他的生活過得更為充實。
《石屋珙禪師山居詩》中,清珙作其自敘曰:
余山林多暇,瞌睡之余,偶成偈語。紙墨少,便不復(fù)記錄。云衲禪人請書之,蓋欲知我山中趣向耳!于是隨意走筆,不覺盈帙,掩而歸之。慎勿以此為歌詠之助,當(dāng)須參究其意則有激焉!
道人緣慮盡,觸目是心光。 何處碧桃謝,滿溪流水香。 草深蛇性悅,日暖蝶心狂。 曾見樵翁說,云邊霅書房。
——《山中吟》
“觸目是心光”的清珙,于“平懷處”的詩作便有了“月在青天影在波”的“禪心月圓”的境界了。
清珙的詩歌創(chuàng)作總的有兩種特色:題材山林化;趣味閑適化。
(一)題材山林化
清珙崇仰山林,隱居天湖,于山林中度過大半輩子。詩作多數(shù)為山居吟詠,而吟詠對象又多為山林景物。這樣,他的詩作便呈現(xiàn)出山林化的特色。這一特色形成因素大致為:首先是怡悅性情的山林景致;其次更重要的是清珙把握禪理從而心靈體驗式地理解自然山水的結(jié)果。一部《石屋珙禪師詩集》就是一部山林間吟詠的集著。
(二)趣味閑適化
這是清珙詩歌創(chuàng)作的又一特色。一個人的人生哲學(xué)和生活方式往往決定著這個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審美趣味。奉行超脫塵世的禪宗哲學(xué)和隱居山林的生活方式的清珙,又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老莊的“無為”思想。這在其詩作中多有體現(xiàn):“何人能似我,無事亦無為”(《閑詠》)?!坝星竽魺o求好,進(jìn)步何如退步高”(《山居》)。因此,清珙鐘情于清凈閑適的詩歌趣味,其詩作總縈繞著一層閑適之氣。如:
半窗松影半窗月,一個蒲團(tuán)一個僧。 盤膝坐來中夜后,飛蛾撲滅佛前燈。
——《山居》
僧人坐禪,飛蛾撲火,兩件平常事的疊加,勾勒出一幅閑適的坐禪圖。又如:
茅屋青山綠水邊,往來年久自相便。 數(shù)株紅白桃李樹,一片青黃菜麥田。 竹榻夜移聽雨坐,紙窗晴收看云眠。 人生無出清閑好,得到清閑豈偶然。 ——《山居》
詩人于青山綠水邊的茅屋里,移榻聽雨,收窗看云,閑適之趣味盎然。禪宗佛性論認(rèn)為:自然物象都是佛性真如的體現(xiàn),“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禪宗的佛性論使得禪僧們常到深林里觀照自然景物,返境觀心,禪悟瞬間而永恒的真如。清珙在進(jìn)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總是憑宗教精神刻畫、描繪自然山水,于詩中寓入禪家理念。由此,在清珙思想意旨作用下,“山色溪光明祖意,鳥啼花笑悟機(jī)緣”(《山中吟》)。清珙在物境與心境和諧交融的狀態(tài)下,默默悟禪機(jī),從而用詩形狀,其詩作便或濃或淡地蒙上禪理色彩.

扶杖出松林,閑行上翠岑。 鶴群沖鶻散,樹影落溪沉。 野果棘難采,藥苗香易尋。 澹煙斜日暮,紅日半巖陰。
借詩言理是詩僧的一貫作風(fēng)。清珙在言理詩創(chuàng)作方面自是不乏其作。言理詩又包括佛理詩和禪趣詩。佛理詩是依佛家基本義理化而入詩的作品。清珙的佛理詩作如:
百歲光陰過隙駒,幾人于此審思維? 已躬下事未明白,死生岸頭真險巇。 衲定線行嬌婦淚,飯香玉粒老農(nóng)脂。 莫言施受無因果,因在果成終有時。 ——《山中吟》
逐是挨排過了休,明朝何必預(yù)先憂。 死生老病難期約,富貴功名不久留。 湖上朱門縈蔓草,澗邊游徑變荒丘。 所言皆是目前事,只是無人肯轉(zhuǎn)頭。
——《山中吟》
前一首道的是因果報應(yīng)的佛理,后一首寫的則是世事無常的佛理。
述禪理
清珙寫這類詩時,總是比較直接地闡述,如: 臥云深處不朝天,只在重巖野水邊。 竹榻夢回窗有月,砂鍋粥熟灶無煙。 萬緣歇盡非他遣,一性圓明本自然。 湛若虛空常不動,任他滄海變桑田。
——《閑詠》之一 又如: 本有天真非造化,現(xiàn)成公案不須參。 ——《閑詠》之二 盡道凡心非佛性,我言佛性是凡心。 ——《山中吟》 以上詩句都是在闡述禪宗南派的佛性論——“自性本自圓成”,“佛從性中作,莫向身外求”。清珙修學(xué)曹洞宗,禪學(xué)思想自是吻合“即心即佛”的佛性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