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火機 憤怒升起來的日午, 我凝視著墻上的滅火機。 一個小孩走來對我說:“看哪!你的眼睛里有兩個滅火機?!? 我聽了這無邪的告白,捧著他的雙頰,笑,我不禁哭了。我看見有兩個我分別在他的眼中流淚;他沒有再告訴我,在我那些淚珠的鑒照中,有多少個他自己。 1959《創(chuàng)世紀(jì)》十二期 透支的腳印 這正好。若是連生前的每一個手勢都必須收回,在如此冷冷的重量下,若是必須重復(fù)我曾說過的一切話語,每一聲笑,在這沒有時間的空間里;就如我現(xiàn)在所踐履的——我收回我省錢的步步的腳印——然而我不必。這正好 這真好。不再有“時間”。沒有話語。陰影是可觸的藻草。這路已不復(fù)是路。野萵苣與牛蒡花。這已經(jīng)是屋脊?!霸谏咻优c虎耳草之間?!碧昧?。除開月光的重與冷。我收回我的腳印。我的腳印回到它們自己...... 今夜我在沒有時間和語言的存在之中來到這昔日我們曾反復(fù)送別的林蔭小徑.(“今夜故人來不來。”)今夜故人來不來?我行行復(fù)行行。當(dāng)天河?xùn)|斜之際,隱隱地覺出時間在我無質(zhì)的軀體中展布;一個初生的嬰兒以他哀哀的啼聲宣告——雞以鳴過。而我自己亦清楚地知道——關(guān)于那些腳印,我已經(jīng)透支了。 1965《創(chuàng)世紀(jì)》二十期 逢單日的夜歌 一 風(fēng)起東南 我要為西歸的鷺行的歪斜唱夕暮之歌 酒后的老天,請將你睡前的悲憤為我洗手 請將我手在你暈眩之中埋葬 請將之酸為檸檬 請聆聽我,以你澆過星的半月,請飲我 二 請喝我。我已經(jīng)釀成;你的太陽曾環(huán)繞我數(shù)萬遍 病過。我已沐過無數(shù)死者之目光 我已穿越一株斷葦在池塘投影的三角之寧靜 我已經(jīng)成為寧靜,請品嘗,尤可海飲你的落日 還有你的島嶼。我要云吞你的半月 三 我已解纜自你的遼__,在人間我已是一個島嶼 我仍可以是一具琴 然則請撫我,冷風(fēng)來自西北,請奏我 黑暗中看不見海流,海流中看不見你咸咸的路 四 如今鳥雀的航程僅只是黑暗的嘆息 而我足具飛翔中之靜止 天上的海,我吻過你峽中之唱長發(fā) 我穿越你在人間的夢中的變形之森林,星星之果園 五 走出你兩頰間咸咸的路,我們共是十字路口的小步舞之旋風(fēng)。 我們的視矚是可兌現(xiàn)的冥錢 十千億兆眼的老天,以你數(shù)百萬光年之冷,請看我所曾禮過的公墓: 陣亡者之墓 病故者之墓 處死者之墓...... 而驚呼來自小草的在人工花朵的枯萎中之生起 六 敲不響的云層 我的思念倚睡夢瓦窖冷冷煙囪而立這個揮煙鞭趕 夜星之灼灼的牧者。彼亦曾牧過墳?zāi)? 我牧過城市。彼曾憐憫。 敲不響的層云,我曾在獨木橋上將魚夢驚醒 多么的年少啊。多小的溪流,一棺蓋便是一座橋 七 陰霾,枯萎中的花朵,請回憶錄覆舟日之晴朗 請彩繪哭泣中之晴朗,雨后的樹,剛剛畫好的樹; 旅行中之樹;憩息的樹,墳前的樹;墓中之樹根,根請彩繪撈不著的沉尸之微笑在虹上的浮起 八 鳴雞,軟暖之星在何處?請留住夢 吠狗,請息止來自樓層間的自鳴鐘的時間之爭辯請飲用死去的時間 月光 ,請將著旋轉(zhuǎn)梯之“不及”撤走,將等待撤走 請留住夢,風(fēng),請將我歌走 九 請講我歌就的盆栽收留,澀味的黎明, 請收留盆栽中之水芋 請聽這翕翕的花血,這顫動的還叫作心臟,只是太遙遠(yuǎn) 請聽來自子葉的昨日之曦光 請為之在夢中一粲 十 請聽我對諸事務(wù)之褒貶 夜去了總有一個晝要來 我把一切的淚都晉升為星,黎明前 所有的雨降級為露 升草地為眠床 降槍刺為果樹 在風(fēng)中,在深深的思念里,我將園中的樹 升為火把 1964年《創(chuàng)世紀(jì)》二十一期 樹 記憶中你淡淡的花總是淺淺的笑 失去的日子在你葉葉的飄墮中升高 外太空中尋不著你頎長的枝柯 同溫層間你疏落的果實一定白而且冷 1966年《創(chuàng)世紀(jì)》二十三期 鴿子 忽然,我握緊右拳,狠狠的擊在左掌中,“啪!”的一聲,好空寂的曠野啊!然而,在病了一樣的天空中飛著一群鴿子:是成單的或是成雙的呢? 我用左手重重的握著逐漸松散開來的右拳,手指緩緩的在掌中舒展而又不能十分的伸直,只頻頻的轉(zhuǎn)側(cè);啊,你這工作過而仍要工作的,殺戮過也終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現(xiàn)在,你是多么象一只受了傷的雀鳥。而在暈眩的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是成單的還是成雙的呢? 現(xiàn)在,我用左手輕輕的愛撫著在顫抖的右手:而左手亦自顫抖著,就更其象在悲憫著她受了傷的侶伴的,啊,一只傷心的鳥。于是,我復(fù)用右手去輕輕地愛撫著左手......在天空中翱翔的說不定是鷹鷺。 在失血的天空中,一只雀鳥也沒有。相互倚著而顫抖著,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啊,現(xiàn)在,我將你們高舉,我是多么想——如同放掉一對傷愈的雀鳥一樣——將你們從我雙臂釋放?。? 1966年《創(chuàng)世紀(jì)》二十四期 秋 忽然,這些有號碼的屋宇 再一次浸在清酒般的澄明中 假日的營區(qū)喑啞一如庭院 啊,劫后的宮闈 俯伏于辦公桌上的 我是唯一的被害者 韓信化石有只眼該是睜著的 只閉了一只眼 我還沒有死透 除非你肯將這穿胸的利器 拔出 好狠!這特級高梁一般的匕首 好陰毒! 你這宇宙的刺客 快四十了 還來窺探我 一年一度地 總是穿窗而出 來時揭起的那幃幔 啊 如今已是藍(lán)布窗簾了 怎么還不將它放下...... 1966年《南北笛》季刊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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