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有一位久負(fù)盛名的偉人,他在很多方面成就非凡,尤其以天才作家著稱。有人無意中聽見他悲哀地說,六十年前,他的孩提時代,家鄉(xiāng)的書店比現(xiàn)在多得多。但這個地方現(xiàn)在一本書都沒有,還“無恥”地自吹是一座城市! 當(dāng)然,格拉德斯通先生在這里指的是二手書店。他是不會為新書勞神的,智者都是如此。一位怪僻而又頗有見地的批評家說過,當(dāng)一本新書被印制出來時,讀一本舊的。作家可以夸耀的事很多,其一就是給二手貨增輝,而不是像其他行業(yè)那樣使它變得俗不可耐。原因顯而易見。最好的書肯定都是舊書,今天的作家不必不高興,忍耐一下。如果他們的書真有價值,總有一天也會變成舊書;就算沒有一點價值,還有一些歷史悠久的職業(yè)在我們中間活躍——做糕點的,做箱子的,這些都是需要用紙的。 但是現(xiàn)在抱怨沒人買書,這里是指舊書,對嗎?仙逝的馬克·帕蒂森生前有一萬六千冊的藏書,所以他說的每句話都很值得掂量。他曾說,有人告訴他,在他的母校牛津大學(xué),有些人年收入中可自由支配的不下五百英鎊,但覺得一年花五十英鎊用于藏書就很不錯了——對于這個說法他確實相信。信不信由你。因為脾氣不大好,這位已故的林肯學(xué)院院長對人,尤其是牛津人很悲觀。 毫無疑問,很容易就能夠找出一些論據(jù)來支持買書的風(fēng)氣每況日下的觀點。我就認(rèn)識那么一兩個人,不是牛津而是劍橋的(劍橋熱衷于文學(xué)已經(jīng)成為調(diào)笑的話題),以公事為托辭,或借以參加葬禮,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哪怕路過一家書店時,也不肯進(jìn)去“僅僅是看看那家伙有沒有點東西”。雖然這種事情令人痛心,但與書價單比較一下,這些不好的結(jié)論,又算不了什么。把1862年的書目與今年的相比,你不僅是悲觀,而可能是痛哭流涕,因為你發(fā)現(xiàn)你錯失良機!新舊書目比較之后,喜好購書的年輕人,可能會登上報春花山,婉惜他沒趕上好時機。 資歷頗深的人將之歸咎于美國人的競爭。 是嗎!干嗎不競爭呢?這場新的書業(yè)之戰(zhàn)是自由之戰(zhàn),不只是私人事務(wù),所以哥倫比亞公司“參戰(zhàn)”了。廉價書沒有了。如果1900年的購書者能夠以今天的價格去購買圖書,一定非常開心!但我心中竊喜這是不可能的。真的,便宜書越來越少了。不過幾周前我“撿到”(多妙的字眼啊,最適合形容不期而遇)《恩底彌翁》的初版(濟慈的詩——喔!是米迪圖書館讀者的——不是比肯斯菲爾德勛爵的小說),只花了大約半克朗——那一天真走運。業(yè)內(nèi)書目劇增,流通廣泛,致使書價趨同,令人憎惡。以前踏遍全國,總能淘到一些東西,現(xiàn)在走到哪里,都是六便士左右一本書。伊麗莎白時代的戲曲作品在有些地區(qū)保護(hù)不嚴(yán)。如果偷襲“美麗的北國”,你將滿載而歸,購回大量廉價書和一摞內(nèi)容離奇的舊書。而在英格蘭西部,搜羅一大批小說十分容易。記得我?guī)缀鯖]花錢就在托基弄到了勃朗特作品全集的初版。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事實上,鄉(xiāng)下的書商由于聽說了倫敦書目拍賣的事,并且郵差也送來很多書目,這些都使他們原本應(yīng)該很樂意將書賣掉,“您知道,我只是想清理書架,騰出點地方,”現(xiàn)在卻夸大了手頭物品的價值,不愿賣了。這樣一來,只好以目錄本身為藉了。它們至少不用花錢。不可否認(rèn),目錄值得一讀。 書價高本身就說明了某些事情,也令我們深信,個人圖書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蓬勃發(fā)展。 圖書館可以進(jìn)行自身維持。攢上頭兩千冊不是什么問題,花錢很少。只要有四百英鎊和五年時間,不緊不慢,不需要抑制自己的興趣,按照常規(guī)的做法,就可以積攢出一堆書。都是母語書,從此擁有至少一個可以獲得快樂的地方。不過要想自豪還不行。有兩千本書就驕傲是很讓人好笑的。那你擁有兩件外套也就值得自豪了。問題開始在藏書超過兩千冊之后,藏書沒有到一萬還是少拿出來說好些,除非你有了一萬本藏書才有資格發(fā)言。 毫無疑問有人遺贈藏書是一件高興的事。本作者不放棄這種遺產(chǎn),并特此保證不管塵封多久都樂意接受。不過盡管繼承藏書好,但自己收集更好。自己收集的每一本書,都有它的個性,它的來歷——雖然陌生人目光會漫不經(jīng)心地瀏覽一架架藏書。每本書你都記得是在哪里買的,花了多少錢;你說的這些事實中的第一點——購書地點別人也許會相信,但價錢就不一定了。 擁有自己藏書的人能夠客觀地檢視自我,能夠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沒有人能夠收集到跟他十分相似的圖書。如果他跟現(xiàn)在的自己略有不同,就不可能存在現(xiàn)有的藏書。因此,日落薄暮時分,當(dāng)他凝望一排排心愛圖書的書脊時,一定會感慨地說:“它們屬于我,我也屬于它們?!?/p> 即使是通過門上的鎖眼,一絲永恒的憂愁也會襲來。翻動熟悉的某一頁,可能是莎士比亞的著作,他“無窮變幻”、“博大胸襟”,給人帶來嶄新的思索:你思緒飛轉(zhuǎn),想起你的朋友利西達(dá)斯,滿懷喜悅地等待著能夠再次聽到他對你的發(fā)現(xiàn)的看法;你們倆會坐在火爐旁“相互探討:混過毫無生氣的一天”?;蛘?,可能是某種更奇特更溫柔的幻想占據(jù)你孤寂的注意力,比如菲利普·錫德尼爵士或亨利·沃恩的某種東西,然后你又去尋找菲利斯,只有她最能闡釋天上人間的愛情。突然想到利西達(dá)斯死了——“英年早逝”——菲利斯那蒼白的臉頰再也不能為她那純潔熱情的白光所照亮了!??!這時眼睛模糊了,書上的字也看不清了。然后你開始想到必然來臨,或許就你目前心情而言也還能接受的那一刻,老朋友“遠(yuǎn)古的寧靜”將被打破,粗暴的雙手將把它們從習(xí)慣的角落拿走,拆散它們友好的伴侶。 “死亡像炮彈一樣在它們中間爆炸, 它們被炸得滿城皆是?!?/p> 它們將形成新組合,減輕他人的勞作,撫平他人的憂傷。我是如此地傻,竟然將任何東西說成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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