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西北高原的天空湛藍湛藍的，燥熱的夏天已經(jīng)過去。遠處的山峰呈現(xiàn)著各種各樣的顏色。
　　 22日上午11時，蘭州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停的移動著，T197次列車即將發(fā)出。
　　 這時，從進站口匆匆走來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是一位農(nóng)村婦女打扮，看上去有五十開外的樣子，上身著一件青色對襟布褂，下身是一件藍色筒褲。雖然步履匆匆，但不乏穩(wěn)健。她的身旁緊跟的是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民警，濃眉大眼，憨厚的臉龐顯露出的是剛毅和果敢。他一手提一只帆布手提包，一手攙扶著這位大娘，登上了這趟即將西去的列車。
　　 她，李大娘，名字叫徐樹芬。她的實際年齡是六十五歲，由于她的身板非常壯實，見到她的人都以為是五十出頭的樣子。這位和她一起走來的青年民警，姓楊，三十出頭，但已經(jīng)是有十年警齡的老警官了。他們將搭乘這趟從蘭州到烏魯木齊的列車，開始一次特殊的遠行。
　　 這次千里遠行，對于李大娘來說，魂牽夢縈，即將十年了，今天在楊警官的幫助下才得以成行。楊警官在百忙在抽時間陪她一同去千里之外探望在那里服刑的兒子。
　　 他們剛坐下來，汽笛已經(jīng)鳴響?；疖囃现L長的吼叫，緩緩開動了。隨即，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紛紛向后奔跑起來，眨眼間，列車已經(jīng)遠離了喧囂的城市，道路兩旁的樹木多起來了，一片片金黃的田野撲面而來，列車在綿綿的山巒間肆意穿越者。那遠處的山峰，如同是從茫茫大漠奔跑而來的陣陣駝群，昂著頭紛紛向后奔去?？粗巴庋杆僮儞Q的各種景物，紅黃相間的樹葉，墨綠色的山巒，奔騰的河水......這一切，使她眼花繚亂，時而清晰如畫，時而隱隱如夢，她的思緒也隨著不停的變換、延伸......
　　 忽地，她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的情景：那是2005年五月的一個下午，李大娘在小飯館里剛洗涮完鍋碗瓢盆，忙了整整一上午，拖著疲憊的身子，她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了，接通電話，“媽呀，媽媽......媽呀，你......你......你，快來吧，我......我......我不知道咋辦呀，媽媽，媽媽......”電話那邊，是大兒子連哭帶喊的聲音。她還沒聽明白大兒子到底說的是啥，她頓時手忙腳亂，電話斷線了，她的腦海霎時間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有呆呆地悵望著屋頂，這時，老頭從屋外走進來，看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焦急地問道：“咋啦?啥事情呀？”她才呆望中驚醒過來，她要給兒子打電話問個究竟，顫抖的雙手不聽使喚，她找不出兒子的電話號碼。“叮鈴鈴......”電話又打來了，“媽媽，媽媽，旺軍出事了，他，他，他殺...殺...殺人了......”一聽說小兒子殺人了，李大娘頓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等她睜開眼時，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擠滿了人，李老頭顫抖著給她灌水喝，“天呀，......你殺了我吧......我上輩子造了多少孽呀......”李大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老頭子，一手端著水杯，一手在不停地抹著眼淚?！按竽?，你要保重身子......”周圍的人在紛紛不停的勸。
　　 第二天，她把家里事給老頭和兒媳做了交待，匆匆去兒子出事的廣州。南下的列車箭一般飛奔著，可她還是覺得列車太慢，時間太慢。她看不清窗外的一切，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復著一句話：老天爺啊，你咋這么捉弄人啊。是啊，真是天意弄人，李大娘大半生走過的道路，豈是一個“坎坷”了得。
　　 四十多年前，那時的她算不上如花似玉，但也青春年少，朝氣勃發(fā)，對生活充滿各種美好的幻想。她出生在一個山區(qū)農(nóng)村的貧困農(nóng)民家里，自幼就飽受饑寒。父母抓養(yǎng)他們姐妹弟兄八九個，經(jīng)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寒冬臘月，凜冽的寒風經(jīng)常從破衣洞里像刀子一樣扎進來。十一二歲，她的腳丫子經(jīng)常露在鞋子外面，手豁口皸裂出許多小口子，經(jīng)常從里面滲出血來。盡管這樣，她也從來不說一聲痛，她依舊和所有的農(nóng)村孩子一樣和大人們一起干繁重的農(nóng)活。那時的她也時刻想著能和別的孩子一樣有學上，有書念，看到和她同齡的孩子每天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她只有偷偷地一個人抹眼淚。她知道讀書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她，就是在饑餓的煎熬中，和對讀書無時無刻的期盼中長成了大姑娘。后來，經(jīng)親朋介紹，她嫁給了鄰村的一位英俊小伙。最讓她感到幸福的是，她的女婿是一個初中畢業(yè)生，并且文靜靦腆，老實巴交，況且在公社衛(wèi)生院當藥劑員，盡管他和寡母相依為命，家徒四壁，但這對樹芬來說，不算什么。她過慣了貧寒的日子，她不怕苦，不怕累。她有一個強壯的身體，什么樣的農(nóng)活都難不倒她，縫補漿洗，鋤田犁地，她都是行家里手。他們夫妻恩愛，夫唱婦隨。緊接著，他們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也相繼來到世上，他們的小日子，不算美滿，但也幸福。
　　 1975年元旦剛過的一天，天，很晚了，還不見丈夫回來。她焦急的等了很久很久，但這一夜，丈夫終究沒有回來。第二天中午時分，公社衛(wèi)生院的兩個同事拉著一輛架子車，上面躺的是她的丈夫，來的人說：你丈夫生病了，院長讓他在家休息幾天。她想：既然生病了，在家休息幾天也好?？僧斔巡♀筲蟮恼煞驍v扶到炕上躺下來的時候，他一個勁的渾身打顫，臉色發(fā)紫，嘴里不停的說胡話。樹芬感覺不大對勁兒，她安頓好丈夫躺下，熬了一碗姜湯給他喝下，等他安靜地入睡了，她就急匆匆去到公社衛(wèi)生院，找到院長，院長把丈夫得病的經(jīng)過詳細地告訴了她。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有一天，公社革委會主任來找院長，說是他的小姨子剛初中畢業(yè)，看院長能不能安排在醫(yī)院工作。院長說：實在抱歉，衛(wèi)生院現(xiàn)在不缺人，以后如果缺人，我會考慮的。主任拂袖而去。過了幾天，主任的小姨子來到醫(yī)院，說是有病，可是她沒讓大夫開處方，直接去藥房買藥，可她要取的藥又恰巧是處方藥，藥劑員小楊，也就是樹芬的丈夫楊成業(yè)，他雖然是一個性情非常溫和的人，但他在工作上非常堅持原則，他從來都沒違犯過衛(wèi)生院的工作制度。這次，他同樣得照章辦事，他沒有取藥給她?！澳氵@是啥態(tài)度?老百姓生病了，你為啥不給取藥?你們衛(wèi)生院是不是為老百姓服務(wù)的？我去公社反映?！薄澳闳ツ睦锓从扯夹校也荒苓`犯衛(wèi)生院的制度?！蹦俏还缰魅蔚男∫套泳土R罵咧咧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院長來找小楊，說：“小楊，你可能惹下麻煩了，公社主任讓你到公社來一下。”“我到底咋啦？”小楊不解地問院長?！拔乙舱f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不管怎樣，你態(tài)度要好，要誠懇接受領(lǐng)導的批評。”“嗯，那我去了?！毙钜活^霧水走進了公社大院。一走進公社主任的辦公室，看見主任滿臉怒氣，正襟危坐?！靶?，交代一下你的問題吧?！薄拔?，有問題嗎？”小楊不解的問道?！澳氵@是啥態(tài)度？”“我真不知道我有啥問題。”“不知道？那好，你自己想。啥時候想清楚了再說?！敝魅螒嵢徽酒饋硐蜷T外走去，隨手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一時間，小楊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主任出去了，但他不敢離開，他也不敢坐下來，只好站在那里等主任回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直不見主任回來，大概過去了三四個鐘頭，站的小楊兩腿發(fā)酸，兩眼發(fā)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真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可他有怕主任走進來。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門被推開了，但走進來的不是主任，是他的秘書。“小楊，主任說了，你如果想通了，就把你的問題盡快交代，那里有紙和筆，寫出詳細的交代材料。如果還沒想清楚，就繼續(xù)站在那里想，直到想清楚為止。寫好交代材料，等待公社處理?！薄拔艺娴牟恢牢曳甘裁村e了?！薄澳俏姨嵝岩幌掳?，你是不是不給老百姓取藥呀？”“是，昨天是有這么回事，但是......”“沒有但是，只要是有這么回事，那就是有問題，你還裝糊涂？”“不是，不是我裝糊涂，是她沒處方就讓我取處方藥?！薄澳阋?，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實是你不給老百姓取藥，人家反映到公社革委會了，你說衛(wèi)生院是不是為人民服務(wù)的？”“是，那是?！薄斑@就對了，老百姓得病了，你不給取藥，這治病救人的人道主義哪里去了？這為人民服務(wù)的精神哪里去了？這不算問題？那還有什么問題比這還嚴重呢？”“這......”小楊這才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可是，他還是想不明白，衛(wèi)生院明確規(guī)定，藥劑員不能隨意給病人取無處方藥，藥劑員一旦給病人在沒有處方的情況下，取了處方用藥，等同于非法行醫(yī)，一旦發(fā)生事故，后果是不堪設(shè)想的?？墒乾F(xiàn)在這件事他給解釋不清，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認為自己沒錯，他不能認錯，他也堅決不寫交代材料?！懊貢?，不管怎么說，我始終認為我是按衛(wèi)生院的規(guī)定辦事，我沒有錯?！薄澳阋靼?，不是你說沒錯就沒錯?！薄叭绻悴唤淮约旱膯栴}，你今天就不能回家。站著想，我只好坐著奉陪?！泵貢筒荒蜔┑刈谥魅蔚奈蛔由?。冬季日短，轉(zhuǎn)眼屋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可是小楊還是倔強地站在那里......
　　 夜幕降臨，夜，越來越深，屋子里也越來越冷。小楊的渾身在不停地打顫，兩腿酥軟。加之，因元旦那天參加越野長跑后感冒，身體虛弱，他只好把整個身子緊貼在墻壁上，以減輕身體對兩腿的重壓。那位秘書也熬不住長夜困乏，爬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凌晨四點鐘，小楊的額頭冒出許多汗珠，他感覺到一股噴油的腥味，他的大腦“嗡嗡”轟響，霎時間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猛然一黑。再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土炕上。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看到丈夫這個樣子，那時的樹芬只有希望自己心愛的丈夫早點好起來。就這樣，她的丈夫昏睡了十多天，經(jīng)常高燒不止，說胡話。樹芬每天東奔西走，請大夫，取藥，熬藥。一個月過去了，她的丈夫才從炕上坐起來?？蛇@時的他與以前以判若兩人，臉色發(fā)紫，兩眼發(fā)直。一言不發(fā)，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粗煞蜻@個樣子，她心如刀割。但她只能把這一切往肚里咽。只希望早點治好丈夫的病。打針，吃藥，兩個月過去了，丈夫的病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卻越來越差。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后來連藥也不吃，經(jīng)常摔東西，甚至動手打人。白天蜷縮在墻角，仰著頭呆望屋頂，晚上睡著睡著就往外跑，亂喊亂叫。有一天，樹芬正蹲在土火爐旁邊為丈夫熬藥，冷不丁，她的丈夫掄起小板凳向她的頭上猛砸下來，嘴里還罵著：叫你給我下毒藥......接著他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傻笑。等她婆婆聞聲跑來時，樹芬已經(jīng)昏倒在地，鮮血流了一地。婆婆急忙喊來鄰居，幫著將她送到衛(wèi)生院，大夫給她縫了七針，讓她住院觀察幾天，可是倔強的樹芬執(zhí)意要回家，她擔心她的瘋丈夫會傷害她的兒女。一回到家里，她就連忙將兩歲的女兒送到娘家去，她不敢留在自己家里。
　　 有一天，樹芬正在田里除草，鄰居急急忙忙跑來喊她：“大嫂，你家著火了，你趕快去看吧。”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家時眼前的一切讓她驚呆了。院子中間堆了一大堆柴火，濃煙滾滾，她的丈夫把家里所有的衣服被褥全部丟進了火堆，把僅有的鍋碗瓢盆砸碎了往里扔。他們的兩個兒子嚇得蜷縮在墻角，連哭都不敢哭?？吹窖矍鞍l(fā)生的這一切，有如五雷轟頂。她的丈夫就這樣徹底瘋了。那時的樹芬真不知道日子怎么過下去，她六神無主，癱倒在地，放聲大哭?？吹剿覞鉄煗L滾，鄉(xiāng)親們紛紛趕來救火，當大家撲滅了大火時，她已經(jīng)昏倒在地。
　　 “娃呀，你要硬氣些，你男人現(xiàn)在這個樣子，孩子們還都小，你再不鼓勁，那這幾個孩子咋長大成人呀？”鄰居張大爺勸她。大家看著這一家人的處境，都在偷偷地抹眼淚。有幾個好心的大嬸拿來自家的破被褥，以供他們的孩子取暖。大家一直陪她到深夜才紛紛離去。那一夜，她擁抱著兩個兒子一直坐到天亮。
　　 一個瘋丈夫，三個幼小的兒女，一個多病的婆婆，兩眼破窯洞，坍塌不堪的小院，一個風雨飄搖的家。樹芬看著這一切，真想一死了之。可是，假如她真的一時想不開，那這一家瘋的，老的，小的......真叫人不堪想象。
　　 樹芬躺到了。十多天后，看著整天哭天抹淚的婆婆，三個可愛的兒女，以及那個一會兒大喊大叫，一會兒又傻傻地蜷縮在墻角的瘋丈夫，她終于咬著牙從炕上坐起來，拖著病怏怏的身子，為一家人燒飯，在田里勞作。
　　 一天早晨，樹芬拉了一大車子的秸稈，去二里外的街上粉飼料。鄰居李大伯氣喘吁吁地找來了?！八笊?，快點回家吧，你家孩子他爸跳進水窖了?！薄拔?.....”她的耳朵里一陣轟響，眼前一黑，她頓時失去了知覺。好半天，她才醒過來。睜眼一看，周圍站了好多人。“他嫂子，你要想開些，我們趕快回去吧?！崩畲蟛畬⑺龜v扶起來。
　　 走近村口，她看見路旁的田地里搭起一頂帳篷，那里圍了好多人。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把她的丈夫從水窖里打撈上來?！疤煅?，我的命咋這樣呀......”一走進帳篷，看見自己的丈夫直挺挺躺在那里，樹芬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出殯那天，天陰沉沉的，不一會兒下起了大雨。風雨聲，悲慘凄涼的哭喊聲回響在山野間。
　　 丈夫在遭受了十年病魔的折磨后，離開了人世。留給妻子的是三個幼小的兒女，一個年邁的婆婆，兩眼窯洞，為丈夫治病欠下的一屁股債，而她就是撐起這個家的頂梁柱。
　　 時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大地發(fā)生了史無前例的變化，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大江南北。這個西北高原的山區(qū)農(nóng)村也彌漫著春天的氣息，這股春風給樹芬也帶來了新的希望。樹芬眼看這債臺高筑的家，光靠耕種幾畝薄田，一時間無法走出困境。她就毅然去街上開了一個小飯館。憑借她的吃苦耐勞，熱情周到，小飯館的生意也還真是不錯。經(jīng)人介紹，她也認識了現(xiàn)在的丈夫大老李。老李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他也有一段和她十分相似的辛酸的人生經(jīng)歷。非常貧困的家，他的妻子因病魔奪去了幼小的女兒而受到強烈的刺激。一個寒風刺骨的冬天，縱身跳進冰冷的水窖，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妻子離他而去后，活潑開朗的老李，從此變得沉默寡言，把自己那顆痛苦的心嚴嚴地包裹起來，只是默默地在家里家外辛勤勞作，抓養(yǎng)老婆留給他的唯一的兒子。
　　 這對同病相憐的苦命人走到一起也經(jīng)受了許多波折。先是樹芬婆婆聽說她要成新家，尋死覓活不同意，無論如何不允許老李入贅。她在樹芬面前罵出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眼見樹芬意志堅決，她就動員許多親朋來百般阻攔。萬般無奈，樹芬只好求助當?shù)胤ㄍプ雒袷抡{(diào)解，他們才終于走到一起，組成一個新家。大老李每天起早貪黑，忙完了田里的農(nóng)活，又來幫樹芬干小飯館的雜活，就這樣，他們終于將孩子抓養(yǎng)大了。
　　 老李的兒子和楊家的大兒子都考上了大學。樹芬的小兒子旺軍讀書也很用功，他從小就很懂事，他看著母親幾十年如一日，起早貪黑，不輟勞作，他暗下決心，要刻苦讀書，一定要考上大學，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孝敬他的父母?？墒?，天不作美。那年，他就因2分之差，未能實現(xiàn)他夢寐以求的大學夢，高考落榜，理想破滅，在他的心靈上投下一片陰影。本來母親讓他再復讀一年，去圓他的大學夢。可他見母親不分白天黑夜的勞碌，他還是決定不再去復讀，減輕家庭負擔，幫著父母操持家務(wù)，以供兩個哥哥安心去上大學。從此，他把自己深深的遺憾埋藏在心底，一心一意幫爸爸干農(nóng)活，幫媽媽打理小飯館的生意，一家人辛勤勞作，其樂融融。家境也慢慢走出困境。更讓他高興的是，他的夢中人也闖入了他的生活，鄰村的淑芳，一個清純靚麗的農(nóng)村姑娘，對他心儀已久，有情人終成眷屬。隨之，他們的兒女也降生了。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能走到今天，樹芬心里得到很大的安慰，兩個兒子上大學，小兒子成了家，孫子孫女有相繼來到世上，她這半生的辛勞總算得到回報，盡管她的身體不比以前壯實，但她卻比以前更勤快，她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旺軍有了自己的兒女，他更加體貼父母，他更能深刻地感受到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比山高，比水長。他不忍心讓年邁的父母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再這樣勞作下去，況且，現(xiàn)在一大家人，兩個哥哥上大學，一切開銷，僅憑一個小飯館和幾畝薄田，實在難以維系，他決定外出打工，以減輕父母的負擔。就這樣，2005年4月，他來到廣州一家建筑工地打工。遠離家鄉(xiāng)，遠離親人，來到這樣一個繁華而陌生的都市，他一時間無法適應(yīng)這種喧囂和吵雜，他更多的是一種壓抑和思念，他思念父母，思念妻子，思念幼小的兒女。為了和千里之外的家里聯(lián)系方便，他咬牙用半月的工資買了一部手機，他把這部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換來的手機視若珍寶，每當他想家的時候，他就給家里打電話，讓媽媽不要太勞累，讓妻子多幫父母干活，他還答應(yīng)給剛會叫爸爸的兒子買玩具......
　　 回想這大半生的坎坷經(jīng)歷，一切有如昨天，一切是那么清晰浮現(xiàn)在樹芬的眼前。慢慢的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她向車窗外望去，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血紅的山坳，縱橫交錯的山巒，皚皚雪峰，云霧繚繞的天空，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象，看到這一切，她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顫動。
　　 這次去千里之外探望在獄中服刑的小兒子，她的心中有許許多多說不出的酸楚。她的小兒子就因為自己心愛的手機被偷，心情郁悶，晚上下班后獨自一人喝了許多悶酒，旁邊一個小混混在他面前耍酒瘋，酒后失控的他，竟犯下無法彌補的過失。八年來，她日日夜夜牽掛著她的兒子，多少回在夢里看見兒子憔悴的臉，看見兒子哭喊著向她跑來，多少個夜晚她被兒子的哭喊聲驚醒。最讓她揪心的是，她臨行前，躺在病床上輸液的小孫女說：“奶奶，照張我的像吧，去了讓我爸爸看，讓他好好改造，我會好好念書，等他早點回家?！痹僮屗判牟幌碌氖蔷攀畾q的婆婆臥病在床，多虧有兒媳不離左右伺候著，端屎端尿。
　　 列車終于駛進烏魯木齊站，楊警官的朋友已經(jīng)在站臺等候多時了。他們并且已經(jīng)安排好住處。他們要去的馬拉斯監(jiān)獄距離烏市還有八百里的路程，第二天，楊警官的朋友親自送他們?nèi)ヱR拉斯。
　　 馬拉斯監(jiān)獄，探視室里，李大娘看到八年未見的兒子，放聲痛哭，“媽......”憔悴的兒子，看到自己年邁的母親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再也無法抑制悔恨的淚水，“媽媽，我對不起你啊......”“兒啊，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隔著鐵窗，母子兩個只有痛哭。“媽媽，你還好嗎？”“我很好，家里都很好，你不要牽掛，好好改造，好好贖罪吧?！薄班?，媽媽，我聽您的話。”“你的女人等著你早點回家。”“這是幾個孩子的照片，都很好?！崩畲竽锔糁鞍褜O子孫女的照片讓兒子看。時間過得很快，探視時間到了，李大娘悵惘地離開了馬拉斯監(jiān)獄。
　　 李大娘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夙愿，現(xiàn)在她希望自己健健康康，不管生活多么艱難，她都要將孫子孫女抓養(yǎng)成人，使他們能夠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再就是在有生之年希望兒子早日回到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