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濱|文

*這是百家周海濱《遇見你的城：埋在城市里的記憶》系列的第三篇分享文章。

現(xiàn)在已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迷上了古詩，最初我對古詩是缺乏系統(tǒng)認(rèn)識的，只是漫無邊際的憑著感覺去讀，后來我才有選擇地讀一些大詩人的詩。那是因為我在《紅樓夢》中看到香菱向黛玉學(xué)詩黛玉說得一番話：

“你且把他（即王維）的五言律詩讀一百首，細(xì)心揣摩透了，然后再讀一兩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有李清蓮的七言絕句讀一兩百首?！?/p>

我不知道黛玉如何推崇王李杜三人，當(dāng)時也沒有稍加思索，只是依照黛玉的吩咐一路讀下來，也許這是對《紅樓夢》的信任的緣故吧。

這樣我就逐漸感覺到了三種不同的藝術(shù)境界。王維是一具恬靜幽遠(yuǎn)的仙風(fēng)道骨，每每悠然自得又怡然自娛，恰如蘇軾所言“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令人身臨其境不能自拔。相比之下，杜甫卻只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糟老頭，似乎整天愁眉苦臉佝僂挪動，有時卻也一臉凝重似故人將至，但終究改變不了憂國憂民的秉性。李白如其說是詩仙不如說是酒仙,總見他放浪形骸寄情詩酒間，似乎名山大川中總有自得之樂，但眉宇間總有那么一點無法掩飾的憂郁。

如果說王維是在草木之間歸隱以求田園之樂,那么李白則是浪蕩江湖中以尋覓山水之樂，而杜甫卻是在落魄流離時渴望天下蒼生有自得之樂。

王維是溫馨的，我喜歡王維，因為他清新淡遠(yuǎn)脫避塵囂；李白是浪漫的，我喜歡李白，因為他放任不羈寄情山水；杜甫是深沉的，我喜歡杜甫，因為他“沉郁頓挫”語重心長。

那么，我究竟喜歡誰呢？

捫心自問，一時惘然。

恍然覺得，我，最喜杜甫！

因為他的哀思，他的悲己憂人，他的憐事憫物。

其實，并不是人一生下來就學(xué)會愁眉苦臉，杜甫也無異于常人，他一開始是很純粹的。

杜甫出生于河南鞏縣，一個累代書香的官宦世家。他恪守著積代相傳的“奉儒守宦”的信念,在衣食無憂的同時，一直追求著“讀書破萬卷”的文人境界。杜甫的童年是幸福的，沒有像白居易歐陽修那樣艱難求學(xué)，他一心只為做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名士，將來為江山社稷盡終效力。后來這種文人心態(tài)一直支配著他，為此作出了巨大的犧牲，但終生不渝。

年青時代的杜甫與李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杜甫在20歲時就開始了漫游生活，先后南下吳越、流連齊趙、北上燕梁，歷時十載有余。在這十年里，杜甫遍游名山大川，把自己的激情和抱負(fù)揮灑在山水之間。

《望岳》中杜甫寫道：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這是詩人游泰山而作.字里行間蘊(yùn)涵著濕潤的理想和抱負(fù)，他夢想著有朝一日能“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時的他英雄少年詩名遍天下，自謂離建功立業(yè)為期不遠(yuǎn)了，他還想象不到自己竟能與“有儒愁餓死”的哀號聯(lián)系在一起。

可惜的是他生活在那樣一個戰(zhàn)亂頻仍的滄桑年代，他的理想與現(xiàn)實有著深重的隔膜。如果唐代依然在繁榮中發(fā)展在文化中繁榮的話，如果唐代的皇帝們?yōu)槎鸥α粝聦拸V的生存環(huán)境的話，那么杜甫也會像李白那樣繼續(xù)寄情山水，然而時代不容選擇，杜甫當(dāng)然不能例外。

在這十多年的游歷中，杜甫一直不能忘懷的是他與李白高適三人結(jié)伴同游的歡樂時光。那是天寶三年，三人一起登高懷古，或訪道尋幽，或豪飲狩獵，或賦詩論文，可謂其樂融融。天寶五年杜甫與李白分手，從此兩人各自浪跡天涯永未重逢，其后數(shù)年杜甫時時感懷李白，詩句中飽含著濃濃的相思，久而彌深。

杜甫做夢也沒有想到與李白分手后，來到長安面對的是失望與失落。在長安一呆就是十年，這期間他屢試落第悲憤不已，更令杜甫憤怒的是作為主考官的李林甫在試后不錄取一人，卻上書皇上“野無遺賢”。這使的杜甫“放君堯舜上，在使風(fēng)俗淳”的政治思想無處施展。伴隨著政治上的失意生活上也更加艱難，杜甫此時生活潦倒疾病纏身，“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饑臥動叩問一句，“敞衣何啻聯(lián)百結(jié)”。當(dāng)幼子餓死在奉先時他只能無可奈何的表示：“四十明朝過，飛騰暮景斜，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p>

十年的長安困守使杜甫的凌云壯志磨礪了，他無奈地屈從了現(xiàn)實，可是只能作一些悲憤的哀號。這時他的命運在獻(xiàn)三大禮賦后有了轉(zhuǎn)機(jī)。被授予一個正八品的小官，這是他十年浴血換來的，融入了大量的心智和精力，然而在他即將上任之時卻是安祿山叛兵之際，他的仕途僅僅是開始還沒有走下去，便又被時局拋入了離亂的旋渦，又不得不攜家避難。后來太子李亨在靈武繼位，他只身前往，在途中被胡兵抓獲，后又僥幸從長安逃脫奔鳳翔。在華州過著短暫的安定生活后又奔秦州、同谷，最后在成都修建浣花草堂流寓蜀中。從下面兩首詩中可以看出杜甫當(dāng)時的心情。

《野望》：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萬里橋。海內(nèi)風(fēng)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惟將遲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珩R出郊時極目，不堪人事日蕭條。

這首詩作于公元761年（唐肅宗上元二年）成都草堂。。“西山”在成都西 ，主峰終年積雪，因此以“白雪”形容?！叭恰保?、維、保三州，（在今四川松潘、理縣一帶），此時駐軍嚴(yán)防吐蕃入侵，是蜀地要鎮(zhèn)。南浦，南郊外水濱。清江，錦江。萬里橋，在成都城南。杜甫雖流落西蜀，而報效李唐王朝之心，卻始終未改。

《登高》：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七律之冠”作于公元767年（唐代宗大歷二年）秋天。買舟南下的杜甫本想直達(dá)夔門，卻因病魔纏身，在云安呆了幾個月后才到夔州。如不是當(dāng)?shù)囟级降恼疹櫍膊豢赡茉诖艘蛔【褪侨齻€年頭。而就在這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很困苦，身體也非常不好。他獨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臺，登高臨眺，百感交集。望中所見，激起意中所觸；蕭瑟的秋江景色，引發(fā)了他身世飄零的感慨，滲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

詩人感懷身世令人聲淚俱下，生活窮困潦倒，弟妹輾轉(zhuǎn)離散，國家山河日下。更重要的是，詩人遲暮多病，天涯孑然一身，建功立業(yè)已是無望。

杜甫是一個抱負(fù)極大且矢志不渝的人，他曾自比稷契，要效君堯舜。當(dāng)年長安陷落他不遠(yuǎn)千里奔赴行走，被胡兵擒獲險些喪命；當(dāng)民生凋敝國事危急時他又求勵精圖治，結(jié)果卻被貶出長安，以后再也沒回來。

杜甫就是這樣求忠求孝，他從未放棄對唐王朝的信心，他一直支持著唐王朝的改革，可是直到他死去都沒有得到回報。

公元768 年，杜甫思鄉(xiāng)心切便乘船取道江陵，因道路梗塞，只好漂至公安，后到岳陽，從此過著“饑借家家米，愁征處處杯”的潦倒生活，親友也瞧不起他，所以有”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名句傳世。于是又漂至潭州，遇叛亂逃亡衡州，這是他生平最后一次逃亡。他本想往郴州投舅父崔偉，但遇汛期漲水，只好擱淺。這時他已經(jīng)五天粒米未進(jìn)?？h令聽說杜甫被大水所困送來酒肉。杜甫便又折回潭州，后又從潭州北歸。這年冬天，他病死在由潭州到岳陽的路上，自己的一條破船是最后的歸宿，絕筆中嘆息“戰(zhàn)血流依舊，軍聲初至今”。

杜甫一生都在飄零，他是在痛苦和孤獨中走完一生的。沒有生存的保障，他的肉體是痛苦的；滿腹經(jīng)綸而鴻鵠之志無處施展，他的精神是痛苦的；人海茫茫竟沒有識其才略的知己，他是孤獨的，他的心里也許只有李白才能領(lǐng)略，這恐怕也是杜甫懷念李白的由于之一吧？

杜甫用他的詩把我們帶進(jìn)了他的情感世界，那里融入了深沉的憂思。這種憂思不是纏綿的閨怨離愁，也不是萬念俱灰的無奈落拓，而是雄渾的、醇厚的，這是一種把個人的情感和感傷國事與黎民百姓聯(lián)系在一起的博大關(guān)懷。

有人說杜甫的詩溫柔醇厚、有人說杜甫的詩凄慘悲涼、有人說杜甫的詩渾涵汪茫包羅萬象。這些都是都不是，只有自己真切感受到的杜甫才是真正的杜甫，而自己才有了真正的自我。

▊▊“杜甫很忙”里的杜甫。

杜甫簡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漢族，鞏縣（今河南鞏義）人。杜甫曾祖父（杜審言父親）起由襄陽（今屬湖北）遷居鞏縣（今河南鞏義）。盛唐時期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憂國憂民，人格高尚，他的約1500首詩歌被保留了下來，詩藝精湛，他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影響非常深遠(yuǎn)，被后世尊稱為“詩圣”，他的詩也被稱為“詩史”。杜甫與李白合稱“李杜”，為了與另兩位詩人李商隱與杜牧即“小李杜”區(qū)別，杜甫與李白又合稱“大李杜”。

杜甫的代表名句

1．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斗钯涰f左丞丈二十二韻》

2．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3．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斗钯涰f左丞丈二十二韻》

4．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絕句四首（其三）》

5．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五言古詩·《佳人》

6．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五言律詩·《月夜憶舍弟》

7．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8．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春望》

9．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督戏昀铨斈辍?/p>

10．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陽樓》

11．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都讶恕?2．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兜歉摺?/p>

13．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春夜喜雨》

14．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

15．大江東流去，游子日月長 五言古詩?！冻啥几?/p>

16．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肚锱d八首》

17．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堵靡箷鴳选?/p>

18．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兜で嘁洸軐④姲浴?/p>

19．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督^句四首（其三）》

20．遲日江山麗，春風(fēng)花草香?！督^句二首（其一）》

21．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yīng)須斬萬竿。《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yán)鄭公五首（其四）》

22．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p>

23．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戲為六絕句》

24．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督溪毑綄せㄆ呓^句（其六）》

25．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

26、細(xì)雨魚兒出，微風(fēng)燕子斜?！端畽懬残亩祝ㄆ湟唬?/p>

27．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江村》

28．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锻馈?/p>

29．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秋興八首（其一）》

30．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妒裣唷?/p>

31．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飲中八仙歌》

32．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xì)論文。《春日憶李白》

33、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侗囆小?/p>

34．挽弓當(dāng)挽強(qiáng)，用箭當(dāng)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前出塞（其六）》

35．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贈花卿》

36．林花著雨燕支濕，水荇牽風(fēng)翠帶長。《曲江對雨》

37．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堕w夜》

38．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環(huán)佩空歸月夜魂?！对亼压袍E五首》

39．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侗囆小?/p>

40.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侗囆小?/p>

41.娟娟戲蝶過閑幔，片片輕鷗下急湍。《小寒食舟中作》

42.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詠懷古跡五首》詩歌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