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爾朱榮傳》及爾朱家族傳中,多處提到秀容,成為后人確定南北秀容所在的主要依據(jù),細(xì)讀《爾朱榮傳》及有關(guān)史料,感到后人或有誤會于爾朱傳者,僅就字面,作些探討,以就教于方家云: 爾朱川與秀容川 或有云爾朱川即秀容川者:“‘他的祖先居住在爾朱川’和‘因其住在秀容川’二語,說明爾朱川和秀容川是一個地方,故有史家說:‘秀容川亦曰爾朱川’”。(《朔州通史》中疑難問題的考證) 這里顯然有誤讀,且看原文:“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其先居于爾朱川,因?yàn)槭涎伞3nI(lǐng)部落,世為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為領(lǐng)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駕平晉陽,定中山。論功拜散騎常侍。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yè)。” 說得很明白,爾朱榮是北秀容人,其先世居于爾朱川,所以以爾朱為姓。這是第一層意思;“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是說爾朱榮高祖爾朱羽健在隨道武帝平定并州、中山后,因住在秀容川,所以詔割秀容川方三百里封之。如果爾朱川與秀容川是一個地方,就不會分開來說,至少應(yīng)說明爾朱川即秀容川。魏收號稱北魏才子,不會連這一點(diǎn)也搞不清,而故布疑陣,讓后人猜測。 “長為世業(yè)”是“詔割”以后之事,契胡是游牧民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爾朱家“常領(lǐng)部落,世為酋帥”,是帶領(lǐng)部落游牧而兼征戰(zhàn),這從《爾傳》后文看得更為明白。不但爾朱家游牧,建立北魏的鮮卑拓拔氏亦不例外,一直從貝加爾湖或大興安嶺游牧到雁門關(guān)外,直到道武帝時,才采取“離散部落”手段,《魏書·官氏志》載:“凡此四方諸部,歲時朝貢。登國初(386),太祖散諸部落,始同為編民?!币?yàn)橛文撩褡?,逐水草而居,遷徙不定,不利統(tǒng)治,而且聚在一起,常常叛亂,所以道武帝才將各族部落分散,讓他們“分土定居,不聽遷徙,其君長大人皆同編戶”(《魏書·賀訥傳》。這手段是非常厲害的,部落一被離散,便分居各地,力量集中不起來,不能再進(jìn)行大規(guī)模叛亂,離散部落后雖然也有將原來農(nóng)田變?yōu)槟翀龅?,但也只能在所封土地的劃定范圍?nèi)進(jìn)行放牧,而不能隨便到它處去游牧。游牧民族的性質(zhì)實(shí)質(zhì)上被改變了。所以“酋帥”便成了“領(lǐng)民酋長”。領(lǐng)民酋長所領(lǐng)之民已不再光是他的本族之人,其中便包括了在他封地上的漢胡各族農(nóng)民、牧民以及商業(yè)、手工業(yè)等其它人民。爾朱家族正經(jīng)歷了這個階段。這個家族原來住在爾朱川,是羯族的一部分,羯族的石勒曾建立后趙王國,后趙王國被漢族“乞活軍”的冉閔滅亡后,冉閔下了“殺胡令”,境內(nèi)胡人被殺十之六七,其余大量遷徙,冉閔所殺之胡,首先應(yīng)該是羯胡,契胡羯族的爾朱氏在冉閔殺胡中幸存下來,蟄居于爾朱川。冉閔殺胡是在350~352年間,僅鄴都一地被殺的胡人就高達(dá)20幾萬,且“驅(qū)逐胡蠻數(shù)百萬出中土”。爾朱氏能幸存下來,大概就因?yàn)榫幼≡谶h(yuǎn)離鄴都的爾朱川之故。 爾朱川到底在什么地方,史無明載,但肯定離當(dāng)時鮮卑拓拔氏所統(tǒng)治的代地不遠(yuǎn),拓拔猗盧在幫助劉琨攻打劉聰、劉虎后,被西晉王室封為代王,占有陘嶺以北之地(今雁門關(guān)外朔州、大同以及內(nèi)蒙涼城、豐鎮(zhèn)、和林格爾等地),有人說爾朱川即發(fā)源于今忻州市神池、五寨流經(jīng)保德入黃河的朱家川河,我認(rèn)為這很有可能。其一,古代地名不管時間隔得多遠(yuǎn),總會在地方上留下痕跡,大的如郡縣名,小的如城鎮(zhèn)名,如原平、崞縣、馬邑、陽曲等皆漢縣名,雖經(jīng)遷徙變更,但名仍在,有的郡、縣雖然在后世廢除了,但在村莊、山、水上仍留有舊名,如云中郡以云中縣遷到原平后,縣雖廢了,但仍有云中山、云中河,九原縣廢了,如今仍有九龍崗;陰館縣廢了,但朔城區(qū)現(xiàn)有夏關(guān)城村(陰館城又名下館城),遼代神武縣廢了,朔城區(qū)仍有神武村……,爾朱川,朱家川僅一字之差,應(yīng)亦屬此例。其二,從地理位置上說,神池、五寨一代,距鮮卑拓拔氏代國很近,而且在歷代經(jīng)常與今朔州劃在一起。所以爾朱羽健很容易在冉閔發(fā)布?xì)⒑詈笸度膈r卑拓拔部。 至于爾朱川是不是就是秀容川,這一點(diǎn),如前所說,至少從《爾朱榮傳》上是不能斷定的。即使?fàn)栔齑ㄅc秀容川有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是秀容川包括爾朱川,而非等同。宋初樂史《太平環(huán)宇記》即認(rèn)為:“秀容川,川東北接恒州,南接肆州,西限大河,北接朔州。東西六百里,南北四百餘里。”按此秀容川四至,北魏恒州治平城(今大同)、肆州治九原(今忻州城)、孝文帝遷洛后朔州治盛樂(今內(nèi)蒙和林格爾)、大河即黃河,黃河以東六百里,到五臺山(忻保高速316公里),忻州城到大同208公里,則恰與《太平環(huán)宇記》東西六百里,南北四百里相符。則今忻州市、朔州市全部,今大同市大部及內(nèi)蒙清水河縣均在秀容川內(nèi)。 《辭海》秀容川則比《太平環(huán)宇記》所說減了一半:“秀容,古地區(qū)名。又名秀容川。相當(dāng)今山西西北部云中山、句注山 迤西,桑干河、汾河上游和黃河?xùn)|岸一帶。分南北二部:北魏時爾朱氏世為 北秀容酋長,所居梁郡城,故址在今朔縣北,周圍三百里皆其封地。南秀容有城,在今嵐縣南。相傳為劉淵生地?!痹浦猩?、勾注山 迤西,則將今《太平環(huán)宇記》中忻州市東部忻州、原平、定襄、代縣、繁峙、五臺及大同市劃出了秀容川,其所據(jù)則顯然來自《爾朱榮傳》。 《辭?!方o出的秀容川也包括今天的朱家川在內(nèi),此二典籍皆未提及爾朱川,亦可旁證爾朱川不等于秀容川,如果朱家川即爾朱川成立,則爾朱川應(yīng)包括在秀容川內(nèi)。 但我對《太平環(huán)宇記》和《辭海》所說秀容川皆不敢認(rèn)同?!短江h(huán)宇記》的秀容川太大,《辭?!返男闳萦质е谔M。 方三百里 爾朱羽健在從道武帝平并州、定中山后,道武帝因爾朱發(fā)羽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yè)”,“方三百里”可解釋為三百平方里,亦可解為方圓三百里。如《讀史方輿紀(jì)要》解為“且環(huán)其所居,割地三百里,以為封邑”,《辭?!方鉃橹車倮?,按此則嵐縣到朔州約300里,黃河到寧武約300里,這個方圓恰好是《辭?!匪f秀容川的范圍。這范圍包括今朔州市朔城區(qū)、平魯區(qū),忻州市寧武縣、神池縣、五寨縣、岢嵐縣、保德縣、河曲縣、偏關(guān)縣、靜樂縣,離石市嵐縣,內(nèi)蒙清水河縣等12 個縣。道武帝會把這樣一大片地方割給爾朱羽健長為世業(yè)嗎?我認(rèn)為不可能,道武帝時國土僅有黃河以北以東地方,到他孫子太武帝時,才基本平定北方,與東晉南北而治,此其一,其二,道武帝登國年間便開始實(shí)行離散諸部,分土定居的治國方針,天賜元年(404)下詔,封王者十人,公者二十二人,侯者七十九人,子者一百三人;鮮卑人本族之王也沒有封如此大片土地的,何況一個羯族爾朱羽健呢?而且到這年十一月又一次封爵,諸部子孫失業(yè)賜爵者二千余人。這二千余人再封起來,土地到哪里去找?所以我認(rèn)為其方三百里,只是三百平方里,也就東西20里,南北15里罷了?!段簳す偈现尽份d:“諸宰民之官,各隨地給公田,刺史十五頃,太守十頃,治中別駕各八頃,縣令、郡丞六頃。更代相付。賣者坐如律”。一個刺史才十五頃地,爾朱羽健“論功拜散騎常侍”,也就是個刺史級別吧? 方三百里是多少個十五頃?這已經(jīng)是額外之賜了,哪能達(dá)到周圍三百里呢? 爾朱榮祖父爾朱代勤,在北魏高祖孝文帝時賜爵梁郡公,即使賜公爵,食邑也在四百戶到三千戶之間波動,就是說最多可食三千戶,按晉新興郡五縣九千戶。北魏秀容郡四縣一萬一千五百六戶。按晉新興郡食一個半縣,按北魏秀容郡食一個縣。如果取公爵食邑的中間數(shù)半個縣,則與三百平方里差不多相符(今定襄縣865平方公里)。 梁郡 爾朱代勤被封梁郡公:“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咦谀?64),假寧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孝文帝471~499)賜爵梁郡公”。代勤傳梁郡公爵于兒子爾朱新興,爾朱新興在“肅宗(516~528)世,以年老啟求傳爵于爾朱榮,朝廷許之”。爾朱榮在“破洛陽于深井,逐牧子于河西”后,“進(jìn)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戶。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爾朱榮第二子爾朱義羅,“孝莊初(529),除散騎常侍、武衛(wèi)將軍。初襲爵梁郡公,又進(jìn)爵為王”。武定三年(545)春,爾朱義羅死后,“文暢弟文略,襲爵梁郡王”。550年,東魏為北齊取代。爾朱氏從梁郡公到梁郡王,襲爵七十余年。 梁郡,后世多以為在今朔州,《太平寰宇記》朔州鄯陽縣條云:“故武郡城?!都街輬D》云:梁郡城在鄯陽北二十里,即爾朱榮所居?!薄吨袊沤竦孛筠o典》云:“秀容城,后魏時之北秀容,亦曰梁郡城,在今山西朔縣西北?!鼻濉端分葜尽吩疲骸傲嚎こ窃谥莩潜倍?,遺址尚存”。民國十一年(1922)《朔縣名勝古跡調(diào)查表》云:“梁郡城。北魏太和間。今縣北二十里。公有。城已湮。孝文遷洛后賜秀容酋長爾朱代勤爵梁郡公。后置梁郡城于朔州北二十里,為北秀容地”。前引《辭?!沸闳輻l:“北魏時爾朱氏世為 北秀容酋長,所居梁郡城,故址在今朔縣北,周圍三百里皆其封地。”…… 從以上所引,可以看出,所謂梁郡城在今朔州之說,皆從《太平環(huán)宇記》而來,《太平環(huán)宇記》又從《冀州圖》而來,《冀州圖》是宋以前的一本地理雜著,不知何人所撰。但不會早于隋,因?yàn)檑逢柨h為隋大業(yè)元年,由招遠(yuǎn)所改?!端鍟そ?jīng)籍志》上有《冀州圖經(jīng)》一卷,亦不知何人所撰,《太平御覽》亦引《冀州圖》及《冀州圖經(jīng)》,此二書在當(dāng)時作為地方志書是有影響的。但《太平環(huán)宇記》講的是武郡城,引《冀州圖》時說的卻是梁郡城,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想是認(rèn)為武郡即梁郡吧? 對梁郡城在朔州北二十里,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中就早質(zhì)疑過:“《一統(tǒng)志》:今去朔州西二十里有梁郡城,后魏爾朱榮所筑。未知所據(jù)”。顧祖禹未知所據(jù),因?yàn)楣糯饩?、賜爵,并不一定封在什么地方便非住在什么地方不可。爾朱新興死后贈“西河郡王”,并沒有埋到西河郡去。匈奴劉虎在被劉琨趕到黃河以西朔方后,劉聰封他樓煩公,而朔方遠(yuǎn)離樓煩之地……。同樣爾朱代勤被賜梁郡公,也不一定就在梁郡地。這叫“虛封”,虛封者,僅有封爵而無實(shí)土或?qū)⒈静粚儆诒緡目たh封本國公侯之謂也。梁郡在《魏書·地形志》上不止一個:南兗州梁郡,正光中(520~525)置。治睢陽(河南商丘);揚(yáng)州梁郡,東晉義熙年間(413年)置,治壽春(今安徽壽縣城區(qū));南朔州梁郡,南朝蕭衍(502~549年在位)置,魏因之,治齊坂城(河南信陽)……爾朱代勤在孝文帝時被封梁郡公,賜梁郡公后,以老致仕,爾朱新興在孝文帝太和中(477~499)繼為酋長,按此推測,爾朱代勤被賜梁郡公最遲也在499年之前,而以上梁郡屬于北魏都在499年之后,顯然爾朱代勤的梁郡公屬于虛封。 既屬虛封,為什么:《魏書·爾朱兆傳》上會有爾朱兆之弟爾朱智虎,被“獻(xiàn)武王擒之于梁郡岢嵐南山,赦之。后死于晉陽?!焙?008年發(fā)現(xiàn)于河北臨漳古鄴城遺址附近的《北齊爾朱世邕墓志銘》有“君諱世邕,梁郡人也”的記載呢?我認(rèn)為這里的梁郡是指“封邑地望”,仍非實(shí)有,雖然梁郡公是沒有實(shí)地的虛封,但爾朱氏后人皆以梁郡為“地望”,所以被稱或自稱梁郡人,此其一;其二,爾朱代勤被封梁郡公是虛封,而爾朱氏是有封地的,這封地就是爾朱榮高祖爾朱羽健“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yè)”的秀容川。封地在前,封爵在后,封地是實(shí)封,封爵是虛封,將虛封之爵冠于實(shí)封之地,將秀容川稱為梁郡,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也許爾朱氏在被賜爵梁郡公后,便將秀容川詔割的方三百里封地稱做梁郡了。 “刬內(nèi)”與“畿內(nèi)” 太祖道武帝認(rèn)為南秀容川原沃衍,打算封給爾朱羽健,爾朱羽健說:“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刬內(nèi),差近京師,豈以沃瘠更遷遠(yuǎn)地?” 在上引這段話中,我認(rèn)為“刬內(nèi)”這個詞值得玩味?!皠i內(nèi)”是什么意思呢?“刬”通“鏟”,“鏟除”也,引申為“攻占”、“占領(lǐng)”,以此理解,“刬內(nèi)”即“占領(lǐng)區(qū)”。 而今朔州,《太平環(huán)宇記》曰:“朔州。馬邑郡,今理鄯陽縣?!瓡x懷帝時,劉琨表以鮮卑猗盧為大單于,封代公,徙馬邑縣,卽其地也。后魏都代地,即今郡,屬畿內(nèi)。至孝文遷洛之后,又于今州北三百八十里定襄故城置朔州,領(lǐng)盛樂、廣牧二郡。葛榮之亂,州又廢。高齊天保六年,又于今州西南四十七里新城置朔州;八年,仍移于馬邑城,即今城也。” “刬內(nèi)”與“畿內(nèi)”,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畿內(nèi)即為京師之地,沒有差近一說,只有“刬內(nèi)”才能說差近京師,即離京師不是很遠(yuǎn)。比如今天的北京市,市范圍內(nèi)皆為京師之地,比如延慶、密云、房山、通縣等皆為京畿之縣,它本身就是北京市的構(gòu)成部分,是京師之地,說這些縣差近北京,豈非笑話? 北魏都平城,在孝文帝遷都洛陽前,今朔州地屬京畿,“為北魏王朝的腹心之地”,腹心之地,怎么能說差近京師呢?這就如說心臟離頭不遠(yuǎn)一樣可笑。北秀容既在“刬內(nèi)”,就不在“畿內(nèi)”,寫《魏書》的魏收號稱北魏大才子,他之所以用“刬內(nèi)”而不用“畿內(nèi)”,就是要表明北秀容不在京畿范圍之內(nèi),而在當(dāng)時道武帝所占領(lǐng)的離京師不遠(yuǎn)的地域中。這個地域在哪里?顧祖禹、胡三省皆認(rèn)為在漢定襄郡界。《資治通鑒》胡三省注曰:“此北秀容也,在漢定襄郡界”。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亦曰:“珪遣兵東渡河,屯 秀容以救之,此北秀容也”,“北秀容,在漢定襄郡界,去南秀容三百余里”。 而此定襄郡界,恰是孝文帝遷洛后的朔州:《魏書·帝紀(jì)》:“太和十八年(495)秋七月“壬辰,車駕北巡。戊戌,謁金陵。辛丑,幸朔州?!薄顿Y治通鑒》:“辛丑,魏主至朔州。”胡三省注曰:“魏收地形志:云州,舊置朔州。又有朔州,本漢五原郡,魏為懷朔鎮(zhèn),孝昌中始改為朔州。今此朔州,當(dāng)置于云中之盛樂。時置朔州于定襄故城,領(lǐng)盛樂、廣牧二郡。宋白曰:孝文遷洛之后,于今朔州北三百八十里定襄故城置朔州,后亂,廢?!边@就是說北魏曾有過兩次置朔州,一在孝文帝遷洛后,一在孝明帝孝昌中(525~527),今朔州是在北齊天保年間所置(551~558),后世往往將這三個朔州相混,是以許多地名糾纏不清。 今朔州在孝文遷都洛陽前屬北魏司州,為畿內(nèi)陸。遷洛后屬恒州《資治通鑒》胡注引《括地志》之說:“拓跋魏之盛也,置朔州于盛樂,置恒州于平城,平城,謂之代都。”而孝文遷洛后的恒州與朔州東西交界,朔州在恒州西,《魏書·地形志》云州:“舊置朔州,后陷,永熙中改,寄治并州”。朔州治盛樂(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管領(lǐng)范圍大致包括今天的呼和浩特市、包頭市的大部分地區(qū)、伊克昭盟、烏蘭察布盟部分地區(qū)及今忻州市偏關(guān)、河曲等地。 胡三省、顧祖禹認(rèn)為北秀容在漢定襄郡界是對的,漢定襄郡即大體為孝文帝遷洛后所置朔州,北秀容在此朔州,而非今朔州,因?yàn)橛袃伤分?,所以后人誤認(rèn)為北秀容在今朔州,北秀容如在今朔州,今朔州是北魏畿內(nèi)陸,道武帝會把京畿之地封給爾朱羽健嗎?因?yàn)樵跐h定襄郡界,為刬內(nèi)之地,即早先占領(lǐng)之地,盛樂又做過北魏的前都,則爾朱羽健封在漢定襄郡界則既離京師不遠(yuǎn),可作京師屏衛(wèi),又是游牧之地,對北魏王室,對爾朱家族都有好處,兩全其美,所以當(dāng)?shù)牢涞垡涯闲闳莘饨o爾朱羽健時,爾朱羽健婉拒了,爾朱羽健所以婉拒,一是南秀容離京師較遠(yuǎn),二來南秀容是農(nóng)耕地,不宜放牧。所以寧在北秀容而不去南秀容。而北秀容只有在漢定襄郡地,“珪遣兵東渡河,屯秀容以救之”的記載才說得通,黃河在今內(nèi)蒙托克托、十二連城一帶開始由東西方向轉(zhuǎn)向南北方向,在此之上只能說南北渡河,而不能說東渡河,如在今朔州,東渡河以后路程還遠(yuǎn),不是一渡河就可到的。又《北史》斛斯椿傳:“廣牧富昌人也。其先世為莫弗大人。父足一名敦,明帝時為左牧令,時河西賊起,牧人不安,椿乃將家投爾朱榮。”廣牧,治所當(dāng)即今內(nèi)蒙古五原縣西南西土城子古城。孝文帝遷洛后朔州轄盛樂、廣牧二郡,富昌故城在今內(nèi)蒙古準(zhǔn)格爾旗東南約三十里。從此東渡河即進(jìn)入清水河或偏關(guān),這說明這一帶當(dāng)時是爾朱榮的地盤,也即北秀容在此一帶。即使北秀容川包括今朔州市一部分,也只能在今右玉、平魯區(qū)西部,而到不了今朔州城。 北秀容在朔州,是在孝文帝遷洛后漢定襄郡的朔州,而非今朔州,不弄清此朔州非彼朔州,就弄不清北秀容到底在何處。 南北秀容 “太祖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刬內(nèi),差近京師,豈以沃瘠更遷遠(yuǎn)地?’太祖許之”(《魏書·爾朱榮傳》) 這段話似乎說在道武帝時,已有南、北秀容。道武帝平定并州是在皇始元年(396),平定中山是在皇始二年(387)冬十月,而“秀客郡永興二年(410年)置,真君七年(446年)并肆盧、敷城二郡屬焉。平定中山13年后才在他兒子文成帝時置秀容郡、秀容縣,在秀容郡未置前即提南秀容恐怕于史有背,而沒有南秀容又何來北秀容?所以,我認(rèn)為有兩種可能:一、這南北秀容恐怕指得是秀容川,如果是指秀容川,則早在永興二年置秀容郡、縣時,南秀容川已經(jīng)存在。二、則為魏收寫《魏書》時,以后來的南北秀容加在以前的地域上面,就是說,在道武帝時,并未分南北秀容,此南北秀容為借指。當(dāng)時可能只有一個秀容川,即北秀容川。 關(guān)于秀容川,我在上一節(jié)已經(jīng)論到,以胡三省、顧祖禹所說為是,在漢定襄郡界。至于具體在漢定襄郡界什么地方?胡三省、顧祖禹未給出回答,我認(rèn)為北秀容川即今土默川,土默川在北魏前稱為云中川,《魏書·燕鳳傳》燕鳳對苻堅講:“云中川自東山至西河二百里,北山至南山百有余里,每歲孟秋,馬常大集,略為滿川?!痹浦写ㄔ诒蔽耗殡防詹克?,又稱敕勒川,元蒙時為蒙古土默特部所居,又叫土默川。云中川稱秀容川當(dāng)在晉永嘉四年(310)以后,永嘉四年南匈奴劉虎起兵響應(yīng)劉淵反晉稱帝,戰(zhàn)敗后東渡河走據(jù)朔方,父子四代雄據(jù)朔方110多年。310年劉虎在攻打鮮卑拓跋部的一次戰(zhàn)斗中失敗,他的從弟劉路孤投降了鮮卑拓拔氏,娶了拓跋氏的女兒,從此歸附拓跋氏,自此,鐵弗匈奴分為河?xùn)|、河西兩部。河西部仍稱鐵弗,河?xùn)|部稱獨(dú)孤部。劉虎死后,兒子務(wù)恒代立,務(wù)恒死后,第三子劉衛(wèi)辰代立,劉衛(wèi)辰先附拓跋氏,后歸前秦苻堅,帶苻堅前秦兵滅了拓跋氏代國,將拓跋氏趕到漠北。苻堅將代國分為東西兩部,讓劉衛(wèi)辰統(tǒng)河西,以劉衛(wèi)辰為西單于,督攝河西雜類,屯代來城;以獨(dú)孤部劉庫仁為陵江將軍、關(guān)內(nèi)侯,統(tǒng)河?xùn)|。383年,苻堅因淝水之戰(zhàn)敗歸,政權(quán)分裂,西燕慕容永遂拜劉衛(wèi)辰為大將軍、朔方牧,后秦姚萇也拜之為大將軍、大單于、河西王、幽州牧。391年,衛(wèi)辰因在與北魏戰(zhàn)斗中失敗為部下所殺,子赫連勃勃(字屈孑)奔鮮卑叱干部,后于407年建立大夏國,425年去世。獨(dú)孤部劉庫仁后來被慕容文所殺,劉庫仁兒子反叛北魏,失敗后投奔慕容永,后不知所終。只所以這樣說,因?yàn)樾闳輥碜孕闳莺?,而秀容胡即指劉淵、劉聰、劉曜、劉虎以及赫連勃勃等南匈奴劉氏,這一點(diǎn)我在《南秀容與北秀容》一文中有過專題論證?!段簳ぬ煜笾尽份d:“ 天興五年(402年)十一月,秀容胡帥、前平原太守劉曜聚眾為盜,遣騎誅之?!北M管《魏書》對這個劉曜再未提供其他情況,但他是劉淵、劉虎一系劉氏匈奴卻是無疑的。 劉曜被稱為秀容胡,則秀容胡指匈奴劉氏就是可能的。秀容胡指匈奴劉氏,則秀容胡匈奴劉氏所據(jù)之地被稱為秀容川也是可能的。云中川一直為秀容胡所據(jù),所以云中川后來便被稱為秀容川,這和后來云中川為敕勒族所據(jù)稱敕勒川、為土默特所據(jù)稱土默川是一個道理。 道武帝時,匈奴劉氏秀容胡不斷反叛,道武帝在平滅反叛后將秀容胡流放到今汾河上游一帶,在今嵐縣漢汾陽縣故城附近建秀容護(hù)軍,道武帝為什么要將反叛的秀容胡遷徙到嵐縣一帶呢?因?yàn)檫@一帶正是劉淵父子及劉虎等南匈奴人一直聚居之地。史載劉淵、劉聰、劉曜、劉虎等皆為新興郡人,南匈奴五部一直居于晉陽汾澗之濱,劉淵父子死后,其家族大部被殺,剩余的可能懷戀故鄉(xiāng)又逐漸遷了回來,道武帝采取懷柔政策,索性將北秀容反叛的秀容胡也集中到他們的故鄉(xiāng),設(shè)了秀容護(hù)軍統(tǒng)一管理。到他兒子明元帝永興二年(410年)以秀容護(hù)軍改置秀容郡、秀容縣。 這才有了南秀容,有了南秀容,北秀容才被稱為北秀容。 我在本節(jié)開頭一段假設(shè)出兩種可能,一、南北秀容川同時存在;二、先有北秀容,后有南秀容。 行文至此,我認(rèn)為后者更接近于歷史真實(shí)。對此,《水經(jīng)注》有載:汾水“又南逕秀容城東?!段和恋赜洝吩唬盒闳莺酸憔又?,立秀容護(hù)軍治?!毙闳莺酸憔又谇埃且?;立秀容護(hù)軍治在后,是果。北秀容川即云中川,南秀容川為汾河川,兩地相隔甚遠(yuǎn),并不相接,否則便不必分稱南北秀容。而秀容之名則因置秀容郡、縣后才得已彰顯,南北秀容之分,則又因爾朱氏之故。至于后來秀容郡縣遷到今忻府區(qū)、定襄一帶,則因劉淵父子及劉虎皆為新興郡人,新興郡叫秀容,是符合秀容胡所居之地的。所以南秀容川應(yīng)包括今忻府區(qū)、定襄、原平南部一帶,爾朱榮死后葬秀容川,據(jù)崞縣志載,同川有爾朱榮墓地,很可能爾朱榮就葬在同川。 爾朱羽健在冉閔殺胡中從爾朱川投奔拓跋氏后,追隨道武帝打回代國,平并州、定中山后,部落暫居在北秀容川,道武帝因他有功,在北秀容川劃出方三百里地封他,長為世業(yè)。按道武帝與爾朱羽健對話有“沃瘠”之說,顯然北秀容川不如南秀容川肥沃,“所居之處,曾有狗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焉,至今名狗舐泉”。好象土地貧瘠得連狗也不舐,這等地方不會在“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土默川腹地,只可能在今土默川托克托縣東部、和林格爾、清水河一帶山區(qū)較多的地方。這個秀容川應(yīng)該比云中川小得多,其一,道武帝剛立國,不會把長二百余里,寬百余里的整個云中川封給他;其二,差近京師,應(yīng)該是離平城不遠(yuǎn)的地方,所以我說方三百里是三百平方里,頂多一個縣大的地方。1700人的部落,三百平方里即使游牧也放得下了。當(dāng)然,這個方三百里也不是個確數(shù),可能還大些,按此,我認(rèn)為爾朱羽健所封地在秀容川今內(nèi)蒙清水河縣、托克托、和林格爾一帶。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說:“又有北秀容,在漢定襄郡界,去南秀容三百余里。晉太元末,慕容垂伐西燕,西燕主永求救于拓跋珪,珪遣兵東渡河,屯秀容以救之,此北秀容也?!菭栔焓媳揪颖毙闳?,其地近平城也?!?/p> 顧祖禹又認(rèn)為,因?yàn)椤坝鸾≈畬O代勤官肆州刺史,子新興嗣。新興卒,子榮嗣。世為秀容酋長,是代勤以后,又居南秀容矣?!鳖欁嬗磉@一認(rèn)為有問題,爾朱新興、爾朱榮所嗣是秀容酋長,并非嗣肆州刺史,而這秀容酋長則一直是北秀容酋長,并未將南秀容包括在內(nèi)。這一點(diǎn)只要細(xì)讀《爾朱榮傳》就可清楚看出:“祖代勤,繼為領(lǐng)民酋長。……高宗末,假寧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賜爵梁郡公。”爾朱代勤在高宗文成帝末年(464)任肆州刺史,仍兼著北秀容領(lǐng)民酋長,高祖孝文帝太和中(477~499)將酋長傳位給兒子爾朱新興,爾朱新興在肅宗孝明帝正光(520~525)以前以年老啟求傳位于爾朱榮。爾朱榮在被封太原王、天柱大將軍后,其從祖兄子爾朱天光于“永安中(529),加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北秀容第一酋長?!边@里仍明確為北秀容第一酋長,可見爾朱家族的第一酋長始終在北秀容,而與南秀容無涉。爾朱代勤的肆州刺史并未傳給爾朱新興,爾朱新興一生的實(shí)職只有一個世襲的北秀容領(lǐng)民酋長。這一點(diǎn)從孝昌二年(526年)爾朱榮擅廢肆州刺史尉慶賓,私以爾朱羽生代為刺史,就是明證,代勤死后,至少尉慶賓曾任過肆州刺史。爾朱新興是在孝文帝遷都洛陽后(493)才被“封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容第一領(lǐng)民酋長”的,爾朱代勤當(dāng)在此后以老致仕,卸任肆州刺史。即使他就在這一年卸任,也已經(jīng)當(dāng)了30年肆州刺史。而到爾朱榮孝昌二年(526)廢尉慶賓以爾朱羽生代為刺史,又已經(jīng)過了30多年,而從遷洛后,孝文帝便特聽爾朱新興“冬朝京師,夏歸部落”,“每春秋二季,恒與妻子畜牧于川澤,射獵自娛”爾朱家族至少有二十多年未染指肆州。正光中,爾朱榮起兵后,最初的仗都是在陘北打的,官職進(jìn)到“都督恆朔討虜諸軍”時,才“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比绻闲闳莓?dāng)時就是爾朱家的勢力范圍,他在肆州就不會遭到刺史如此待遇。孝昌二年之后,爾朱榮官越做越大,肆州刺史才成為爾朱家族專任,除爾朱羽生外,先后有爾朱智虎封肆州刺史、爾朱天光特除肆州刺史、爾朱世隆特除肆州大中正,爾朱榮子爾朱文暢官肆州刺史。文暢于東魏孝靜帝武定三年(545)春,因謀反被殺。爾朱家族真正占據(jù)南秀容的時間就在從孝昌二年到武定三年這20年中。20年中也只有孝昌二年(526)到永熙元年(532年)高歡打敗爾朱兆,攻克晉陽,徹底鏟除爾朱勢力這6年,爾朱家族完全控制著肆州與南秀容。 雖然實(shí)際控制只有6年,但爾朱家族在南秀容留下了太多痕跡,從爾朱代勤任肆州刺史到后來爾朱家族歷任肆州刺史;爾朱新興曾帶著爾朱榮游過寧武天池;高歡與爾朱兆大破河西賊帥紇豆陵步蕃于秀容之石鼓山。高歡擒爾朱兆弟爾朱智于梁郡岢嵐南山。爾朱榮被封天柱大將軍,靜樂縣今有天柱山,據(jù)說即因爾朱榮而名,天柱山有爾朱榮的祠廟,原平同川有爾朱榮墓……而北秀容在歷史上留下的痕跡又太少,所以顧祖禹說:“后魏末,恒州寄治肆州秀容郡城,蓋南秀容多故以后,而北秀容之名益晦矣?!?/p> 2012、11、1日寫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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