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12年）年底，我聽了野夫的講座后，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寫了一篇文章“自買其辱”，談到泰國海關專門索賄中國大陸游客，引起許多朋友的關注。當時我說2013年春節(jié)我還要去一趟普吉島，朋友們很關心“后事如何”，而實際經過確實比預想的更為精彩。但旅游回來后，因為種種原因，當然主要是我的拖延癥發(fā)作，一直拖著沒向大家匯報。其實我也一直記著這個事，游記雖然寫完了，卻還有個句號沒有劃上。最近想把兩次去普吉島的游記整理后由云閱讀出版，那么就必須得補上“下回分解”了。

出發(fā)前，我們想得很簡單，既然上次是“不知者不為罪”，那既然這次知道了，各國海關是只針對中國大陸游客（尤其是團隊游客）索賄，那不管別人怎樣，反正我們不給就是了。錢是小事，受侮辱是大事。這次是自由行，又不需要顧忌團隊的時間，大不了過關時裝聾作啞，多和它磨蹭一會兒罷了。

我們一共四人，簽證是在國內就辦好了。航班還是深夜出發(fā)的包機航班，全是春節(jié)出國的中國游客。大部分是團隊游客，少數是我們這種混在其中的自由行客人。

過了中國海關，進入國際候機廳時，我考慮到可能四個人會在不同的窗口過關，就順便打了個招呼，如果碰到索賄的，不理他就是了。

航班到達普吉島機場時，已經凌晨3點左右。由于春季期間，中國大陸的游客大增，除了成都外，還有重慶、云南、北京等等的航班，絡繹不絕。深更半夜，機場大廳仍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入關之前照慣例要填一個入境表。如果是團隊游客，通常是領隊先領了入境表，收了護照，在飛機上就填好了。因此，我們同機來的團隊游客很快就到前面排隊通關了，我還在一張張?zhí)钊刖潮?。這時來了個泰國海關的工作人員，拿過表，對著護照，唰唰就幫我們填好了。我趕緊給他說謝謝，心里還是很感謝他的。

他指引我們去通關，到了入境處。眼前的情景卻令我大吃一驚！

與去年按不同的窗口排隊通關不同，今年竟升級了！大廳里用伸縮隔離帶劃出了兩片區(qū)域，中國客人被攔在外面，離通關窗口有數米之遙。有兩個人站在隔離帶前，一個是男的，穿著海關的制服，另外一個女的沒穿制服，長著一副華裔的面孔。她拿著一個擴音器，不住地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喊著“十塊錢！十塊錢！”“十塊錢！人民幣！”

中國游客們被阻在隔離帶前。有團隊的領隊事先就集體收了小費，帶著他/她的團員通關去了；那兩個人就指揮散客們把十塊錢夾在護照里，夾好了就放他們進去，沒拿錢的就被攔在外面。

我初看到這種情況，腦袋有點發(fā)懵。什么？居然得寸進尺了！去年還只是通關的時候打個手勢，比劃幾下，今年竟然擺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的架勢了？索賄索得如此理直氣壯，是因為他們是泰國人，還是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我沒想好怎么辦，難道集聚了一年的不甘和羞辱今天又要再加上一筆？

我試著裝作不知道，想要鉆過隔離帶，被那個男的一把攔下，動作很粗暴。接著那個女的又走過來，繼續(xù)用話筒沖我們喊“十塊錢！十塊錢！”“人民幣！”我問她，憑什么收這個錢？她根本不理睬，只是象錄音機一樣重復著“十塊錢！”“十塊錢！”或許她接受的培訓就只有這一句中國話，或許她認為，除了要錢，對中國人做任何解釋都是不必要的。

確實，連解釋都不必要，因為線外的游客們已經紛紛按照吩咐，在護照里夾了十塊錢，被放行通關了。又有新的中國游客絡繹不絕地到來。老公試圖告訴隔離帶外的中國人，這錢只是針對中國大陸人的索賄，很不公平，不應該給。似乎要驗證他的說法，這時候有幾個高鼻深目的歐美老外背著行李來了。大廳里的泰國海關人員看到來了歐美人，趕緊迎上幾步，將他們帶到另外一邊，打開隔離帶讓他們進去單獨通關了。有一兩個中國人試圖跟著進去，仍然被毫不留情地粗暴攔下。

老公十分激動地指著那幾個歐美人：“看看！看看！他們就不需要交錢！”剩下的中國人中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和議論。于是有人和攔路的兩人交涉了些什么，那個女的最后同意，如果沒有十元錢，五元錢也行。于是游客們就象取得了重大勝利，摸出五元錢來夾在護照里，過關了。

這時我們已經等了有十來分鐘。老媽來和我說，要不我們也交五元錢算了。我沒說話。其實我也沒五元錢，我只背著個挎包。包里有幾張100元的人民幣和一些美元現金。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給這錢。我并沒有什么復雜的想法，只是有了去年的經歷后，再給這個錢難受，太難受了。就算通關后進入天堂，也彌補不了此刻這種難受的感覺。

那一男一女兩人見我們不肯拿錢，也就不管我們，只是把我們攔在外面。他們忙著對一波又一波新來的中國游客喊“十塊錢！”“十塊錢！”忙著檢查他們的護照里是不是夾好了“小費”。

我一直沒說話（因為不能解決問題，說什么也是廢話），而老公一直徒勞地勸說其他的游客一起抵制，不要交錢。其間，有個外國人帶著他的中國女友混在中國人隊伍里，聽說要交什么錢，滿臉茫然。老公告訴他，他不用交，但他的女朋友要交，他就更茫然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半個多鐘頭了。和我們先后到達的幾班國內包機的游客都走空了，除了一些等候落地簽的，就只剩下我們4個被攔在隔離帶外面。偶爾有些老外，也都是順利地從“特殊通道”走了。

我不知道后面還有沒有航班要來，就算有也似乎完全看不到希望。交錢通過我難受，但不交錢就不讓過，難道我們要在這里等到天亮么？就算等到天亮，也還是進不去??！我進退兩難，沒了主張。

其實如果不是發(fā)生了后來的事，我還真不知道當天晚上會怎樣收場。

零零散散的過了一些游客后，又來一群人，估計是新的航班到了。那兩人還是忙不迭地去招呼?！笆畨K錢！十塊錢！”趁著他們放了幾個人進去，出現了一個空隙，我便鉆過了隔離帶，站到了一米線前等候通關。

我本以為，我混過去了就行，他們總不好意思不讓我通關。哪知蒙混過關并不容易，那兩個人很快發(fā)現，那個男的便過來拉我，這下顧此失彼，又有幾個中國游客趁機混進了隔離帶。他只好氣急敗壞地回去攔截。

這時又過來了兩個人，都穿著海關的制服，不容分說一把架住我拉走。我以為是要我退出線外，哪知卻推搡著我去另一個方向。我有點兒吃驚，問去哪里？忘了是用的中文還是英語了。反正他們也沒理我，粗暴地將我拉走，帶到大廳旁邊的一間辦公室里。

我想當時同行的親友們肯定都嚇壞了，以為我是被泰國當局“抓走了”，這下大事不好了！不過當時我坐在里面，倒不是很慌張，只是挺生氣的。我想我又沒做什么，無非是不肯就范你們的索賄唄！你們就這副嘴臉？這就是你們代表國家形象的海關？大不了，你把我送回國去，但這樣的事傳出去，你泰國海關的名聲也不好?。∥耶敃r盤算，如果為了這事被拒絕入境，回國后一定要想辦法報給媒體，一定要好好地幫他們廣告一番。

但讓我覺得忐忑的是，如果同行的人因我而被拒絕入境，預先定好的酒店和機票就泡湯，假期也要泡湯，他們的損失可就大了；就算他們能入境，他們不大會英語，也不好應付，很可能也只好和我一起回去了。那豈不是我害了他們？

過了兩三分鐘，來了一名海關人員，看樣子是有點職務，管事的。他用英語問我，懂不懂英語。我當時挺生氣，本來想用英語罵他幾句的，一時又想不起合適的詞。我干脆就說我不懂。雖然我“不懂”，他還是用英語很兇地訓了我?guī)拙?，大意是：“這是我的國家，到了我的地盤上，你得聽我的！”這是啥道理啊？我裝聾作啞翻白眼，心里當然不住腹誹，索賄在你們泰國要真的正大光明，你怎么不敢把法律條文拿出來給我看啊？入鄉(xiāng)隨俗當然是規(guī)矩，但以法律條文治我違法，我才沒話說啊！

訓完了話，他也不許我離開，但又不說怎么處理，只是要我等。我不明所以地等了一陣，看見老公他們都聚在辦公室門口，神情十分不安。我這時想上洗手間，就以上洗手間為由要求出去。要求了幾次后，那位海關官員扣下了我的護照，放我出去。

我上了洗手間回來，在辦公室門口告訴老公他們，沒什么大事。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最后會是什么結果，會不會被拒絕入境。我想他們肯定覺得我惹是生非，不就交10元錢5元錢就過關了么？何必這樣因小失大？一點小事還要橫生波折。但我并不后悔，因為我確實不想交，我不想勉強自己，太難受了。

老公安慰我，他正在和大使館聯系。不過，中國的大使館么？也只能“呵呵”了。大使館要能有用，就不會有那個喊“十塊錢！十塊錢！”的擴音器了。而且，現在三更半夜的，遠在曼谷的大使館要有人來管這事就怪了。

他們也想和我一起進辦公室，但被人攔下。我讓他們就在外面等著，我沒事的，我說。我進了辦公室，那名海關官員正在電腦前查我的護照。我問他可以走了么？他說再等一等，語氣已和善了些。

我坐下等，他翻來覆去查我的護照。我護照上只有幾個到東南亞國家旅游的簽證，其中包括12年春節(jié)，普吉島的簽證和出入境章。他查來查去沒查出什么，最后叫我過去，問我一行有幾個人。我說有四個。他讓我去把人找來，我就出去和他們說了。這時那個官員也出來了，另外去找了個海關人員，打開最靠里的一條通道，示意我們從這里通關。

他把護照還給我，陪我們站在窗口前等候，對我說，讓我們單獨通關，今天的事不要聲張。我說，好的，謝謝。

由于是專門給我們4個人開了個通道，專門找了個工作人員過來蓋章，通關就非常順利，當然，錢肯定是不用交了。一番折騰之后，我們享受到了英美人的待遇。我不知道象我這樣的例子有多少，但至少當天晚上，我所見的，中國的游客中只為我們破了例。

通關之后，我們趕到取托運行李的地方，同機客人的行李早就取光了。遠遠地就看見我們四個人的四件行李整整齊齊地在傳送帶旁放成一排。這件事讓我覺得普吉機場的服務挺好的。

出了機場大門，攜程接客的人還在，可能是他們今晚要接好幾個航班，因此并沒有因為我們超過一小時而跑掉了。我們四個人被安排坐上一輛商務車，送往卡隆海灘。

一路上，老公都非常興奮，反復念叨今晚的經歷，不住地夸我取得的重大勝利。我自己倒沒覺得有什么特別，我也不覺得自己特勇敢什么的，只是從來都不喜歡被強迫做不愿意做的事，哪怕明知道可能會付出代價。我在上一篇“自買其辱”中就說過了，我不愿意再被羞辱，付了錢，還在別人鄙視的目光下爬進別國的大門。寫那篇文章也給了我勇氣，白紙黑字的文章寫了，我還去交錢，回國如何見江東父老？當然，這一次的結果算好，我做到了，也有點兒僥幸。

后面幾天的旅程很愉快，到了最后一天出關的時候，又是凌晨的普吉機場，又幾乎全是中國人。隊伍排得很長，后來又增開了一個窗口，我轉移到新窗口去，排得比較靠前。一名海關人員似乎有點不情愿地在座位上坐了幾秒鐘，然后下來，挨個人說些什么。我以為他是要檢查護照或入境表，哪知他又是要每個人在護照里夾錢！

見狀我心中冷笑：“姐入境的時候都沒交，你們都拿我沒奈何，出境的時候還想我交？做夢吧你！有本事你不放姐出境啊！”但我看見前后還是有人猶豫著摸出錢來放在護照里，我不想多說話。這時候，身后有個年輕的女孩大聲叫道：“不要給！這是專門對中國人收的！外國人就不交！我們入境已經交了，出境憑什么還要給？”游客們這下倒是如夢初醒，嚷嚷起來。那個海關人員似乎也覺得理虧，悻悻地回去工作了。

于是，出境通關時，大多數人都沒有付費。輪到我，我心情愉快地遞上護照，看著他蓋了章，心情愉快地揮別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