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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虬閣詩集》(資料圖 圖源網(wǎng)絡(luò)) 陳曾壽(1878—1949),字仁先,號蒼虬,自署耐寂、復(fù)志、焦庵,湖北蘄水人。是清民之際著名詩人,同光體詩人中重要角色,汪辟疆作《光宣詩壇點將錄》,點為小李廣花榮。后輩詩人程康(程千帆父)更說蒼虬閣詩“抗手詩雄只二陳”,認為直追陳寶琛、陳三立。這里簡略介紹這位晚清民國間的很有特色的詩人。 一讀動人心曲后 陳曾壽一些詩句,一讀之下便能動人心曲。如《偶成》云:“曝書忽見故人書,猛覺虛光未掃除。只此心事猶昨昔,居然三十竟何如。慣愁出入公超市,小付生涯范粲車。白日青春花氣午,不多時夢尚蘧蘧?!睍着既欢堵湟环馀f信,從一個場景,切入到生命之流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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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詠興亡詠落花(資料圖 圖源網(wǎng)絡(luò)) 這首《偶成》,不經(jīng)意間,寫出時光之流動。之前善寫“流光”者,除了南宋蔣捷“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詞句,王國維《人間詞話》最推舉南唐馮延巳詞中“細雨濕流光”一句,有人甚至說《花間集》中“只此五字最好”,好處在于將不能見之流光置于細雨之中而顯現(xiàn)出來。陳曾壽《偶成》詩所寫的,也像空中撒下什么粉末,在舊函滑落的微塵中,看到了時光的流動,精致而精彩。 唐風(fēng)宋骨類難尋 唐代詩歌分初、盛、中、晚,我們久而不察,覺得理所當(dāng)然,其實并非初來就有,從明代高棅才有此分。這種分法是用朝代代體性。后來又有人強分唐宋,陳衍頗責(zé)“咸同以來”言詩強分唐宋者。(《石遺室詩話》卷一四)。錢鍾書《談藝錄》開端第一篇亦討論這問題,他說:“詩分唐宋,唐詩復(fù)分初盛中晚,乃談藝者之常言。而力持異議,頗不乏人。” 眾所周知,同光體是主要學(xué)宋人、學(xué)黃庭堅、學(xué)江西派的,但陳曾壽在學(xué)江西的同時,融入唐人的風(fēng)調(diào);其有宋詩的骨骼,卻不專作“澀體詩”,形成了自己的風(fēng)格。同光體領(lǐng)袖陳三立手批陳曾壽《蒼虬夜課》時,稱“沉哀入骨,而出以深微澹遠”,便當(dāng)是看到了這個特點。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在“小李廣花榮陳曾壽”條下也說“漫說淵源出二陳,臨川深婉李精純”。汪辟疆已經(jīng)看出,陳曾壽詩雖有宋詩的特點,但實近于晚唐詩。陳衍《石遺室詩話》卷十云:“仁先云:‘覺庵一日問李、黃孰勝?!鹨浴S殆未如李也’。李謂義山,黃謂山谷?!碑?dāng)宋詩與晚唐詩一起比較時,陳蒼虬選擇了后者。 雖然作者坦然自承“學(xué)詩作黃語”、“晚交惟二陳”,但是從以上所述的特點看,融合唐宋,成為陳曾壽詩歌的主要特征。 他的寫作,在同光體內(nèi)部,既獨樹一幟,似乎也得到了承認。陳三立《蒼虬閣詩序》感嘆道:“嗟乎!比世有仁先,遂使余與太夷之詩,或皆不免為傖父?!本驼f“有了陳曾壽的詩歌創(chuàng)作,使得我和鄭孝胥的詩都成了傖父”。他的這些特點,一讀之下,使得我們產(chǎn)生了動人心曲甚或亂人心曲的感受。 不詠興亡詠落花 在同光體的詩人中,不少人身上會閃過韓偓的影子。韓偓似乎是一個被清人重新發(fā)現(xiàn)的人物。因其《香奩集》,他曾一直被看作艷體詩人,在宋明之際,抬不起頭來。但到了清代,清儒十分推重,《四庫總目提要》云:“偓為學(xué)士時,內(nèi)預(yù)秘謀,外爭國是,屢觸逆臣之鋒。死生患難,百折不渝。晚節(jié)亦管、寧之流亞,實為唐末完人?!蓖瞥鐐渲?。韓偓迕朱全忠被貶后,攜妻帶子、間關(guān)萬里入閩,聞?wù)炎诒缓Γ愿柙娍尢仆?。其《惜花》詩云:“皺白離情高處切,膩紅愁態(tài)靜中深。眼隨片片沿流去,恨滿枝枝被雨淋??偟锰φ讵q慰意,若教泥污更傷心。臨軒一盞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綠陰?!痹娭^繁花落盡,只余綠葉存焉,故言“明日池塘是綠陰”。 因身丁末造,易同病相憐。戊戌六君子中的林旭作《送春擬韓致光》即用韓詩原韻,詩云:“循例作詩三月盡,眼遭飄落太心驚。折成片片思全盛,綴得疏疏祝久禁??嫌浢遍茉偞鳎瑹o情屐齒便相侵。冬郎漫把傷春酒,早日池塘已綠陰?!敝^不必等到明日,繁花早已落盡。凄黯色澤進一步蔓延。在給友人的書信中,林旭認為自己此作已突過冬郎。(參《與李拔可書》)但此詩用十二侵韻,“驚”字屬八庚,故此詩有出韻之誤。承史良昭先生見告,致誤之由在于閩人前后鼻音不分,又言此誤閩人多有,不獨林暾谷一人。 陳曾壽亦依韻作《綠陰》詩,云:“碧樹人家往往深,殘紅滿架恨難任。單衣時節(jié)寒仍戀,絕世芳菲夢一尋。浩渺流波沉素鯉,氤氳朝夕換鳴禽。不須極目愁煙里,占斷江南是綠陰?!苯^世芳菲,翩然一夢?!熬G陰”一詞被賦予的凄黯色澤進一步蔓延,以致“占斷江南”。 顯然,韓偓對陳曾壽產(chǎn)生一定影響。陳曾壽《偶題冬郎小像二首》其一云:“為愛冬郎絕妙詞,平生不薄晚唐詩?!逼洹队任铩吩娫疲骸霸娭杏任锍呻p絕,惟有冬郎及玉谿?!睔J韓李之能工感慨,故隔世而許作知音。 光宣詩人群起而寫落花詩(詞)成為一種現(xiàn)象,陳寶琛、林旭、文廷式外,陳曾壽就前后有《落花四首》、《落花十首》,還有上舉《綠陰》詩。個人被卷入時代和家國的無窮變遷中去,絕無力把握自己,從此身與心皆顛沛流離,正如那落花無主飄零。 終古閑情歸落照 陳曾壽《悲涼》詩云:“不曾蕭瑟嘆平生,絕世悲涼亦可驚。時至則行原不恪,死而后已竟何成。冬郎解笑東方朔,漢武能知司馬卿。漫效實齋書感遇,負恩深處涕先傾。”第三聯(lián)寫與宣統(tǒng)帝溥儀的感遇。因這種感遇,故言“不曾蕭瑟嘆平生”,但人生途路絕難選擇,下句一轉(zhuǎn),“絕世悲涼亦可驚”。 陳曾壽后隨溥儀出走東北,建立偽滿洲國。《蒼虬閣詩集》的點校前言里于此辨析最多,給以回護;但羅繼祖在《庭聞憶略》中卻點名直斥。中日干戈,蒼虬之子亦身落事中。死后是非只好歸之于難齊之物論,而韓冬郎猶能奔馳閩中,還能夠“總得苔遮猶慰意”,而陳曾壽的命運,恐怕只能是“若教泥污更傷心”了。 鐘叔河先生在為周作人辯護的時候,說出一句不太像名言的名言,說“人是人,文是文”。但兩者終難決然劃分。故此文偏重于詩,最后略言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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