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您可憐嗎】40#鴻歸
？(2007-10-25 05:31:54)
閑而無事，和妻子領著五歲的女兒上市場溜達便是我的一大消遣。那種一家人扯手拽衣的情景，即使在這寒冷的北國也使我常生暖融融如沐春風的感覺。
　　市場離我的住處不遠，下了樓，拐兩個彎，不出一里地也就到了。于市場處不遠，無論刮風下雪都會看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者，一身藍色的棉衣棉褲泛著蒼潔。佝僂著腰，攏著袖，守候在一架陳舊的自行車旁，自行車的后座上捆綁著一只裝滿瓜子的編織袋；碰上有人經(jīng)過，老人便一邊跺腳一邊吆喝：“瓜子。大片瓜子?！?BR>　　我和妻均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對磕瓜子沒有太多的興致，但每每隔三差五妻總會給我們拎上一二斤回來，縱或是過幾日將它扔掉。妻說：“老人家太可憐。這大冷天，誰有辦法還成天在外挨凍。”
　　這一次妻也不例外，回來時又在老人那里約了兩斤的瓜子。付錢時有兩枚硬幣散落到了雪地里，老人便俯身去拾?；驙柺蔷迷谑彝膺^于寒冷的緣故，那雙戴有棉手套的手有點僵硬，在雪地里摳了幾下才摳起兩枚硬幣；在他艱難地直起腰板時，一道清澈的鼻涕便飄然而下。
　　這一切都被五歲的女兒看在眼里。臨進家門，她突然向我和妻子提了一個頗為難堪的問題。
　　“爸爸，你們老了也那么可憐嗎？”
　　我們竟一時語塞。孩子的問題太天真太幼稚，而我們也無法去準確回答。但我們的身心已然掠過一陣恐慌。我們都清楚地知道，我們并不屬于這座我們已經(jīng)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城市?；蛟S是不久的將來，我們就又得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貧瘠村落。沒有積蓄，沒有勞保，甚至沒有一點一滴的福利……
　　晚上，妻又憂患重重地提起了她那份擱置已久的“防老措施”——再生一胎。哪怕是個姑娘也好。不止是倆個孩子有個伴，更主要的是我們老了有所依靠——起碼不至于出現(xiàn)倆個孩子供奉四位老人的局面吧。
　　“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在現(xiàn)行社會的體制下，這條有著幾千年陳腐生命的觀念，比之“兄弟陣父子兵”在廣大農(nóng)村更加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這也許就是農(nóng)村計劃生育為何屢屢收效甚微之所在！
　　但我還是拒絕二胎。
　　我和妻都近四十的人了。結婚原本很晚，又等了幾年才要孩子，想再要一胎無論從優(yōu)生優(yōu)育還是妻的安全角度出發(fā)，似乎都存在著一種冒險；而更為重要的是：以我們目前的能力，撫養(yǎng)一個孩子已然捉襟見肘，豈能添口加??？——倘若讓孩子象陰溝里的老鼠自生自滅，那又當別論。但讓孩子屈辱而艱辛地活著，不論從感情上還是心靈上都是讓我無法接受的。
　　象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妻嘆口氣，一個人漠漠地睡了。當四室重歸于一片靜謐，我竟品出一種莫名的落寞和孤寂——這卻是從未曾有過的。

　　老了會可憐嗎？
　　依我這等智力對二十年后的生活做出哪怕是最籠統(tǒng)地判斷，也是非常困難的。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仍然只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老人。

　　小慶小爺（小爺——老家對叔叔的一種稱謂）83歲了。嚴格地說，小慶小爺應該有倆個女兒，大女兒是他與前妻生的，小女兒是他的后妻帶過來的。痛心的是他的大女兒出嫁不到一年難產(chǎn)而死。小女兒看透了母親的孤苦無依，一口氣生了三個姑娘后終于天遂人愿，生下一個兒子；本來就步履艱難的家庭在計劃生育一次次罰款扒房后已是徒有四壁。自身尚且無暇顧及，豈能惠及母親和后爸？
　　年輕的小慶小爺是個貨郎，成天挑著一副零貨擔（賣零雜貨的小挑子）穿街過巷。60歲的小慶小爺已經(jīng)無力農(nóng)事，村里研究后給老兩口定了五保。十來戶人家六七十人，每人供給十來斤大米十來斤柴禾，但油鹽醬醋卻沒了著落。腳上生有雞眼走道拄著竹杖的小慶小爺便又擔起了零貨擔，只是再也無法穿街過巷，將一副擔子擺在距屋后一里開外的土街上。
　　一里之地并不遙遠，但對于顫巍巍的老人來講已是負擔，更何況得挑著擔子拄著竹杖在崎嶇的山道上蹣跚。碰上懂事的后生，道聲好，接過擔子，送歸家去。但這種際遇由來不多。
　　若是家中有個老伴倚門而望，熱茶熟飯，噓寒問暖，精神肉體也能勉強支撐。然而老伴卻熬不過那份苦澀，先他而去。
　　前年春節(jié)回家拜訪小慶小爺，老人家已雙眼迷蒙。兩間土基屋搖搖欲墜。是夜，恰逢停電，一根豆般燭光便在微風中飄搖掙扎。恰如那屋、那人。
　　我知老人仍在后街擺攤，問及老人的生意境況，老人嘬噓良久，喟然長嘆。老人賣的本是針線紐扣之類毫厘之物，一天本無進項；偏有那搗蛋的孩子欺他老眼昏花，常常生出法子去偷騙。所幸有好心人的不時接濟，鄰居的時常照應。但老人說，那不是買賣，而像是在“乞討”。
　　偶有風雨突變，老人正值歸途，便如洪峰行舟、負物攀巖。
　　雞眼腳、竹杖、零貨擔、曲曲山路，可以想見老人在狂風濁雨中那份孤苦無依寂寞惆悵。
　　印象最深的當算有一次老人在風雨中摔了一跤。當他醒來時已是夜深人靜、星光稀垂。老人家跌跌撞撞摸進屋的第一件事便是抱著老伴的遺像號啕大哭。
現(xiàn)在小慶小爺?shù)淖筻徲疑岫枷群蟀岬诫x他不遠不近的后山蓋起了樓房，老人家的房屋便益發(fā)成了陳舊的遺物。
　　村中于我般傾巢而出在外打工者多也，老人的那點五保糧草愈來愈令他牽腸掛肚……
　　說到動情處，老人濁淚滿面。
　　“要一覺睡過去多好。拖累你們，拖累大家……孩子，要真可憐爺爺，在菩薩面前給我說說好話，讓她把我?guī)ァ?BR>　　我已不敢去問老人家身體如何，不知老人心里還有多少痛苦孤凄。很明顯，老人已經(jīng)將他的生存視為一種罪孽。

　　在我要收稿時，竟接到了山東濟寧市唐口鎮(zhèn)杜屯村一位網(wǎng)友給我發(fā)來的電子郵件，稱他們村有個五保老人……
　　“……目前這位老人還活著，但她已不是人所過的生活，她日前的生活如豬狗一樣在茍延殘喘、目不忍睹、耳不忍聞……”

　　我有理由相信二十年后的我不會重蹈上述三位老人的復轍，這不代表我擁有多么高的才智和經(jīng)濟實力，而是隨著我國農(nóng)村政策的逐步調整，二十年后，農(nóng)村必然擁有自己一套完整的社會保障體系，有著一個個完善的老人樂園。
　　　　　　　　　　　　　　　　　?。埃?、０２于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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