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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諧，是中國文化中的重要理念。古代的思想家們對這一理念多有發(fā)明，形成了源遠流長的和諧思想，深深滲透進了中國人的觀念與生活中。《道德經(jīng)》對和諧的闡發(fā)別開生面，處處流露著道家獨有的精神氣質(zhì)。它的和諧思想層次分明、內(nèi)涵豐富，我們可以將它分為“沖氣之和”、“音聲之和”、“六親之和”、“赤子之和”這四個進階。這四個進階的“和”分別對應著老子對世界本原、世間萬物、社會關系和人生意義的思辨，從中我們可以勾勒出老子由道向德的思維進路。
一、沖氣——道本之和
在老子那里，“道”固然是萬物的本原，但“道”并不是一個人格的造物主，不能夠隨意地創(chuàng)造出萬物?！暗馈碑a(chǎn)生萬物有著一個復雜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道德經(jīng)》四十二章中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雹佟暗馈睙o名無形，不可捉摸，但萬物卻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所以“道”與萬物之間必須經(jīng)歷一個從無到有的轉換，這個轉換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就是“一”?！耙弧奔仁恰坝小?，又是“無”，是“沖氣”。那“沖氣”是什么呢?《道德經(jīng)》四十五章說：“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無窮?！雹谖覀兛梢詮钠湔Z言形式中可以知曉，“沖”的意義乃是“盈”的反面，即空。“沖氣”，其意義就是“空的氣”。“空”并不等同于“無”，因為“沖氣”其實創(chuàng)造了時間和空間上的空白，為萬物的存在提供了時段和場所?！翱铡币膊荒艿韧凇坝小?，雖然時段和場所都有了，但是那些占有時段和場所的東西卻還不存在。于是“一生二，二生三”，陰陽兩氣從“沖氣”中產(chǎn)生出來，“沖氣”與陰陽兩氣相互作用產(chǎn)生了萬物。因而，“沖氣”也是產(chǎn)生陰陽萬物的元氣。“沖氣以為和”，這樣的“沖氣”就是一種包容著一切可能性的“元氣之和”。這是從萬物本原的“道”中所產(chǎn)生的“和”，也是最本原的“和”。
因此，“和”的第一要義是包容。這種包容不是此物對彼物的包容，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包容：本原的道對于存在的萬物的包容，是對其存在的可能性的肯定。“沖氣”為每一事物的存在提供了時段和場所，從這個意義上說，“大盈若沖，其用無窮”是非常正確的。萬事萬物都被賦予了存在的可能性，萬事萬物都在不斷地生發(fā)出來，這樣的作用是無窮無盡的。
二、音聲——萬物之和
萬物產(chǎn)生之后，“道”雖然仍是最高的本原和法則，但萬物之間如何相互聯(lián)系，卻成為每一事物所面臨的最迫近的問題?！昂汀眲t是萬物相互聯(lián)系作用的重要方式之一。
《道德經(jīng)》第二章說：“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雹劾献釉谶@里詳細描述了事物“對立統(tǒng)一”的種種方式：“相生”、“相成”、“相形”、“相傾”、“相隨”、“相和”。其中，前五者僅僅是簡單的比較，而“相和”則具有更加豐富的涵義?！墩f文解字》說：“聲生于心有節(jié)于外謂之音。宮商角徵羽，聲也。絲竹金石匏土革木，音也。”④聲是單純的發(fā)音，每個發(fā)音都屬于“宮商角徵羽”的五聲系統(tǒng)。聲的協(xié)調(diào)混合，被稱為音。聲被人通過樂器發(fā)出來，必然被調(diào)和成音；而音則必定合于五聲系統(tǒng)。和諧優(yōu)美的樂曲正是由聲音組合而成的?！耙袈曄嗪汀苯沂玖耸挛镏g對立統(tǒng)一的那種復雜而微妙的狀態(tài)。并且，它所側重的，不是強調(diào)對立面之間的差異，而是凸顯對立面之間的相生相應。
“和”的第二要義便是事物之間相生相應，和諧相處。只有與周圍的事物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各種規(guī)律不斷作用，世間萬物才能生生不息。
三、六親——社會之和
人是萬物之靈?！兜赖陆?jīng)》二十五章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⑤人所師法的最終對象是“自然”，但最直接的師法對象卻是天地萬物。因而萬物相互聯(lián)系的方式“和”，也就成為了維系社會人倫的重要理念。
郭店發(fā)現(xiàn)的竹簡本《道德經(jīng)》中說：“六親不和，安有孝慈?”⑥六親就是父母、兄弟、妻子，簡而言之就是家庭關系，是一個人最親近的關系。六親不和睦，親戚之間那種自然產(chǎn)生孝養(yǎng)、慈愛的感情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由家庭到社會，朋友、鄉(xiāng)黨、君臣等等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都會被種種虛偽狡詐的矯飾所充斥。這樣的社會關系顯然是病態(tài)的，所以老子呼吁：“絕偽棄詐，民復孝慈?！雹呓^并拋棄那些偽詐的人性矯飾，讓民眾回復孝養(yǎng)慈愛的本性。而“絕偽棄詐”的關鍵，在于捋順人們最親近的人倫關系，讓六親和睦起來。這一點與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是相通的，都強調(diào)了家庭和睦的重要性。
“和”的第三要義是“和睦”。人們不但要與周圍的人有機聯(lián)系起來，更要與他們和睦相處。要用發(fā)自自然的善良情感去處理人際關系，只有這樣，社會才能健康穩(wěn)定地運行下去。
四、赤子——德性之和
老子對道的探討，是一個不斷進階的反思過程。由本原之道到萬物之道，由萬物之道到社會之道，其最終的歸著點是要探索人性之道。人性之道的關鍵，其實就是《道德經(jīng)》中的另一核心概念——“德”?！兜赖陆?jīng)》五十一章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⑧德者，得也，即天下萬物所得之自然本性?！暗馈碑a(chǎn)生萬物，而“德”則保持著萬物的本性。而對于萬物之靈的人來說，“德”就是指人的人性。有了德所保養(yǎng)的本性，萬物才能成形成勢，運轉于這個世界上。從這一點來說，老子是主張本質(zhì)先于存在的。因而道與德，具有著崇高而尊貴的地位。
《道德經(jīng)》五十五章中說：“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jù)，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雹帷俺嘧印眲倎淼竭@個世界，還沒有被凡俗所沾染。因而赤子身上的人性是最本真、最完滿的?！岸鞠x不螫，猛獸不據(jù)，攫鳥不搏”，赤子能不被這些危害人們生命的動物所傷害，說明了人的本性與萬事萬物的本性其實是和諧、不相害的。整個世界是按照自然規(guī)律和諧地運轉著，人作為萬物之靈，更有著與萬物和睦共處的能力。赤子終日嚎哭，但是氣息不逆，這是至柔的淳和。四十二章所說“沖氣以為和”，四十五章所說“大盈若沖，其用無窮”，在赤子充盈的元氣在不知疲倦的嚎哭聲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老子將含德深厚的人比作新生的“赤子”，“赤子之和”是最完滿的德性之和。
“和”的第四要義，就是回歸元氣充沛的人類德性?；貧w到了這種德性之后，人不但能與人和睦相處，甚至還能與那些害人之物相安無事，消解了他們之間尖銳的矛盾。達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的“玄同”境界。⑩在老子這里，“玄同”并不是“等同”，而是說明了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在最本原、最幽深的層面上，是與道相“同”的。達到了赤子的至和，也就達到了“玄同”的境界，在這個時候，作為主體的至德之人，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與“道”合而為一了。
這種“赤子之和”，確乎是治療“人類中心主義”的一劑良藥。現(xiàn)在的人類與自然界有著尖銳的矛盾。人們往往覺得自己是萬物之靈，就可以隨意支配一切，結果造成了生物滅絕、環(huán)境災難、能源短缺、疾病流行。人們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只是萬物的一個部分。人與萬物有著同根性，有著深層次意義上的和諧。人們應該回到與萬物和諧共處的起點上，創(chuàng)造一個淳和的世界。
老子對“和”的探索，由本原而萬物，由萬物而人倫，由人倫而德性，由德性又復歸于道。這是一個富有道家色彩的思辨過程，在其思辨的展開中，我們可以窺見道家對于“和諧”的獨到理解。道家的和諧思想不但具有高度的哲學性，也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在構建和諧社會、創(chuàng)造和諧文化的今天，《道德經(jīng)》中的和諧思想，對于我們思考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仍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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