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要旨

    著作權人以裸體為原型，通過藝術加工創(chuàng)作出來的藝術作品，未與肖像權人約定或經其同意，將該作品公開發(fā)表并獲取利益，構成侵害他人人格權。

    案情

    2006年，原告王櫻璇在北京中央美術學院讀研時與被告王宏崢相識成為朋友。2007年，為紀念雙方感情，原告同意由被告王宏崢為其拍攝人體裸照并制作油畫用于被告?zhèn)€人收藏。此后，被告王宏崢便以原告的部分裸體照片為藍本，創(chuàng)作出了油畫《塵》之系列中№1、№2、№5等作品。2008年，被告將《塵》之系列油畫（含№1、№2、№5等作品）參加了“北京油畫協會油畫展”、“2008中國宋莊當代藝術展”、“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當代油畫學術邀請展”等展覽。2009年，被告王宏崢將《塵》之系列油畫參加了“第九畫派首屆油畫作品展”，并分別在《中國油畫》雙月刊2009年第3期、《庫藝術》2009年第9期、《北京油畫》季刊2009年7月、《“第九畫派”首屆油畫作品展》畫冊、光華人物網等雜志、網絡上刊登發(fā)表。同時，被告王宏崢將《塵》之系列中№2號油畫流入商品市場，在“中誠國際2011年春季拍賣會”上進行拍賣，并在東方視覺情報網上登載了該油畫的拍賣成交信息，拍賣成交價為人民幣244864元，買受收藏人為四行倉庫藝術花園（中心）。后又由四行倉庫藝術花園將《塵》之系列中№2號油畫在全球華人藝術網再次掛牌出售，起標價格為臺幣150萬元（未顯示成交）。2011年初，在原告朋友、同事及學生家長對原告議論紛紛的情況下，原告才得知其裸體油畫在上述展覽和雜志上列展和發(fā)表，并在市場中公開拍賣。原告認為，被告侵害了自己的肖像權、隱私權和名譽權，遂訴至法院，請求被告停止侵害，賠禮道歉，并賠償損失50萬元。被告王宏崢予以否認，認為是在原告的默許下對原告照片進行了藝術的再加工和抽象處理，其創(chuàng)作過程是創(chuàng)新過程，并未侵害原告的名譽權和隱私權，沒有進行營利活動。 

    裁判

    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區(qū)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未經原告許可，將原告的裸體照片繪制成油畫編輯到介紹其個人成就的畫冊內并在多種雜志、網站上發(fā)表，以此提升自己在藝術圈內的評價和藝術價值而獲得利益，并將畫作進行拍賣，流入了商品流通市場，獲取經濟利益。造成了社會公眾對原告的評價降低，破壞了原告“人民教師”的良好形象。被告的行為符合侵犯肖像權、隱私權、名譽權的構成要件。法院判決：被告王宏崢停止對原告王櫻璇的肖像權的侵害，立即刪除所有網站中被告作品介紹下所有涉及原告裸體形象的油畫；在判決生效后七天內，由被告王宏崢在省級以上報刊登報向原告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并恢復名譽；由被告王宏崢賠償原告王櫻璇30萬元；駁回原告王櫻璇的其他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原、被告均提起上訴。

    湖南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原審判決認定主要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程序合法，處理恰當，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評析

    此案一度受到國內許多媒體關注，藝術與法學界也表現出不同的聲音，引發(fā)了著作權與隱私權等權利如何平衡和規(guī)制的討論。

    在一幅肖像繪畫作品中，包含了繪畫作者對該作品的著作權和被繪畫對象的人格權（肖像權、隱私權、名譽權等）。在兩個權利人行使各自權利時，有時會出現著作權人的發(fā)表權和使用方式決定權與肖像權人的人格權（肖像權、隱私權、名譽權）相沖突。在兩種權利同時存在并發(fā)生沖突的情況下，如何確定其中一種權利的優(yōu)先性，或確定兩種權利可平行行使，我國現行的法律未對藝術創(chuàng)作中著作權與人格權等的關系作出明確規(guī)定。在實踐中有兩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模特是畫家筆下的一個元素，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目的并不是要刻畫出某一模特的具體形象。畫家根據創(chuàng)作的需要，可以將一個或多個模特的形與神按主觀意識組合，根據畫面需要、創(chuàng)作需要、所闡述觀念的需要，在畫面中再次提煉。在以人體模型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如果創(chuàng)作人與模特之間沒有特別的約定，那么作品可以視為藝術品公開。

    第二種觀點認為，畫家的著作權不能對抗他人的肖像權，特別是以裸體為原型的藝術創(chuàng)作還涉及隱私權和名譽權問題，包括畫家在內的任何主體都不得以營利為目的未經他人同意使用他人肖像。否則構成侵權。

    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在記錄人的肖像繪畫（特別是裸體）作品中，一般認為，肖像權這種人身權的保護要優(yōu)于對著作權這種具有人身、財產雙重權利的保護。這是因為，肖像繪畫作品創(chuàng)作從一開始就發(fā)生被繪畫人同意與否的問題，肖像權制約著著作權能否產生及其產生是否合法。特別是作為裸體肖像，更牽扯到被肖像人的隱私和名譽。這種關乎隱私和名譽的肖像權作為人的最基本的人格權，不論它的權利來源、存在方式還是保護方式，都應當優(yōu)先并且只能優(yōu)先于著作權這種以財產性質為主的權利因為缺乏對人的基本權利的保護，人就不可能享有物質和精神的權利。在某種情況下，為了保護著作權需要“侵犯”隱私權，這種侵犯也必須是通過法定程序、在法律授權的限度內或者經過被肖像人的同意。王利明教授主持起草的民法典建議稿草案也明確規(guī)定了人格權沖突問題。該建議稿第三百條規(guī)定，不同種類的人格權在行使時發(fā)生沖突的，應當以更符合人的基本價值及公共利益為標準確定優(yōu)先保護順序。人格權與財產權、身份權、著作權、社員權等其他權利在行使時發(fā)生沖突的，人格權應當受到優(yōu)先保護，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依據具體情形顯失公平的除外。

    本案中，有證據證明涉案油畫所畫人物的面部特征、表情神態(tài)、身體姿態(tài)與王櫻璇的裸體照片具有較高的相似性，特別是面部特征的相似程度足以使人認定涉案油畫所畫人物原型即為王櫻璇。而被告王宏崢的著作權的發(fā)表又沒有足夠證據證實與王櫻璇有過約定或經過了王櫻璇的同意，或法律規(guī)定的優(yōu)先權，并就此取得財產利益，因此兩種權利構成沖突時應優(yōu)先保護人格權，構成人格侵權時依法承擔法律責任。

    當然，肖像權的優(yōu)先地位并非絕對不受限制。一旦作品的著作權經肖像權人許可得以合法成立之后，肖像權人對其包含在繪畫作品之中的特定肖像權的行使就不得不受到來自著作權的某種限制，兩者之間同樣存在著平衡與規(guī)制的關系。 

    本案案號：（2011）雨法民一初字第275號，（2012）潭中民一終字第46號

    案例編寫人：湖南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  劉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