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是寧波人,卻也做得一手好面食,往年二月初二春分,我家例牌要照北方規(guī)矩吃“龍鱗”,即春餅的。這次卻沒有做春餅,晚飯清蒸刀魚,醬油春雞,豆腐白米蝦,清拌馬蘭頭,韭菜螺螄肉,湯是一砂鍋的腌篤鮮。色色最當令,我不禁暗喝一聲彩:好一個滿桌春色! 真正的吃客,是懂得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吃什么東西的人?!赌淆R書?列傳第二十二 張融周颙》,“文惠太子問颙:菜食何味最勝? 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扒锬┩磔俊敝傅氖峭砬镫槊赖陌撞?。袁枚在《隨園食單》中,稱白菜為“百蔬之王”,春韭秋菘并列,韭菜當無愧于“百蔬之后”。 韭菜生命力旺盛,割去一茬又能重生,反復可割十五到二十刀。春天的頭刀韭菜經(jīng)過一個冬季的醞釀,嬌嫩鮮美。頭刀韭菜葉子頂部尖,根部微紫色,葉片寬而厚,是比較容易分辨的。二刀、三刀韭菜,價格跌去三分之一,但還是可以吃吃的。割到十幾、二十刀,已至盛夏,春韭香,夏韭臭,夏天的韭菜不堪入菜,只能用來喂驢了。 春江水暖,螺螄正肥。從前鄉(xiāng)下人生活清苦,懂事的小孩子下河摸螺螄,晚飯桌上阿爹就多一道下酒葷菜。最好的品種,是生長在有水草、小魚的清淺河道水塘中的青殼螺螄,紅吸盤,肉細嫩,味極鮮。爛泥塘的蹩腳螺螄殼棕黑,吸盤顏色深,肉粗,吃起來有泥土腥氣。螺螄好壞,價格可差四至五倍。青殼螺螄十六、七元一斤,俗話說:“一擔螺螄三擔殼”,買一斤螺螄,去殼去腸,最多也就剔出二兩螺螄肉,真可算是價格不菲了。這小小螺螄還有個講究,立春吃起,吃到清明,清明第二天,立刻不值錢了,據(jù)說是清明后的螺螄有毒,其實有毒倒不至于,只是清明后的螺螄都帶子了,積善人家存心護生,假稱有毒,掩護螺螄得以繁衍。不過清明后帶子的螺螄味道是不鮮了,肉枯瘦,吃到小螺螄,好像滿口嚼沙,也的確沒啥喫頭了。 螺螄在清水里養(yǎng)一個晚上,使其吐盡泥沙,剪尾。煮一鍋開水,加生姜與黃酒,將螺螄燙一潽,螺螄不能煮,也不能燙過頭,否則鮮味流失。剔出螺螄肉,去泥腸,靜置一會兒晾干表面水分。起油鍋,韭菜吃油,油可略多一點,煸姜片若干,至油十分熱,撇去姜片,旺火爆炒螺螄肉,待油溫重新升高,馬上投入切成寸金段的韭菜,快速翻炒。手上感覺韭菜軟糯,加醬油、糖,略收一收出鍋。韭菜和螺螄都要稍微咸一點才拔得出鮮味,所以不妨放多一點醬油,講究色面漂亮的,補點鹽也可以。 清炒螺螄,要加種類繁多的作料:料酒、醬油、辣椒、茴香、生姜、糖才夠味,如何將這帶殼之物燒得入味又保證螺肉不會燒過頭呢?什么時候是出鍋的最佳時機呢?假如有人號稱自己很會炒螺螄,你不妨拿這個問題考考他。只有真正內(nèi)行的廚師,才知道正確答案:當鑊鏟粘上那么三、四片螺螄吸盤的時候,不用嘗,就是出鍋的好時機。 春韭與碧螺,其實無非世間最尋常的東西,是初春與初春的相遇,成就了美味。韭菜炒螺螄最突出一個“鮮”字,非常下飯,尤其拿來過泡飯,那別的什么菜都是多余的了。我總可惜這么美妙的節(jié)令小菜沒得個碧螺春那樣的好名字。一次王二告訴我,一家餐廳的炒韭菜,居然取名“譬如朝露”,那實在是過猶不及,真真該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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