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入夢

     呼呼的春風(fēng)昨晚刮了整整一夜，攪得我一宿好夢難成。黎明時分風(fēng)勢仍在喧囂著，沒有拴緊的大鐵門依舊在與狂風(fēng)“咣當(dāng)咣當(dāng)”地合奏著“大風(fēng)歌”。

推開門一看，狼藉遍地：刮斷的樹枝嫩頭凌亂無力地躺在地上，撕裂殘缺的綠葉傷痛地翻滾著，吹落的花瓣卷著沙塵游弋著，還有不知來自何方的各色塑料袋，仿佛中了邪似的不停地忽高忽低地狂舞著。

      這是入春以來最猛烈的風(fēng)，它囂張地從昨晚一直刮在現(xiàn)在，且勢頭越來越?jīng)皼?。它決絕地撕掉了昨日溫情脈脈的面紗，把一副陰森冰冷的面孔掛在了黑黢黢的夜色中。眼看著，一場冷雨將要伴隨著凄風(fēng)降臨了。

      輕輕地?fù)崦眉t絲綢繡包裹著的牡丹花瓣，白天的一幕幕場景出現(xiàn)了我的眼前……

狂風(fēng)肆無忌憚地在庭院里的肆虐著我心愛的牡丹花。一叢叢的嫩枝柔葉在風(fēng)中掙扎著，一片片花瓣在空寂的院子里身不由己的隨風(fēng)游蕩著?？吹侥档と绱说膽K狀，我內(nèi)心如螻蟻咬噬般地疼痛。我追著忽起忽落的卷風(fēng)，一片一片地?fù)焓爸w落的花瓣。

前日傍晚時分，我還靜靜地坐在牡丹叢前，欣賞著她恣意縱情綻放的神采，綺思著“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的盛況，遐想著她那“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高貴氣韻，深思著雍容華貴的她帶給大唐的空前繁華與非凡的氣度，她讓詩家詞賦者的筆下綻放著一朵朵豐腴美艷的絕句，她讓丹青妙手的五彩神墨定格在艷陽風(fēng)月中，她使李龜年、王日新的朱琴筠管與妙曼的歌喉悠揚(yáng)于霓裳羽衣里，她讓詩仙的秀口一吐，就暈倒了大半個盛唐。

我打開手機(jī)，拍攝下了她那嫵媚嬌艷的姿容，也效法詩家詞賦們，為她送上我衷心的贊曲：                        【牡丹頌】

云淡風(fēng)熏新綠濃，撩人最是牡丹紅。

枝頭紫燕時私欲，欣欣麗日聽曲衷。

我又憶起前日晨起賞牡丹的情景，難抑的詩性一時洋溢在了筆端：

     【清平樂.晨起賞牡丹】

晨曦初照， 鳥唱清平調(diào)。

雍容天香含春笑，綽約驚艷百草。

去年傲春凝香，紫陌青徑芬芳。

今日傾國依舊， 錦繡舞醉春光?！?/SPAN>

我拿起了手機(jī)，驕傲地邀請我的好友們來我家共赴“牡丹宴”。

誰知，今日牡丹卻是這般光景。

望著手里的這些沒有光澤的、萎縮的花瓣，痛惜之余還是痛惜，心尖螻蟻的咬噬在加劇，在加劇......

往日嬌艷鮮亮在枝頭上的牡丹此時已風(fēng)采殆盡，她被冷風(fēng)蹂躪在沙塵中，撕扯于殘葉斷枝間。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絲絲悲憫隨著黛玉的《葬花吟》縈繞在我撿拾花瓣的指尖上?；腥糁校彝娏艘粋€弱不禁風(fēng)、肩荷花鋤、滿面戚容的姑娘從花林深處緩緩地向我走來......

青春易逝，韶華難留。人生苦短，命運(yùn)難卜。怎不教絳珠仙子悲從中來，淚珠簌簌。

“明媚鮮艷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美好的時光總是那么地短暫，就是具有神力的天帝也難以挽回?；ㄩ_時的繁華是那么的風(fēng)光無限，“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驕態(tài)淋漓盡致地恣意在明艷的藍(lán)天下，那“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雄圖大略在枝頭凌翅欲飛，“大紅大紫”地奔放著“前途無量”，洋溢著“姹紫嫣紅”的無限熱情，張揚(yáng)的“一枝紅艷”肆意地流瀉在春光中。

“忽來夜雨一場驟，枝頭繁華千朵空”。往日的神采湮沒在了始料未及的凄風(fēng)冷雨中，隨之而來的是漫長落寂與煎熬。由花及人，能不讓瀟湘妃子憐之悲己？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fēng)流”?；ㄤz下埋葬的豈止是落紅，那是林姑娘的春春年華、美好的夢想以及多舛的人生。記得以前品讀《葬花吟》時，感傷黛玉凄惻的命運(yùn)，寫下了這首《夜讀<葬花吟>》：

幾行讀得星光寒，閱盡閬苑淚未干。

才聞寒塘鳴孤鶴，又見春來花滿天。

瀟湘冷雨空牽念，梨白桃紅籠云煙。

夜風(fēng)一縷卷仙葩，半曲凝眉蠟燭殘。

   我一邊逐著風(fēng)塵撿拾著花瓣，一邊地聽著林姑娘傷感的吟哦…..傷春惜花，感慨命運(yùn),詎有黛玉一人？風(fēng)蕭蕭，花紛紛。暮靄中，一個衣袂飄飛的憂郁男子從邙山躑躅而來，俄而，他蹙眉憑欄凝望，一雙重瞳極力地欲穿透千山萬水，看到蓮峰的雕欄玉砌，看到金陵的春花秋月，可是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鐘峰滿山的落葉與飛紅，昔日的瓊樓玉閣已成湮沒在了漫天的風(fēng)沙之中，繁茂的紅花已成了昨日的舊夢，在蕭瑟的夜風(fēng)中卷落著一簾孤寂。時光飛逝，世事難料。無可奈何春色老，難留時光花落去。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一曲哀婉傷春感懷的《相見歡》在陣陣蕭瑟的冷風(fēng)中哀鳴著，感嘆著…..

 “落紅最易傷人心，憶起風(fēng)華誰禁受？金陵紅樓惹淚流，雨打殘酒三更后?！蹦f本來就期期艾艾的林姑娘了，就連一代“千古詞帝”也難敵凄風(fēng)冷雨中的落紅慘境啊，更何況我這個凡夫俗子？

 我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fù)焓爸鴶囯s在殘葉斷枝間的花瓣，眼中不覺地涌出了盈盈的淚水。我是在感傷落花呢還是在痛惜絳珠仙子與“千古詞帝”？也是，也不是。誰人看到今日滾落在塵土中的牡丹花瓣都會與我一樣的心情。因?yàn)椋档ぴ谌藗兊男哪恐惺庆陟谏x的花神，是不可褻瀆的女神，是光鮮亮麗的不可替代的“花中皇后”。蔣大為的一曲《牡丹》在我的心中早已經(jīng)扎下了根：“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艷，啊，牡丹，眾香國最壯觀……”我一直認(rèn)為牡丹永遠(yuǎn)是鮮艷壯觀的，可是，今日我卻看到了她還有這么不可讓我接受的結(jié)局。

我思索著，撿拾著…….

花是有生命的，大凡有生命的載體都會經(jīng)歷一場平淡無奇的、轟轟烈烈的人生體驗(yàn)。這種體驗(yàn)或短暫，或長遠(yuǎn)；或順暢輝煌，或艱澀多舛?；ㄈ缡牵巳绱?。我真想揩干眼淚，走進(jìn)紅樓，牽著林姑娘的手，與她娓娓道來我的感悟，讓她重新瀟灑地再活一次，走進(jìn)我們這個新時代，看看覺醒的新女性是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的。我還想夢回大宋，與風(fēng)華絕代的后主把盞于云亭間，細(xì)看風(fēng)中物，雨中景。拋卻宛轉(zhuǎn)哀切的詞調(diào)，來一闋“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的詞韻。橫笛飛紅中，吹奏一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高亢笛曲。

風(fēng)聲更緊了，陰霾更濃了，一場凄風(fēng)攜著冷雨即將登場……

落光了花瓣的牡丹枝頭上，我看到了一簇擠在一起的毛茸茸的小綠果，在厚實(shí)青綠的花萼上迎著暮風(fēng)搖曳著蕭蕭的煙嵐……

縷縷淡雅的清香在我的手中氤氳著余暮。我輕輕地嗅著，仿佛瞧見驛外斷橋邊，佇立著一個落寞但目光仍是堅定的人，他也如我一樣手里拈著幾瓣沾泥的花，在風(fēng)雨中沉思著?！傲懵涑赡嗄胱鲏m，依然香如故”，可敬的花魂。眾花皆然，人亦當(dāng)如此。

明朝的冷雨我不會再擔(dān)憂、懼怕。

我找來絲線與紅綢布，做了一只精致的繡花包包。把牡丹花瓣小心地放進(jìn)了里面，掛在了我的床頭上。

每晚的睡夢里，總會有一縷清香伴我走過春夏與秋冬…….

            （ 2013年4月18日 深夜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