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賞析 整部《紅樓夢》,封建貴族的代表人物,自賈母至賈赦、賈政、王夫人,至賈珍、賈璉、鳳姐,至賈蓉等,四代人表演的舞臺,是整個賈府;而賈寶玉和林黛玉、薛寶釵、史湘云、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晴雯、紫鵑、香菱等少女王國表演的舞臺,則是大觀園。大觀園雖是賈府貴族社會的組成部分,但作為少女青春世界的活動小天地,這是一塊“清凈女兒之境,”有相對獨立性。兩大舞臺,喜中有悲,哀中有樂,盡管悲喜間錯,哀樂交替,卻都是因樂而哀,由喜到悲,種種音調(diào),不同旋律,無不共同演奏了《紅樓夢》主題的交響曲。但到了這里,劉老老“二進”榮國府,闖進了大觀園,則完全打亂了原來的演奏,改變了它的音響,出現(xiàn)了不和諧,開始了變調(diào)。賈府和大觀園的主人們,統(tǒng)統(tǒng)成了觀眾,而讓一局外人,一個窮苦的農(nóng)村老太婆,登上他們生活的舞臺,并引出了另一個局外人,一個外來的貴族幽尼,共同客串主演大觀園,在《紅樓夢》中響起了絕無僅有的一支極不協(xié)調(diào)的變奏曲。但這種意料之外的變奏,卻是加入了主題情理之中的交響的,這是藝術(shù)大師曹雪芹的精心構(gòu)思和巧妙安排。 劉 姥姥“二進”那天,賈母正和王夫人商議給史湘云還席,按寶玉的“主意”傳令廚房:“明日就揀我們愛吃的東西做了,按著人數(shù),再裝了盒子來。早飯也擺在園里吃?!眲?姥姥被留下來,是因為賈母王夫人等過膩了豪富奢華的貴族生活,食甘飫肥,閑得發(fā)愁,正需要外來逗樂的刺激以填補內(nèi)心的空虛和生活的無聊,就像她們吃厭了山珍海味而格外喜歡農(nóng)村新鮮野味一樣。賈母是一個很會享福的老祖宗,新鮮事樂開懷,是她人生享受的另一種內(nèi)容,機靈的鳳姐正是能投合她的胃口而得寵的。這時候賈母就“正想個地里現(xiàn)結(jié)的瓜兒果兒吃”,也正想有個鄉(xiāng)野“積古”老太婆來說說笑,解解悶呢。鳳姐不是也對劉老老說:“你住兩天,把你們那里的新聞故事說些給我們太太聽聽?!兵x鴦則說得更直爽:“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的,拿他取笑兒,咱們也得了個女清客了?!倍颊f得很明白,原來她們是要找一個“湊趣”逗樂的女清客來消遣的,有這樣的背景,才有劉老老這個客串人物主演大觀園的機會,讓她占有舞臺而叫原來的主角變成看客,本來,侯門深似海的賈府宮殿,人間“太虛幻境”的大觀園,突然闖進了一個從另一世界來的老農(nóng)婦,顯得那么驚奇而又大驚小怪,這本身就帶有戲劇性;而飽經(jīng)世故的劉 姥姥又有豐富閱歷,乖覺得很,倒也能觀顏察色,見風使舵,頗有一套隨機應變的表演本領,因而就更富于喜劇效果了。 剛來的第一天晚上,劉老老的談吐就博得“賈母高興”,又“哥兒姐兒都愛聽”,于是她無話找話,瞎編胡扯,卻能煞有介事,引人入勝,動人心弦。正式登臺之前,她就以“雪下抽柴”的故事攪動了聽眾的興趣的,還收到了讓寶玉為之入迷而被其中女孩子境遇的懸念撩撥得追根究底的意想不到的一種藝術(shù)效果。以此“墊底”,也是劉老老的一種“鋪墊”,為“明日”大顯身手造成“蓄勢”——因而為博取賈母的開心,第二天在大觀園的一系列喜劇表演才如此得心應手,使整個大觀園成了極樂世界,把第四十回演成了劉 姥姥喜劇的“上篇”。 一大清早,天氣晴朗,“老太太高興”,叫劉姥姥 “過來帶花”,喜劇即已開場。先是好事的鳳姐充當“化裝師”,趕快拉過劉 姥姥來,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把個劉 姥姥,打扮成了一個“老風流”,又像是個“老妖精”,就已經(jīng)招來了“賈母和眾人笑得了不得”了。在往瀟湘館的路上又是那么滑稽地滑了一跤,引來“眾人都拍手呵呵的大笑”。這好比是一個序幕,但早已進入了角色,使一連串喜劇化為笑劇,從此笑聲接連不斷,在大觀園震響。隨后鳳姐又與鴛鴦搭檔,充當導演,因而很快就把喜劇推向高潮:只聽賈母一聲“請”,就像是開場鑼一響,劉 姥姥站起來了,面對觀眾,高聲道白:“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卻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被恼Z言,怪誕的神態(tài),嚴肅的表情,突如其來,出人意外?!氨娙讼冗€發(fā)怔”,直待“一想”之后,則上上下下,無不卷入哈哈狂笑的浪濤,使整個大觀園引起了爆炸!最先是湘云“掌不住”,嘴里的茶“都噴出來”了;黛玉則“笑岔了氣”,伏在桌子上只叫“噯喲”;寶玉呢?笑得“滾到賈母懷里”,而賈母笑得摟著他叫“心肝”;王夫人笑得說不出話來,一直“用手指著鳳姐兒”;薛姨媽“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則“笑得把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了;而惜春更是笑得受不了,“離了坐位”,拉著奶母“叫揉揉腸子”。其他“地下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姐妹換衣裳的。就“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著,還只管讓劉老老”。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觀園匯成了一片狂笑的海洋。接著又有劉 姥姥吃鴿子蛋的“余興”節(jié)目,使剛剛“住了笑”的眾人“又笑起來”,以至連賈母都“笑的眼淚出來”了,“忍不住”了,琥珀只好“在后捶著”,眾人也“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取笑”。作為眾人取笑的對象,劉 姥姥成了大觀園的興奮中心。喜劇一直延續(xù)到行酒令,更有那賈府上下聞所未聞的新奇好笑的“莊家人”現(xiàn)成本色的粗言俗語,又引發(fā)了一連串的“大笑”。 第四十回喜劇的“上篇”,主演的是“明場戲”。到了第四十一回,除了穿插妙玉的主演外,也都是劉 姥姥的滑稽戲。這時候劉 姥姥喝足吃飽,“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并發(fā)”,“越發(fā)喜的手舞足蹈起來”——卻又喜得寶玉向黛玉笑道:“你瞧劉 姥姥的樣子?!庇中Φ明煊翊鸬溃骸爱斎帐芬蛔啵佾F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庇忠谩氨娊忝枚夹α恕?。但接下來主演的卻是“下篇”的“暗場戲”——那就是劉 姥姥朦朧醉入了賈母的心肝寶貝怡紅公子的怡紅院,“扎手舞腳的仰臥”在“一副最精致的床帳”,“鼾齁如雷”,“酒屁臭氣”沖天……雖然這時沒有觀眾,但劉 姥姥“醉臥怡紅院”富麗堂皇的典型環(huán)境與如入夢中仙境的典型老農(nóng)神態(tài)心理之間的相互對比映襯,也是一種主演。這時刻,在怡紅院的舞臺,劉老老只是成了沒有看客的主角。從主演大觀園的笑聲震天,到主演怡紅院的鼾聲如雷,是劉 姥姥在大觀園演奏的一支反客為主的變奏曲——它使貴族之家開始沒落的悲劇進行曲出現(xiàn)喜劇的變奏,那歡樂的音響,極不協(xié)調(diào),非常刺耳;它使“天宮里似的”,如“小姐的繡房”一般香氣襲人的怡紅院,充滿酣睡老婦的酒屁臭氣,真所謂“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清凈女兒之境”了,極不和諧,大煞風景!但這種大煞風景的不和諧,卻好像是對前面極不協(xié)調(diào)的逗樂和刺耳的笑聲的一種“報復”,因而劉 姥姥醉入無人之境,直闖“禁 闈”,登上“天宮”,做了怡紅院的主人,于剛才大飽“口?!敝?,在此大享“睡?!?,毫不顧忌。曹雪芹當然不懂得什么叫階級剝削,劉 姥姥更不會意識到封建地主的富貴享樂是對農(nóng)民殘酷壓榨的結(jié)果,但這種反客為主的變奏所收到的喜劇效果,客觀上卻有代表農(nóng)民享受一下被剝奪的勞動果實的味道。因而“醉臥怡紅院”的“報復”,才帶有喜劇色彩。第四十回的主演,又好像是第四十一回主演的鋪墊——“下篇”的鼾聲是由“上篇”的笑聲震響而來,怡紅院的“酒屁臭氣”也是從大觀園“兩宴”變奏而成,因而才以農(nóng)村老太婆的角色,奏出了這一支占領怡紅公子最精致床帳的酣睡曲。 劉 老是一個喜劇人物,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她有微妙復雜的心理活動和鮮明豐富的性格特征。她的主演大觀園,只是表現(xiàn)她心理性格的一個側(cè)面。作為飽經(jīng)滄桑的老寡婦,要高攀貴戚,求得周濟,必然要觀顏察色,投其所好,因而她是如此樂意接受嘲弄湊趣,在完全陌生而又令人眼花繚亂的豪門貴族的吃喝玩樂中,任憑好奇心的激發(fā)和滑稽相的兜露,以“俚言博笑”,以獻丑逗樂。但劉 姥姥的心理性格也有其他側(cè)面。她飽含人世的辛酸,又透出人格的自尊。盡管她成了眾人的“笑星”,給人帶來歡樂的笑聲,也給自己帶來笑聲的歡樂,但她沒有忘掉自己低微的身份和卑賤的地位,她只是一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她內(nèi)心充滿了自卑。而自卑又喚醒了她的自尊。就在大觀園笑浪過后,賈母等一群人來到賈探春的秋爽齋,有一個細節(jié): 那板兒略熟了些,便要摘那槌子去擊,丫環(huán)們忙攔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給他,說:“玩罷,吃不得的?!睎|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板兒又跑來看。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眲?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罵道:“下作黃子,沒干沒凈的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打的板兒哭起來。眾人忙勸解方罷。 一個小孩子,天性好奇好玩,一會要擊捶,一會要佛手,一下叫“蟈蟈”,一下嚷“螞蚱”,是正常事,是怎樣也夠不上“下作黃子”以及“沒干沒凈的亂鬧”的,是用不著小事大罵的。很明顯的,大觀園笑的爆炸過后,劉老老這時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因而她借題發(fā)揮,那向板兒打出去的一巴掌,實際上是向自己的自卑心打來的,是為激發(fā)自尊心而打的。那“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的小事大罵,是罵自己的——她知道自己“進來”大觀園“主演”,并不意味著就可以“上臉”,更不以充當丑角為討好或乞求的手段,所以她也并不一味插科打諢,正如脂硯齋所言,劉老老是“有忍恥之心”的①?!叭虗u”,本來就是掙扎于中國封建社會底層的“莊家人”的心理狀態(tài)和性格特征的一種印記,何況劉 姥姥是處于當時特定的情境。但透過“忍恥”的壓抑,劉 姥姥“莊家人”的本色卻依然是明光閃亮。特別是她“莊家人”的語言本色,充滿鄉(xiāng)土味,幽默風趣。清新活潑,生動逗人,有如給腐臭的貴族之家吹進一股來自山野的春天氣息。無比清新香甜,本身就是一帖興奮劑,因而也引來一陣陣的笑聲。這也是給大觀園貴族語言帶來的一種變奏。這在第四十、四十一回是隨時皆聞的。如把“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說成“這個叉把子,比我們那里的鐵锨還沉”;酒宴行令,她說的是“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卜一頭蒜”,“花兒落了結(jié)個大倭瓜”,等等。這就是她所謂“我們莊家人不過現(xiàn)成的本色兒”。這種現(xiàn)成本色的語言,還可以追溯到“一進”榮國府“打抽豐”時對鳳姐說的俗語:“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呢。”“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壯哩!”這莊家人的現(xiàn)成本色,無不飽含她深切的勞動體驗和生活感受。酒宴上談到木頭,她就有這樣的感慨: “怨不得姑娘不認得,你們在這金門繡戶的,如何認得木頭?我們成日家和樹林子作街坊,困了枕著它睡,乏了靠著它坐,荒年間餓了還吃它。眼睛里天天見它,耳朵里天天聽它,口里天天講它,所以好歹真假,我是認得的?!?/FONT> 這就是典型的莊家人的語言本色,樸素無華,卻感情濃烈,很像一首散文詩,也是一篇“木頭頌”。劉姥姥 這種莊家人的語言本色在大觀園里的變奏,還表現(xiàn)在她跟賈母那種貌合神離的交談。剛拜見賈母后,賈母問了劉 姥姥的年紀,說:“這么大年紀了,還這么硬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個年紀,還不知怎么動不得呢!”劉 姥姥則笑著說:“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人。我們要也這么著,那些莊家活也沒人做了?!辟Z母說:“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玩笑會子就完了?!眲?姥姥卻說:“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么著不能?!眲?姥姥“二進”帶來的新鮮瓜菜是很合賈母的口味的,所以賈母說:“我正想個地里現(xiàn)結(jié)的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像你們地里的好吃?!眲?姥姥笑答:“這是野意兒,不過是吃個新鮮;依我們倒想魚肉吃,只是吃不起?!痹谕鶠t湘館路上劉 姥姥滑一跤,賈母問她:“可扭了腰了沒有?叫丫頭們捶捶?!眲?姥姥又說:“那里說的我這么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紅樓夢》里唯有的這一對老壽星都是飽經(jīng)世故的,都有好多話要講,但由于身世經(jīng)歷、生活地位和思想感情不同,她倆的交談卻是各打各的鑼,各敲各的鼓,總響不到一塊,表面看來非常融洽,實際上一點也不投機——兩個語言世界,是無法相通的,卻又真實地表現(xiàn)了各人的語言本色。兩個語言世界,一個來自上層社會的“公勛世宦之家,”一個來自底層社會的“草莽庸俗之族”②,彼此映照得異常鮮明,又在“二進”中碰擊出性格的火花,照亮了各自的形象。而這里突出的,正是劉 姥姥性格的主體性和復雜性。 以“二進”的第四十、四十一回為中心,聯(lián)系“一進”和“三進”,劉 姥姥的主體性格是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著,豐富著,也是在不斷變奏著的?!耙贿M”榮國府,因是來告貸打抽豐的,內(nèi)心未免發(fā)愁,有壓力,行動也就裹足不前。你看她到了榮國府大門,看那守門人“挺胸疊肚,指手畫足”的,又遭白眼,就只好“撣撣衣服”而“溜到角門前”去了,后又“只得蹭上來”陪笑發(fā)問。一“撣”一“一溜”一“蹭”,動作里透出多少膽怯、氣萎、拘謹和不安的信息啊!待見了鳳姐,又是“未語先飛紅了臉,”又是“忍恥說道”,又是“推板兒道”,顯得多么羞赧,多么窘急!但到了“二進”榮國府,劉老老卻從壓抑拘束中脫穎而出,精神為之一振,神態(tài)為之一變,面貌為之一新,變得活潑,開朗,幽默,風趣。因為這次不是來求人的,是來還情的,輕松得很。心理性格,就在前后對比中變奏,發(fā)展,豐富。到了“三進”榮國府,劉老老的主體性格則發(fā)展為忠厚仁慈知恩必報,有著人情味的芳香,有著人性美的閃光?!叭M”,正是榮國府抄家以后,以前那些受盡恩惠的清客們在危急中一個個都“一溜煙如飛”地跑了,甚至連一向以同姓同宗自詡的賈雨村,還要落井下石呢!可是被取笑為女清客的劉姥姥, 雖然在窮困時她求告于人,但在別人患難時她卻能誠心救助。鳳姐“托孤”,后來當王仁和賈環(huán)等勾結(jié)串通賣掉了巧姐,還是劉 姥姥奔走設法把她救出火坑,待之如親骨肉,最后讓巧姐嫁給一個同鄉(xiāng)的兒子,總算有了歸宿,成為十二釵中唯一幸運的靠自己勞動過活的農(nóng)家女。正如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一份判詞所暗示的:“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村婦,巧得遇恩人?!边@跟那幫清客以及“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狼舅奸兄”,形成多么鮮明的對比啊!就在鮮明對比中,突出了劉 姥姥性格的本質(zhì)特征。 第四十、四十一回劉姥姥“ 二進”而主演大觀園的變奏,也正是她“性格大觀園”的一種變奏——前觀“一進”,后顧“三進”,我們看出曹雪芹塑造這一客串人物有著性格的復雜性和豐富性,但都統(tǒng)一在發(fā)展變化的主體性格之中,因而這一形象才如此栩栩如生而叫人難忘。 ① 見甲戌本第六回脂批。 ② 甲戌本脂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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