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里鄉(xiāng)間有植桃、李者，多者數(shù)十株，少則三兩株。或宅旁，或畦邊，冬春而花發(fā)，夏秋而果熟。乃為家庭飯后工余之零食，亦可親朋招待饋贈之饗賚。實農(nóng)家得天獨厚之資餉也。

夫桃、李者，同屬于薔薇，俱源自中國，遍播海外，名滿八方，春華秋實為季，南植北種皆宜。其花淡雅清麗，明艷脫俗，自古文人雅士所喜愛；其果玲瓏豐碩，表里不凡，從來貢上席間之佳珍；其味鮮美爽脆，甘酸適度，由是男女老幼所熱衷；其效營養(yǎng)益壽，理性溫平，然則醫(yī)家國手之常方。吾今之行文，非表桃、李之外形，而欲言其內(nèi)在是也。內(nèi)何所在？品行道德是也。桃、李亦有品德乎？君不聞：“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王船山亦云：“草木鳥獸非無性無德，而質(zhì)與人殊，則性亦殊，德亦殊爾”。浩浩天下，豈可無德而存哉。

其德一也，生于寒瘠，而性不卑。桃、李之源，始于西北，多寒而瘠，庶幾不毛；天災(zāi)人禍，爭繁戰(zhàn)頻，復(fù)旱且冽，可謂白地。蓋桃、李者，發(fā)于殘冬，華冠陽春，亙古不易；風(fēng)雨無常，禍福難測，夏熟秋藏，信義弗改。芍藥月季，孳植膏腴，空負絕色，華而不實；樗椿橡櫟，跱立沃野，徒有偉岸，匠者不顧；桃之夭夭，有蕡其實，生雖平平，昂昂不卑；李之皎皎，碩茂其子，性乃蕩蕩，赳赳不懦。唐人歐陽詹存詩贊曰：“桃李有奇質(zhì)，樗櫟無妙姿”。是故言之不謬也。

其德二也，居于困囿，而志不靡。如臨隆冬，朔風(fēng)凜凜，萬物凋敝，草木懨懨；偶有蟲害，噬嚙侵蝕，枝葉枯槁，松柏難幸；倘遇洪澇，遍地汪洋，苗禾腐敗，阡陌盡殂；至若桃、李，身受汶汶，寧折毋曲，蓄蕾萌芽；枝柯潦倒，志抱彌堅，春風(fēng)依笑，氣度從容；壯哉君子，能屈能伸，雄哉偉量，淡定忠勇。山谷詩曰：“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猶言其懷瑾握瑜，志存高遠，淡看羈旅。壯心不已矣。

其德三也，負之名節(jié)，而行不欺。桃李之名，譽髦迄今，福壽之兆，俊杰之征；《千字文》言：“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曰蟠桃甘李，曰桃李春風(fēng)，樹桃以得蔭，桃李報瓊琚，皆贊其賢也。然則久負盛名而恒謙，長享冠譽而自持，不驕不躁，不諂不阿，益善益美，風(fēng)高節(jié)亮，真君子之氣也，人愈仰之。太史公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李白亦詩曰：“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由是知桃、李名節(jié)非欺焉。

其德四也，處之紛擾，而形不邪。世間萬象，百態(tài)千姿，蕓蕓叢集，良莠不齊。楊柳多情，柔而無骨，望風(fēng)希指，寡廉之流；葡提好攀，媚而乖張，趨炎附勢，鮮恥之輩；若茲二類，無忠少德，眾所不齒。然則桃李，英英挺撥，未思旁附，亭亭自立，弗念邪出；浮風(fēng)撩擾，恍如未見，霪雨糾纏，不動巋然。竟?fàn)栃蟹魅羲?，尚歸潔其身，乃坦蕩無邪之襟懷也。

此則桃李之四德，誠然不止此也，而僅此亦堪稱大丈夫者矣。若以此圭臬于世人，宛如求鳳之毛，覓麟之角，實難能可貴者焉。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因命筆為賦，乃亦自勉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