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舊旅行包的故事

mazidong 2012-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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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舊旅行包的故事

姑姑離開這個世界已有十幾年了。每次想到姑姑最終長眠在那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沙漠邊緣城市--酒泉，我的內(nèi)心總是感到特別的凄楚和遺憾。因為，奶奶爺爺孤獨的墳塋最終沒能將他們遠嫁他鄉(xiāng)的心肝愛女等到自己的身邊。

我的祖輩世代生活在河州。而我姑姑的婆家卻遠在遙遠的河西走廊最西端酒泉。在我的童年少年時代，我把每一次和姑姑的見面都看成是我十分奢望的夢想。由于兩個地方相距太遠的緣故，我們很少和姑姑見面。那時候，交通和通訊遠沒有今天發(fā)達。家里有誰要是準(zhǔn)備去一趟酒泉看望姑姑，要費好大好大的周折。因此，走一趟酒泉去看望一次姑姑就和今天去沙特朝一次覲幾乎沒有什么兩樣?？赡苁墙煌ê懿环奖愕脑虬桑菚r候我那親愛的姑姑從酒泉回老家來看望我們的次數(shù)也是很少很少。那時我們家里出奇的窮。窮得幾乎吃不到白面，就是包谷面、黃豆、洋芋、青稞等雜糧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诩Z的珍貴留在我腦海中真切地記憶可能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農(nóng)業(yè)社分給各家的糧食一年跟不上一年，真正是青黃不接，僧多粥少。我清晰的記得，每次等到姑姑從酒泉回來，我們總要吃一次從來吃不到的什么沙棗、烤面包、炸油果等極其稀罕的食品。

和姑姑的見面并有幸和她一起生活，在我的記憶中有三次難以忘懷。

一次是可能我在十三四歲的時候。那時，我已經(jīng)開始上學(xué)好幾年了。家里窮得我去學(xué)校的時候每天都拿不到中午吃的饃饃。有時候母親在炕洞眼里為我燒幾個洋芋讓我?guī)г跁铩Ｖ形绯燥埖臅r候，我怕別人笑話我。總是跑到學(xué)校大門外的莊稼地邊上，等周圍沒有人的時候，我就匆匆忙忙湊合著把那幾個洋芋吃完。把洋芋皮子撩在地里后就回到教室?？墒悄谴喂霉玫幕貋碜屛以谕瑢W(xué)面前徹底風(fēng)光了一次。姑姑帶回來的烤面包好吃極了。它不但是純白面做的，而且是用清油和很多作料攪拌后涂抹在饃饃表面上上完全烤熟的。吃起來香甜干脆。我們把它叫做比白面饃還好的白面饃。就在那次，姑姑帶回來了一大提包烤面包。第二天上學(xué)的時候，母親讓我把姑姑帶回來的兩個烤面包帶到學(xué)校吃。她說今天你就享一次口福吧，把你姑姑的這兩個烤面包帶上中午吃。那種高興的程度我不知用什么語言來形容。那天早上的課完了以后。我不慌不忙，把書包拿到桌面上，從里面慢慢地把烤面包取出來。好多同學(xué)看見我吃的這個和平常不一樣的饃饃。紛紛跑過來從我手里要。當(dāng)我把那散發(fā)著濃濃香味的烤面包放入口中時，好多同學(xué)都留下了口水。紛紛問我哪里來的。我自豪地告訴他們，是我酒泉的姑姑帶來的。他們問我你的姑姑怎么會在酒泉？那酒泉在哪里呀？我?guī)е肛?zé)的口氣回答他們，我的姑姑為什么就不在酒泉呀？她老早就是酒泉人了。你們知道嗎？那酒泉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比我們臨夏還要大好多的！他們聽得一個個目瞪口呆。于是我把那烤面包分成好多小塊讓他們吃，他們一邊吃一邊發(fā)出嘖嘖的嘆息。

幾天后，姑姑回酒泉婆家的時間到了。我們是多么的舍不得她走呀，但是姑姑說，她的孩子也想她了。不回去是不可以的。她安慰我們說，下次姑姑帶好多好吃的再來看我們。于是我便極不情愿地點頭答應(yīng)。當(dāng)我們目送著載著姑姑的小輪船冒著滾滾黑煙，在黃河翻滾的波濤中漸漸離開河岸的時候，我們家可能最悲傷的人就是我了。因為要等到用姑姑帶回來的清香四溢烤面包在同學(xué)面前炫耀自己的日子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站在凜冽的河岸，看著姑姑乘坐的輪船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后，我們才悵然若失地回到家里。沒有姑姑的日子真是寂寞。第二天，我們弟兄幾個在家門前的小場院里仔細尋找姑姑和我們一起玩耍時留下的腳印。姑姑那小巧的絲絨鞋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辨。我們蹲在姑姑那可愛的腳印的旁邊很久很久不愿離開，她的腳印是那樣的親切。看著它就好像親愛的姑姑還在我們身邊。

再后來，見到姑姑的機會就是我大哥結(jié)婚的時候。記得那時我們家的窮酸狀況依然沒有得到明顯的好轉(zhuǎn)。母親的腰腿病長時間折磨得她一直吃藥打針。沒有絲毫收入的家除了大小幾個會吃飯的口什么都沒有。就在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哥哥要結(jié)婚了。家里極度拮據(jù)的經(jīng)濟困難一股腦壓在了父親的肩上。本來借一頭毛驢在宴席那天把新人馱回來就完事的父親最終決定哥哥的宴席上把接新媳婦的毛驢改成毛驢車。這毛驢車就是把一頭毛驢套在一輛架子車的前面。讓一個小娃娃牽著毛驢的韁繩，讓新人坐在用毯子之類繃起來的架子車內(nèi)。這樣的簡易結(jié)婚裝備當(dāng)然比在毛驢上直接馱要先進得多文明得多了。不過，那牽毛驢的娃娃每到誰家孩子結(jié)婚的時候總是讓家主煞費苦心，因為那拉驢的娃娃一般是并不容易找得到的。原因是祖輩有一種調(diào)侃的說法：

拉驢娃長不大。

長成些尕“兒巴”。

那“兒巴”的意思就是地方方言，意思是個子長不高。和侏儒是一個意思。父親好不容易花錢雇了一個拉驢娃來拉娶我嫂子的驢車。

等到我稍大一些開始懂事的時候，父親才告訴我說，當(dāng)時在哥哥的婚事上支出的錢中就有我酒泉姑姑很大的一部分濟助，而且當(dāng)時建議用毛驢車娶親的竟然也是我的姑姑。她說用毛驢車接親比毛驢直接馱怎么說都起面一些。多花幾個錢她可以幫助父親想辦法?？梢?，姑姑的到來和她對我們家的雪中送炭般的幫助很大程度上卸去了我父親肩上沉重的欠賬包袱。當(dāng)所有的客人吃完宴席陸續(xù)被送走以后，我們一家如釋重負地圍坐在姑姑的身邊，母親刻意從親戚們?yōu)楦绺缢蛠淼乃卸Y品中挑了一件最好的料子布送給了姑姑。姑姑高興得流出了眼淚。她說，她從心底里接受了我們價對她的情義。她很知足了。說這些東西她的婆家不缺。還是留下來給我們弟兄幾個做衣服吧。她看到我的父母吃上了剛?cè)⑦M家門的嫂子端上來的熱騰騰的飯菜后的第二天，又匆匆離開了我們，踏上了返回酒泉的旅程。

第三次就是1987年的暑假。那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參加工作的第二年。之前，姑姑幾次帶話叫我去酒泉轉(zhuǎn)轉(zhuǎn)，一直遲遲沒有成行。細細一想，都好幾年沒有和姑姑見面了，還真是想念她那慈祥的聲音和她做的可口的飯菜。所以一放假我就乘上西去的列車來到了酒泉。那時候，姑姑的家已經(jīng)被不斷擴大的酒泉城占去了。村上統(tǒng)一為他們設(shè)計修建了新穎漂亮的雙層復(fù)式小樓。姑姑和她的女兒、孫子分別有各自的臥室。我被姑姑專門安排在一間寬敞明亮的閣樓上。每天兩頓飯她親自下廚。在近半個月的日子里我真正領(lǐng)略了一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幸福生活。姑姑說，我們姑侄不見面都好長時間了。來一次酒泉真不容易，這次你既然來了，要好好陪陪姑姑。你說都想吃什么？姑姑給你做好了。聽著她樸實親切的話語，仿佛離家西行了近700公里來到酒泉的我還依然偎依在母親的身邊。

幾天后，姑姑帶我來到酒泉繁華的街道上轉(zhuǎn)了一圈。在一家出售各種琳瑯滿目旅行包的店鋪前，我們停了下來。姑姑問我看看有自己喜歡的嗎？我眼花繚亂地看了看，就指著一個淺灰色制作考究的男士包說，這個我喜歡。一問老板價格多少，說15元。我說太貴了。算了，不買了。姑姑說只要你喜歡。就買上吧。也算是你來酒泉的一個紀念吧。就這樣，回來以后漫長的工作中，這個小包陪我走過了十幾年人生的風(fēng)雨歷程。臨回來的時候，姑姑執(zhí)意把我送到了火車站，就在火車啟程的一刻，她從站臺上拉著我的手，說這次來沒有讓我好好轉(zhuǎn)轉(zhuǎn)，她很是歉意。等有機會再來酒泉。以后別忘了姑姑。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眼淚卻下來了。

多年前整理物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早已棄之不用的小旅行包被塞在一個柜子的最里層。背帶已經(jīng)斷裂，拉鏈也已損壞，顏色已經(jīng)徹底變白，局部地方已經(jīng)被磨破。妻子說扔掉吧，我口氣很重地說不行。于是她又不解地把包塞進了柜子。我知道。物質(zhì)生活和人們的生活水平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今天，這個舊包繼續(xù)珍藏下去，價值是一點都沒有的。但是我一定要把它珍藏起來，我要永遠銘記住姑姑對我和我們家的關(guān)懷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