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fēng)雨剛剛下停，推開窗戶，一股無比清新的氣息撲鼻而來，直透心底。
空氣中還帶著涼意，不過我沒有感到顫抖，我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那只在草地上掙扎的搖
搖欲墜的白蝴蝶。
它的翅膀被雨水打濕了，在草地上胡亂拍打著的。在綠綠的草地上，它白得很耀眼，掙
扎得讓我的心隨它而動。
我的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握到發(fā)痛——也許，心的痛楚只有外在的痛楚才能減輕。
這時，窗外響起爸爸和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我聽到聲音不久，一只腳正向那支白蝴蝶
踩去。
我禁不住大叫：“不許踩！”
那只腳收了回去，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看見一張錯愕陌生的臉。我沒有再看他，就低
頭去看那支白蝴蝶。
在我聽到爸爸含歉意的問候里，我看見一雙年輕的手，輕輕把那支在草地上掙扎的白蝴
蝶，放在了沒有水的窗沿上。
我的心被觸動了，我抬起頭來，看見那雙因了解而洞澈的眼眼睛。
還未來得及細(xì)看，就聽到爸爸輕輕的嘆了口氣。這立刻觸痛了我，淚水漲滿了我的眼
睛。我轉(zhuǎn)動輪椅，沖到另一個不向窗戶的角落里——在成長的日子里，我一向好強(qiáng)。
什么都習(xí)慣獨(dú)自承受，就算是受傷，我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愈合自己的傷口。可這一
次，我知道，我的傷口不能再愈合了。
不能愈合的傷口有很深的傷痕，爸爸的嘆息觸痛了它。
“蝶舞，蝶舞……”爸爸痛惜而柔和的聲音在喚我。
我的心又抽痛起來——我的痛苦爸爸能懂，可懂有什么用呢？雨后的蝴蝶不能展翅，雙
腿不能動的舞者不能起舞。
媽媽患上了那可怕的骨病，不能再舞。她把蝶舞做為我的名字和她視為生命的舞蹈一
樣，嵌入我的生命里。可是，她才逝去十年，我卻也不能再舞。我沒有失去生命，可，可
我，我不能再舞。
多么殘酷！我捶打著那雙腿，那雙不會有痛楚，也不再有生命的腿——腿是假的，生命
豈非也是假的？！
淚，使我什么都看不清，我拼命捶打著那不屬于我的腿。爸爸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我不知
道。我只聽見他痛惜的聲音：“蝶舞，蝶舞……”
我的雙手被爸爸握住了，我的淚一滴一滴，滴在爸爸手上。覺到爸爸的手在顫抖，我不
動了。
在這心碎的寂靜里，我聽見一個溫和而誠摯的聲音在說：“那支蝴蝶自己飛走了，太陽
出來了，你應(yīng)該到外面看一看，來，我推你！”
不容置疑，不容反對。在我的錯愕里，我被推出了那間我半年來從沒離開過一步的臥
室。
到了走廊里，我才從錯愕和驚訝里掙脫出來。但，卻無法對身后的人發(fā)作。只為他那句
話說得那么好——那支蝴蝶自己飛走了！
可是，到了花園里，在那熱情的陽光下，我突然覺得無以循形，自卑，自憐，自尊，自
傲……這些難以釋懷的情緒圍住我，我禁不住喊出聲來：“停下，停下，我要回去，我要回
去！”
才喊了兩聲，淚意就哽住了我的脖子，淚水就溢滿了我的眼睛。
一雙有力溫?zé)岫贻p的手，緊緊握住握住我捶打輪椅的手。不是爸爸的，但我同樣掙不
脫。
在我還沒再次發(fā)作之前，他溫和而誠摯的說：“相信你自己。那支蝴蝶能自己飛走，你
也能。我知道你是那支被雨打濕的白蝴蝶，你爸爸努力要把你放到?jīng)]水的窗沿上，而我，想
把你帶到有陽光的地方。記住，我叫寇云舟。請跟我合作，對自己仁慈一點(diǎn)，不要獨(dú)自躺在
有水的草地上掙扎，又再次弄傷自己。”
我震撼而啞然的看著他。這些話和那雙年輕的手一樣，觸動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后來的日子，因?yàn)樵浦鄱兊脺嘏嗖省５?，我心深處，終有心結(jié)。
有一天，忍不住相問：“云舟，你不過是你爸派你來問候一下我爸爸的，并無叫你多
事。過客變歸人，何苦！”
“前生有約，躲不過就是躲不過！”云舟說著，轉(zhuǎn)過身來，臉上仍是那淡而真的笑。
我也淡淡笑了。心底浮起云舟曾說過的那幾句話：“莊生有夢，蝴蝶不飛。今生今世，
停住不悔！”
是的，我現(xiàn)在是一只無法飛舞的蝴蝶。但是，曾幾何時，我也飛舞過！并且留下了難忘
的傷痕和遺憾。在那些長長短短的日子里，在此時歷經(jīng)滄桑而穩(wěn)重從容的微笑里，如昨晚的
風(fēng)風(fēng)雨雨，早已遠(yuǎn)去。而那份山盟海誓，早已經(jīng)深深印記在各自的心里，永遠(yuǎn)不會磨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