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聊無聊之五十——題畫

兩不齋 2012-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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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聊無聊之五十——題畫

憬波

   畫有畫題，但把畫題題在畫上的，恐怕也只有中國畫了。國畫，除了畫題和落款題在畫上以外，還有題詩題文，稱為題畫。當(dāng)然，題畫也是唐宋以后的事，也就是以蘇東坡、米芾為代表的文人畫產(chǎn)生以后，題畫才成了一種時尚，特別是在明清相當(dāng)?shù)厥⑿?，詩、畫、印、文，同為一體，成了中國畫的一絕。
   顯然，題畫是相當(dāng)講究的，也就是說不是題得越多越好，更不是所有國畫都要題。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大開大合，氣勢非凡，但就看不到題畫，連他的名字“范寬”二字也找不著，藏在樹葉之間，與樹融為一體了。有的筆墨精到的國畫小品，大都題“窮”款，有個名號，一枚朱印即可。
   當(dāng)然，題得巧妙，或詩或文，題得妙趣橫生，當(dāng)屬上乘之作。何為上乘？我以為有三：一是題得是地方；二是書法得精到；三是內(nèi)容要精妙。
   先說題得是地方。這是個小問題，懂點畫的人一般都認(rèn)為是小兒科，不就是畫的邊邊角角嗎？如果你去問問醫(yī)生，其實兒科最難。比如，國畫借鑒現(xiàn)代構(gòu)圖，方形比條形居多，橫題，滿款，就比較有現(xiàn)代感。如是條形，畫的重心在下，上方就比較適合題文字較多的詩文，兩三行成一個塊面，用款、印上下呼應(yīng)；如畫的重心在上，接著畫由上往下題，一二行即可，使畫面有一種下垂延伸感。潘天壽有一幅《青綠山水》，畫面只上下兩個大塊面，方形，中間橫向大片留白，畫的重心在上，一座潑墨大山，頂天立地，下方，只兩三筆畫出近山山緣，有兩點景小人和幾顆枯木點綴。與范寬《溪山行旅》有異曲同工之妙，大氣磅礴，范氏顯其雄，天壽彰其闊。闊，靠什么，靠其中間的橫向大片留白。范氏題窮款，幾乎不見，潘某則題畫面中間，長款，緊挨著上部大山題，使畫面上下一氣，渾然天成。字，碑中帶行，與山的格調(diào)一致，題的內(nèi)容，更令人叫絕：“習(xí)俗派爭吳浙間，相譏纖細(xì)與粗頑，苦瓜佛去畫人少，誰寫拖泥帶水山?！笨喙虾蜕惺瘽ヒ?，誰寫拖泥帶水山？唯我潘天壽能為，潘天壽用此畫作了非常自負(fù)的回答。
   至于題傳統(tǒng)仿古山水，好說，古人的畫擺在那里，可以借鑒?？侦`精致的小品，題窮款為好，題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印要精，少為妙，盡量使畫面干凈，要有靜氣。
      書法要精，勿須多言。好的國畫筆筆是書法，筆墨是國畫的靈魂，如果不講筆法墨色，那就沒有必要強調(diào)國畫之所以為國畫了。因此，如書法不精，少題為妙，多則現(xiàn)丑。史上大畫家，書法無不超群絕倫，蘇軾、趙孟頫、董其昌、文征明，揚州八怪金農(nóng)、鄭燮、黃慎，八大山人朱耷，吳昌碩、任伯年，哪一個又不是書法大家，現(xiàn)當(dāng)代的，李叔同、張大千、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的筆力，那是何等了得！能追苦瓜佛人石濤者，也恐怕止惟此幾人也。他們的題畫、手札常常被我們當(dāng)作書法范本來臨習(xí)。
   題畫的內(nèi)容，可說的就比較多，在此也謹(jǐn)擇要緊之一二略說一下。國畫，古人題得最多的是詩，叫題畫詩。如金農(nóng)題《梅花扇》：“驛路梅花倒影垂，離情別緒系相思，故人近日全疏我，折一技兒寄與誰”，蠻有情調(diào)的。古時詩畫不分，還專門有以詩為畫的，叫詩意圖。比如大家常見的《寒江獨釣圖》，我不說你也知道取自柳宗元“千山鳥飛絕”詩。還有如王維、常建一類的山水詩，詩境相當(dāng)寂靜空靈，頗有禪意，有人叫它禪詩，也是國畫的好題材，這類的詩好題，但畫難為，處理不好，糟蹋了好詩。
   還有一類題畫詩，反映的是作者的藝術(shù)主張和創(chuàng)作體會。如板橋鄭燮一生畫竹，幾乎每畫必題，大家熟知的有：“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表達(dá)是作為一個文人、一個芝麻小官對百姓的情懷，是人品，也是官品。他的另一首題畫詩“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則是完全是對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體悟了。許多大畫家都喜歡把他的藝術(shù)主張、創(chuàng)作實踐、創(chuàng)作體會題在畫上，有的用詩的形式，有的用文的形式。用文的形式，當(dāng)然自由得多，也就豐富得多。石濤還專門著有《苦瓜和尚畫語錄》，董其昌著有《畫禪室隨筆》，對后世的影響是相當(dāng)深遠(yuǎn)的。鄭板橋題《蘭花》：“石濤畫蘭不似蘭，蓋其化也；板橋畫蘭酷似蘭，猶未化也。蓋將以吾之學(xué)古人之不似?！饼R白石《大滌子畫題詩》：“絕后空前釋阿長，一生得力隱清湘。胸中山水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弊x了這些題畫詩，你就不難理解中國畫為何獨樹一幟了，是師古不泥，道法自然，“搜盡奇峰打草稿”，還是以心為師，我手寫我心，以心為畫，畫為心生，還是“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不一定要有答案。欣賞畫的同時，讀讀題畫，我想也是不錯的。讀國畫，我常常是倒過來，先讀題畫再欣賞畫，其妙自明。
   自蘇東坡始，文人畫生生不息。如今也是枝繁葉茂，有人稱之為新文人畫。文人者，舞文弄墨者也，文人為畫，也就有凡畫必題的雅好。題得如何，就看你的才情了。
      有的題得智，如齊白石畫《雁來紅》，求者可能覺得畫得太簡單，要求添個蟲子什么的，老人“偷懶”，只題了句“老來怕聽秋聲，故不畫蟋蟀?！蹦阏f，妙不？同類的還有一則，一畫家參加“筆會”，索畫者連夸畫得好，為某領(lǐng)導(dǎo)為某同事為某同學(xué)索了一幅又一幅，畫家不好拒絕，就畫了一幅《擔(dān)水圖》，題曰：“看人挑擔(dān)不吃力”，與那句“站著說話不腰疼”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你還知趣不？
   有的題得趣，題得詼諧，題得幽默。金陵南京有兩畫家就是這方面的高手。一叫劉二剛，一叫朱新建。劉畫蔬果，題：“歪瓜裂蘿卜最甜，內(nèi)行知之”；畫孔方兄，題：“錢者，用處之大矣，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出門萬事難，老杜'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酸矣”；題《騎驢圖》：“昨日騎馬，今日騎驢，明日騎牛。自然之趣”；這使我想起一首打油：“天堂地獄任遨游，別人騎馬我騎牛，自劈小徑自己走，一生快樂苦中求”，作為題畫也是可以的。朱新建以畫《美人圖》見長，其題畫，也是相當(dāng)?shù)拿?，“借半座山看竹，留一庭雨澆花，兩片腌蘿卜，一杯薄酒，三幅減筆畫，半局閑棋，風(fēng)搖海棠閑做畫，雨打芭蕉亂題詩”，“幾日不來春便老，開盡桃花”，“贏棋總比輸棋少，詩債欠過酒債多”，這些都還算比較文雅的，還有不少“撒金屑做咫尺小品，偕美人住五星級酒店”之類的呢。我有時覺得還是我的美術(shù)老師楊秀玲題在《斗笠圖》的那句：“若是夸得妹臉紅，送哥戴起不要錢”，更耐人尋味。平凹賈氏亦書亦畫，價很是不菲，在我看來，其畫更多的在其文，題畫甚妙，有一則題《偷油圖》：“吾小時夜靜，常失眠，見家中油罐上有一鼠偷油。俗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成。此鼠正偷時，被吾擲一鞋擊之而逃。鼠雖那夜腹饑，精神則美學(xué)矣?！陛笭?。
   不過，作為一個身處“盛世”的現(xiàn)代人，朱新建的趣味也蠻有市場的，他有一個長得不能再長的齋名，叫“除了要吃飯其他就跟神仙一樣齋主”，你就可想其才情和生活的滋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