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史書記載,歷史上第一個拿到稿費的人是漢代的司馬相如,他替失寵的陳皇后給漢武帝寫了一篇情書,調(diào)和了他們的夫妻感情,獲得百斤黃金的報酬。那么,這百斤黃金究竟是多少錢?古代文人寫文章的稿費又是怎樣計算的呢?
“潤筆”的由來及內(nèi)涵
稿費,古稱潤筆,最早見于《隋書·鄭譯傳》。話說當(dāng)年隋文帝叫李德林起草詔書,這詔書還沒動筆,一位叫高颎的官員就在一旁開玩笑說:“筆干了?!笨吹酱朔跋?,隋文帝的鐵哥們鄭譯也“落井下石”,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得一錢,何以潤筆?”幫著李德林向皇帝討要賞錢。隋文帝聽到這二位煞有介事地唱和,忍不住哈哈大笑。“潤筆”一說,由此而來。
“潤筆”一詞,出發(fā)點在于讓對方提供墨汁。古人用毛筆寫文章,墨汁的消耗必不可少,于情于理,索錢購買一點寫作必需品也算是正當(dāng)要求。然而,在人情往來上,“潤筆”不可能僅僅拘泥于幾個墨汁的小錢,因此,“潤筆”一詞在形成伊始,其內(nèi)涵與外延就有所擴(kuò)大,人們把請人寫文章或創(chuàng)作書畫所奉送的錢物等等,全都叫做潤筆??梢哉f,“潤筆”這個有中國特色的詞語,既包含了文人特有的詼諧幽默,也提供了中國古代諸多人情世故的信息。
《長門賦》與黃金百斤
宋人王楙在《野客叢書》中說:“陳皇后失寵于武帝,以黃金百斤奉司馬相如,作《長門賦》以悟主。此為潤筆之始。”
陳皇后名叫阿嬌,是漢武帝姑母之女?!敖鹞莶貗伞敝v的就是漢武帝劉徹與阿嬌的故事。據(jù)典籍記載,阿嬌在劉徹稱帝后被立為皇后,早年備受恩寵,后來漢武帝移情別戀,陳皇后漸被冷落。為了重新得寵,陳皇后命心腹內(nèi)監(jiān)攜黃金百斤,向著名文士司馬相如求賦一篇,請他代言自己早年與皇帝伉儷情深以及后來幽居長門宮的凄清幽怨。司馬相如揮毫落墨,漢武帝深受感動,陳皇后如愿以償。司馬相如代筆的這篇文章,就是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長門賦》。
以當(dāng)時的經(jīng)濟(jì)狀況而言,陳皇后所付的稿費“黃金百斤”無疑是一筆巨款。司馬貞給《史記·平準(zhǔn)書》作注,引臣瓚注“漢以一斤為一金”,又引大顏注“一金,萬錢也”。按這個比例換算,一斤黃金可值一萬文錢,黃金百斤就有百萬文錢了。眾所周知,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后曾當(dāng)壚賣酒,當(dāng)時的酒價雖不可考,但漢武帝的兒子漢昭帝時期的酒價,據(jù)《漢書》所記為一升四文錢,等值換算為一斗酒值四十文錢。也就是說,卓文君女士約需賣掉25000斗酒,營業(yè)額才可以達(dá)到“黃金百斤”?!堕L門賦》稿費之高,不難想見。
其實,陳皇后買賦的故事雖然凄美曲折,但中國最早的稿費,卻未必可以追溯到司馬相如身上。從文獻(xiàn)記載來看,署名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最早見于南朝蕭統(tǒng)編撰的《昭明文選》。在《長門賦》的序言里,作者說,“孝武皇帝陳皇后……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后復(fù)得親幸”云云,僅此一端,便見其偽。司馬相如是漢武帝時候的人,陳皇后被廢發(fā)生在漢武帝即位第5年,本篇若為司馬相如所作,序言之中當(dāng)然不會提及漢武帝死后的謚號,況且歷史上武帝對陳皇后也沒有復(fù)幸之事。中國古人骨子里都有些羅曼蒂克,喜歡把一些頗富傳奇色彩的事情歸結(jié)到名人身上;老百姓內(nèi)心深處又極度善良,喜歡看到故事圓滿,因此,陳皇后與漢武帝的故事,后人津津樂道也就不難理解了。
南宋時期的著名詞人辛棄疾,也因為這筆莫須有的稿費而惹動了詩情。在那首膾炙人口的《摸魚兒》當(dāng)中,辛棄疾以古論今,以人及己,既痛心于“長門事,準(zhǔn)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也表達(dá)了“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的無可奈何。在詞人眼中,過去的美好既已付諸流水,即便舊事重提、千金買賦也屬枉然。其實辛棄疾創(chuàng)作本篇《摸魚兒》,著眼點在于自己的壯志未酬與仕途落寞,他只是體物寫志,舊瓶裝新酒而已。我們不妨揣測一下,如果陳皇后地下有靈,能夠聽到一千多年以后的這聲喟嘆,她是否將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從而視辛棄疾為自己隔世的知音呢?
稿費·碑銘·幽默
在中國古代諸多文章當(dāng)中,碑銘是非常獨特的一種體裁。古人很重視碑銘,其中緣由,用馮夢龍的話來說,叫“隨你清如伯夷,少不得一篇極惡的文章送歸林下;隨你惡如盜跖,少不得一篇極好的文章送歸地下”。正因如此,撰寫碑銘的寫手們所得稿費異常豐厚。
唐文宗時期,社會上極重樹碑刻石。達(dá)官貴族中如有人過世,各大寫手紛至沓來,爭先恐后地為死者奉上撰好的墓志銘,乃至門庭若市,讓喪家目瞪口呆。這些寫手們當(dāng)然是為了那不菲的稿費而來的。
在唐代眾多的碑銘寫手當(dāng)中,李邕恐怕是稿費拿得最多的。據(jù)《李邕傳》記載,“邕尤長碑頌,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受饋遺至巨萬,時議以為自古鬻文未有邕者。”詩圣杜甫感慨于斯,在他的名作《八哀詩》中特意給李邕準(zhǔn)備了一首,詩云:“干謁滿其門,碑榜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騏驎織成罽。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把李邕的“豐功偉績”及紙醉金迷大大地“表彰”了一番。
“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在碑銘的寫作上也是不遺余力。因為顯赫的名聲以及崇高的地位,韓愈代筆碑銘要價極高,用劉禹錫在《祭韓愈文》中的說法,叫“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彪m然韓愈先生賺得盆盈缽滿,但這種斂財?shù)氖侄螀s遭到了后人的非議,如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就公然批評韓愈是“諛墓金”。
上述都是以碑銘賺取稿費的例子,也有人因此被氣破肚皮,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就是典型代表。王維的鄰居王縉經(jīng)常給人寫碑志,有送潤筆的人跑錯了路,送到王維家里來了。醉心詩畫的王維很不喜歡王縉這種拜金主義行為,這回被無端殃及,自然覺得窩火。據(jù)《唐語林·卷五·補(bǔ)遺》記載,王維當(dāng)場就對來人沒好氣地說了一聲“大作家在那邊”,以示抗議。
“床頭聲斷歌魚鋏,囊底欣余潤筆錢。”對那些清貧文士來說,通過艱辛寫作獲取稿酬的同時又得到別人肯定,既無傷大雅,也讓人倍感欣慰。從文字始創(chuàng)直至今天,絕大多數(shù)文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都會為客觀條件所掣肘,不得已而為五斗米折腰,這種無奈,相信每個與古籍青燈做伴的讀書人,都會有深切的感受。
然而,正如魏武帝曹丕有言,文章乃“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真正的好作品,其價值無法通過稿費來體現(xiàn),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一旦赤裸裸地與金錢掛鉤,質(zhì)量也會大打折扣。其間的是非曲直,既涉及到個人的道德操守,又與社會風(fēng)氣息息相關(guān),值得旁觀者認(rèn)真思考,也值得當(dāng)事人妥善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