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畫意·鄭燮《幽蘭圖》
詩畫融通美·審美移情 鄭燮《幽蘭圖》,藏遼寧省博物館。 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板橋,又號理庵、橄欖軒主人,江蘇興化人。乾隆元年(1736)進(jìn)士,曾官山東范縣、濰縣知縣,因賑濟災(zāi)民,得罪貪官,辭官歸里,賣畫于揚州。工詩文,善畫蘭竹,為“揚州八怪”之一。有《鄭板橋全集》。 板橋用側(cè)鋒淺墨勾勒山坡,略作皴擦,表現(xiàn)山石的陰陽、凹凸、縫隙,幽蘭、稚竹便生長于坡石縫隙間。坡上一叢蘭竹,較密,崖邊二小叢,較疏,上下照應(yīng),疏密相間。蘭葉、竹葉均用濃墨撇寫,淡墨寫蘭花,濃淡相襯,瀟灑雅秀。蘭叢邊必有稚竹,蘭竹同生,相依相伴,體現(xiàn)出畫家的審美追求。畫幅右下方,直行題寫一詩,正好填補畫面的空白: 轉(zhuǎn)過青山又一山,幽蘭藏躲路回環(huán)。 題詩前二句先由畫像著筆,描寫幽蘭生長于深山空谷之中,要轉(zhuǎn)過一山,又過一山,山路回環(huán),幽蘭躲藏在深谷里。第三句緊承上意,乃就幽蘭著筆,說幽蘭的馨香布滿空谷,在這“眾香國”里,有誰能來到?言外之意,俗人是不會來的。詩句不僅形象地寫出幽蘭的自然特性,也反映出我們民族深厚的文化積淀?!犊鬃蛹艺Z》說:“芝蘭生于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碧迫颂展取斗N蘭》詩云:“種蘭幽谷底,四遠(yuǎn)聞馨香?!彼稳它S庭堅《書幽蘭序》:“蘭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叢薄之中,不為無人而不芳?!卑鍢蛴脙?yōu)美的詩歌語言,生動地表現(xiàn)出幽蘭形象深層的比德意義。結(jié)句的詩意陡然一轉(zhuǎn),由蘭寫到人,寫到自己。他受畫境的感召,仰慕幽蘭之美德,固而向幽蘭說:我是個書呆子,不知能不能容我在這里筑屋半間,常常與君子為伴。詩人用審美移情的藝術(shù)手段,明確表白自己愿與幽蘭長相廝守,同居深谷,永葆馨德。 人們在進(jìn)行審美活動時,會產(chǎn)生“移情”作用,或則將自己的情感移之于審美客體中,或則是審美客體移動自己的情感,這便叫“審美移情”。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梁任勰《王文憲集序》:“公不謀聲訓(xùn),而楚夏移情。”《文選》張銑注:“言不作聲譽教示,而下人感其道德,已移情于善道矣?!碧?A class=insidelink title="" href="http://www./Category_8/Index.aspx">詩人皎然認(rèn)為繪畫作品可“移人心”,其《觀王右丞維滄州圖歌》云:“丹青變化不可尋,翻空作有移人心?!笨梢?,我們的先輩已認(rèn)識到審美活動中“移情”的功能。 審美移情在文藝創(chuàng)作與鑒賞活動中的表現(xiàn)是不一樣的,就創(chuàng)作而言,以作者之情,移之于外物,移之于境;就鑒賞而言,以文藝作品之境,移人之情。清人吳喬《圍爐詩話》說:“情能移境,境亦能移情。”他清楚地、精要地區(qū)分出審美移情在創(chuàng)作和鑒賞兩方面的表現(xiàn)。題畫詩里所常見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主要指詩人將觀賞繪畫作品時的審美體驗寫入題詩里,屬于“境亦能移情”這一類。人們在鑒賞繪畫藝術(shù)作品時,被客體優(yōu)美的畫境吸引住,產(chǎn)生身臨其境的感受和久留其地的愿望,畫境移動鑒賞者之“情”。惲壽平《南田畫跋》(見《甌香館集?補遺》)云:“有頃頻索予畫牡丹,又急屬唐正士畫芙蓉大障,豈花藥幽思逸致足移人情耶!”何焯《題京口負(fù)芨圖》:“推窗濤勢極天橫,澒洞真成移我情?!笔⒋笫俊额}郎芝田臨王石谷山靜日長卷》:“虛堂展現(xiàn)移我情,報以一詩免負(fù)諾?!碑嫾液彤嬚摷叶汲浞挚隙水嬀车囊魄樽饔谩?/P> 在我國的題畫詩史上,最能體現(xiàn)出“移情”審美感受的作品,莫過于杜甫的《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悄然坐我天姥下,耳邊已似聞清猿?!薄叭粢崎T寺,吾獨胡為在泥滓,青鞋布襪從此始。”詩人受畫境的感染,仿佛置身于天姥山下,耳畔傳來凄清的猿啼聲;他受畫幅的感召,準(zhǔn)備云游會稽云門寺。楊倫《杜詩鏡詮》評杜甫這首詩說:“結(jié)到移情處,宛入真境,神游題外,尤覺去路邈然?!?/P> 歷代詩人們將自己觀賞畫幅過程中得到的審美移情的情感體驗表現(xiàn)出來,便成為一首絕妙的題畫詩,真正溝通詩畫藝術(shù)的融合。宋黃庭堅《題大年小景二首》。 水色煙光上下寒,忘機鷗鳥恣飛還。 本詩題寫的是一幅寒汀煙渚的平遠(yuǎn)小景,前二句,描繪畫面景色,煙光與水色相映,遠(yuǎn)江與沙渚共寒,無拘無束的鷗鳥來回飛翔。后二句,由畫境逗出觀畫感慨。黃庭堅是洪州分寧人,當(dāng)?shù)囟嘟疂桑髞黹L期在北方任職,便頻頻做著回歸江湖的美夢。今朝觀看大年的小景,就覺得自己仿佛在故鄉(xiāng)的湖山之上。詩人將畫境移情的審美體驗,表達(dá)無遺。詩為畫而作,詩情因畫境而生,詩情畫意,妙合無垠,意趣無窮,題畫詩臻此境界,自然是上乘之作。黃庭堅的《題鄭防畫夾五首》:“惠崇煙雨歸雁,坐我瀟湘洞庭。欲喚扁舟歸去,故人言是丹青?!庇荣蟆额}米元暉瀟湘圖》:“萬里江天杳靄,一村煙樹微茫。只欠孤篷聽雨,恍如身在瀟湘?!边@些詩,都與山谷題大年小景一樣,成功地運用了審美移情的手法。 元代楊維楨《題雨后云林圖》: 浮云載山山欲浮,橋頭雨余春水生。 詩的前半首,描寫畫面景色,三、四句,轉(zhuǎn)到觀畫感慨上。因為畫境實在太幽美迷人,致使詩人頓生投宿云林、臥聽雞犬聲的遐想,境亦能移情,于此可見一斑。明人李日華《題畫米山》: 吳山盡處越山涯,水木清華處處佳。 山鳥聲聲啼鳴,勸我移家其中,它是多么聰慧,富有人情味,竟能窺知我深愛米山畫境的心思。李日華將畫境的審美移情作用,借著山鳥說出,委婉曲折,神韻悠然。清人高翔自題《春山云起圖》,云: 云滿山頭樹滿溪,春風(fēng)浩蕩綠初齊。 詩從畫面切入,精煉地描繪出畫面景物,寫其形而得其神。白云飛山巔,綠陰籠清溪,兩個“滿”字煉得好,十分生動地將畫面上嵐靄叆叆、綠陰蔥郁的視覺形象刻畫出來。次句緊承,就畫面的色彩生發(fā),因為春風(fēng)浩蕩,所以吹綠了滿山的樹木,因綠樹映空,映得云霧也帶上綠色,故曰“綠初齊”。環(huán)境如此優(yōu)美,令人油然興起移家其間的意想,第三、四句便表達(dá)了畫家這樣的心愿:我也將移家溪水之西,長久地陶醉在這美景中,盡情享受大自然的賜予。 讀畫人被幽美的、逼真的繪畫藝術(shù)吸引住,陶醉于畫境中,有身臨其境的感受,畫境便移動讀畫人之“情”。詩人將這種審美移情的體驗寫入詩中,便成為一首絕妙的、饒有情趣的題畫詩,也就形成了題畫詩獨特的藝術(shù)手段,在詩壇、畫苑中獨放異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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