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幕府從事張昉，持文士李周卿所撰先御史君行事之狀，請于仆言：‘先御史在興定、 元光間，于州縣為良民吏，于臺閣為材大夫，朝譽藹然，吾子所知。喪亂之后，挈家還鄉(xiāng)社 ，春秋雖高，而神明未衰；乃一意與世絕來往，以閉戶讀書為業(yè)者，余十五年，凡向之所以 為良民吏、材大夫者，未嘗一語及之。沉默退讓，齊魯大學(xué)士翕然稱道之，亦吾子所知者。 棄養(yǎng)以來，三見霜露。而不肖孤以斗食之役。汩沒簿尉閑，不得灑埽墳?zāi)?，列樹碑表，? 先子名德懿范，闇焉而不彰。誠懼一旦先狗馬填溝壑，其何以暝目乎？今屬筆于子，幸為論 次之，以俟百世之下?！蛧L謂，圣人澤后世，深矣。今虞、芮有閑田，豐鎬之間，男女異 路?？鬃咏耐趿甙贇q，故言衣冠、禮樂，則莫齊、魯為盛，宜矣。百年以來，東平劉莘 老斯立，宣叔之祖孫，文元賈公昌朝之家世，滕陽張丞相永錫，日照清獻張公父子，東阿 壽國張公，蕭國侯公，參政高公奉高，承旨黨公，黃山內(nèi)翰趙公，嵫陽內(nèi)翰閻公，敦龐耆艾 ，海內(nèi)取以為法。其余經(jīng)明行修，由晦道商公、醇德王先生而下，何可一二數(shù)？至于人代變 革，才、智、勇皆廢，守道之士懷先生之舊俗，區(qū)區(qū)不能自已者，往往有之，如御史君者 ，皆是也。古有之：‘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其澤及后世之謂乎？謹(jǐn)桉中奉大夫、故治 書侍御史、守申州刺史張君，諱汝明，字子玉。世家汝上。曾大父靖，大父彥，皆潛德弗耀 。父恕，用君貴，贈中議大夫。母程氏，清河郡太君。君三歲喪父。母程，故衣冠家，而有 賢行，力課君學(xué)，君亦能自樹立如成人。弱冠，擢大安元年經(jīng)義進士第。釋褐將仕郎，調(diào)潁 州泰和縣主簿。崇慶元年，換懷州武陟簿。丁內(nèi)艱。服除，貞祐四年，由鹿邑簿，入為尚書 省掾。正大元年，終更，擢同知嵩州軍州事。盜入軍資庫，而無跡可尋。官系主者獄，凡十 余人，不住訊掠，皆自誣服。君時以檄出，及還，系者稱屈。君諦審，知其冤，即縱遣之。 不數(shù)月，諸黥卒以贓敗。郡人以為神明。三年八月，辟許州長葛令。未幾，政成，農(nóng)司以稱 職聞。及罷，縣父老上贐禮，一無所受；乃相率立祠，以致去思之心焉。六年二月，召為太 常博士、權(quán)監(jiān)察御史。不半歲，遷戶部員外郎。七年八月，授治書侍御史。八年七月，遷禮 部員外郎、兼修《起居注》。俄，升歸德治中、兼提舉河防學(xué)校常平漕司事，不赴。天興元 年，遙領(lǐng)嵩州刺史。二年二月，改授申州。以庚戌七月二十有二日，遘疾，春秋七十有六， 終于東平遵化坊私第之正寢。娶魏氏，封清河縣君。子，男三人：長，即昉也，今為東平萬 戶府經(jīng)歷官、遙領(lǐng)同知單州防御使事；次曄，次煦，皆早卒。男孫二人，女孫一人，尚幼。 孤子某，以庚戌年八月之三日，奉君之柩，祔于汝上由村里某原之先塋，禮也。君資稟厚重 ，與人交，敦信義，平居恂恂，似不能言；及當(dāng)官而行，剛介有守，論議純正，人不能奪； 仕宦三十年，家無余資。其他尚多可稱，弗著，著不為窮達易節(jié)者。銘曰：

汝之洋洋，思圣有堂。禮樂衣冠，此為之鄉(xiāng)；維御史君，尤魯士之良。沉潛而剛，耆艾而 敦龐；可以為公卿大臣，訓(xùn)于四方。昔往矣，秉筆帝旁，藹然粹溫，如圭如璋。今來斯，微 服裹糧，衡門棲遲，詠歌虞、唐。謂其逢也耶？茫乎及夜舟之藏。其不逢也耶？泰焉如晚節(jié) 之昌。抱明月而長終，懷舊俗而不忘。在君為樂天，而識者涕滂。林深而蘭芳。風(fēng)雨如晦， 而雞鳴有常。世無良史久矣，孰為發(fā)幽潛之光？

君諱震，字威卿。先世居雒陽；元魏，遷兩河豪右實云中三州，遂為東勝人。曾大父獲 慶，大父總，質(zhì)直尚氣節(jié)，鄉(xiāng)人有訟，多就決之；至于婚嫁喪葬不能給者，亦借力焉。父 德元，自少日，用俠聞，嘗與群從分財，多所推讓，州里稱之。后用君貴，封大中大夫。 雷內(nèi)翰淵述世德之舊，備矣。大中子八人。長曰鼎，老弟仁讓，閨門肅睦，有古君子之風(fēng)。 以六赴廷試，賜第，調(diào)濮州司候。次曰雷，由武弁起身，官懷遠(yuǎn)大將軍。君，其第三子 也。資嚴(yán)毅，雖所親，不敢以非禮犯之。幼日，夢人呼為御史，故每以諫輔自期。章宗明 昌二年，經(jīng)童出身，補將仕佐郎。泰和中，年及，注授臨洮府司獄，忻州司候判官。以廉 干，為西京招討司，奏辟提控沿邊營城糧草。尋擢王剛榜詞賦進士乙科，換偃師主簿。宣 宗幸汴梁，入為尚書省令史。時相知其可用。不半歲，特授南京警巡副使。秩滿，例為廣盈 倉監(jiān)支納官。興定初，辟舉法行，用薦者，除陳留令。將之官，白府尹言：‘縣務(wù)不治，令 自任其責(zé)，丞、簿、佐史輩無豫焉。幸無擾之，使令得盡力。’尹諾之。既到官，事無大小 ，率自負(fù)荷；次官奉行而已。時秋大旱，冬十月乃雨。歸德行樞密院發(fā)民牛運糧徐、邳，君 為使者言：‘吾麥乘雨將入種，牛役興，則無來歲計矣。使者不能寬十日程耶？民事果集 ，雖乏軍興，吾不辭也?！笔拐吲?。君力畢農(nóng)種，糧運亦如期而辦。行院仍奏君：‘要 譽小民，不以軍食為急，’朝廷不罪也。既受代，大司農(nóng)奏課為天下第一；御史臺察能吏， 亦為奏首，且言：“可充臺諫?！本〇|總帥府奏辟經(jīng)歷官，不許，乃拜監(jiān)察御史。君蒞職， 慨然有埋輪之志，即劾奏：‘平章政事荊王，以陛下之子，任天下之重，不能上贊君父，同 濟艱難；顧乃專恃權(quán)勢，滅棄典禮，開納貨賂，妄進退官吏，從臾奴隸，侵漁細(xì)民，名為和 市，其實脅取。諸所不法，不可一二數(shù)。陛下不能正家，而正天下，難矣?！瘯?，宣諭 ：‘御史臺程某敢言如此，佗御史不當(dāng)如是耶？’且有旨切責(zé)荊王，出內(nèi)府銀，使償物 直，敕司馬杖大奴尤不法者數(shù)人。于是權(quán)貴皆為斂手。東方頻歲饑饉，盜賊蜂起，特旨 以君攝治書侍御史、兼戶部員外郎，運京師糧八萬石，振徐、邳。君經(jīng)畫餉道，十里一 置驛，羅弓刀以防寇敚，具斧斤以完器用，備醫(yī)藥以起病疾，勸助藉以通留滯。輦運相仍， 如出衽席之上。饑民踵來，凡所以為貸，為糴，為振贍，忖度肥瘠，無一失其當(dāng)。州民請于 京東帥府：“愿留我程御史，以福殘民?！睅浉嗑袨椴抗?，詔再往徐、宿，邳。荊 王積不平，密遣諸奴，誘奸民徐璋造飛語訟君于臺。諸相不為奏，而王獨奏之。宣宗頗 直君，欲勿問；王執(zhí)奏再三，乃從之。哀宗時在春宮，遣醫(yī)藥官王子玉諭旨推問官：‘ 程御史為縣，治行第一，監(jiān)察又稱職；有罪無罪，勿為留難?！讯?，璋伏誣告，君當(dāng)還臺 。在律：官人與部民對訟，無罪猶解職。王風(fēng)大理寺御史言：‘天下事在所皆部民?！? 竟用是罷官。君泰然自處，都無已仕之慍；聚書深讀，蓋將終身焉。天不假年，以正大元年 三月二十有一日，春秋四十有四，終于京師嘉善里之私第。積官大中大夫。夫人史氏，封定 安郡君，先君三年歿。子一人，思溫，舉進士。以某年月日，舉君之柩，祔于金昌府芝田縣 某里大中君之新塋，禮也。嗚呼！生才實難，盡其才重為難。使君得時行道，坐于廟堂 ，分別賢否，其功烈可量也哉！方行萬里，而車折其軸，有才無命，古人所共嘆。雖然，地 遠(yuǎn)而位卑，身微而言輕，乃以一御史，犯強王之怒，卒使權(quán)貴落膽，縉紳增氣；雖不遇 而去，伸眉高談，亦可以無愧天下矣，尚何恨耶？乃為銘曰：

河間許古道真，以直諫見稱。德陵朝正大初，詣闕拜章言：‘八座率非其材，省寺小臣有 可任宰相者，不大升黜之，則無以致中興?！伦?，詔道真赴都堂，問：‘孰可為相？’道 真以尚書省令史商衡對。當(dāng)是時，上新即大位，經(jīng)略四方，思所以宏濟艱難者為甚力。道 真已得請，居伊川，即命驛召之，落致仕，復(fù)右司諫。天下想望風(fēng)采，道真亦慷慨愿以人所 不敢言者，為天子言之。及論天下事，乃首以公為可相，則公之材為可知矣。公字平叔，商 氏。系出陳，繼遷鄆。七世祖南華府君諱懷欽，官于曹，遂占籍焉。曾祖諱岡，以武弁入官 ，宋末奏補從事，換忠勇校尉。祖諱駒，兩廷試，教授鄉(xiāng)里?？贾M錫，用公貴，及封朝請大 夫。妣王氏，濮陽縣太君。公，朝請君之長子也。初，從鄉(xiāng)先生李昉方平學(xué)。貧，無以為資 ；方平愛其才，每赒恤之，使得卒業(yè)。年二十五，登崇慶二年詞賦進士第。釋褐洛交簿，以 廉能，換郿縣。尋，辟威戎令。時歲饑，民無所于糴。公白之行臺，得開倉振貸。賴以全活 者甚眾，縣民為之立祠。再辟原武令，以例罷，入為尚書省令史。歷糧草邊關(guān)知管差除三房 ?？荚贊M，授戶部主事。兩月，擢監(jiān)察御史，又充右司都事。于是，朝廷知公，蓋將大用矣 。改同知河平軍節(jié)度使事，不赴，奏充樞密院經(jīng)歷官、遙領(lǐng)昌武軍同知節(jié)度使事。丞相莘公 領(lǐng)陜西行臺，奏公偕行，充左右司員外郎。密院表留，有旨：，行臺地重，急于用人，可從 丞相奏?！允牵_事一決于公矣。明年，召還，行臺再上奏留之。又明年，丁內(nèi)艱，乃得 還。時正大八年也。十月起，服中充秦藍(lán)總帥府經(jīng)歷官。正月，河、潼失守，召主帥入援。 二月九日，軍至陜，將由閑道之商州。十一日，抵盧氏山，與北軍遇，相拒大雪中，士卒饑 ，不能戰(zhàn)。是夜遂潰。公為北軍所得，欲降之，令去巾，不從。將害公，有止之者曰：‘此 忠孝人也，姑留之?！湟?，公解佩刀自剄，時年四十七。積官至少中大夫，濮陽縣伯， 食邑七百戶，賜紫金魚袋。初娶鄧氏，再娶鄭氏，并封濮陽縣君。子，男二人：長曰挺，次 曰隴安。女一人，適泗州司候安邑劉懋。公事長上以禮，接下以誠，與人交，有終始，家居 亦未嘗有慍容。性嗜學(xué)，藏書數(shù)千卷，古今金石遺文，人所不能致者，往往有之。南渡以來 ，士大夫以救世之學(xué)自名，高者闊略而無統(tǒng)紀(jì)，下者或屑屑于簿書、米鹽之閑。公資雅重， 遇事不錄錄，人所不能措手，率優(yōu)為之；茍可以利物，則死生禍福不復(fù)計。平居以大事自任 ，而人亦以大任期之。至今，評者以公用違其長，使之卒然就一死，為世所惜也。孤子挺等 ，以某年月日，奉公衣冠，葬于某原。好問辱公知為厚，敢述梗概而為之銘，以寄招魂之詞 。詞曰：

唐、虞之世麟鳳游，出非其時圣為憂。黃琮禮天帝所休，毀之櫝中孰汝？海內(nèi)茂異君上 流，坐之廟堂眾職修。天路阻長往莫由，維兕有角不我投。人以死諱我則求，衣冠李衛(wèi)污褐 裘。氣息奄奄藏鬼幽，禽息鳥視天為囚?？蔟斍暌或蒡觯旯?jié)乃所酬。不然報施神其 尤，河濟之水無千秋。若孫若子公且侯，豆籩奔走物潔羞?；曩鈿w居安此丘，北陰莽墟不可 留！

南渡以來，天下稱宏杰之士三人：曰高廷玉獻臣、李純甫之純、雷淵希顏。獻臣雅以奇節(jié) 自負(fù)，名士喜從之游，有‘衣冠龍門’之目。衛(wèi)紹王時，公卿大臣多言獻臣可任大事者。紹 王方重吏員，輕進士，至謂高廷玉人材非不佳，恨其出身不正耳。大安末，自左右司郎官， 出為河南府治中，卒以高材，為尹所忌，瘐死雒陽獄中。之純以薊州軍事判官，上書論天 下中，道陵奇之，詔參淮上軍，仍驛遣之。泰和中，朝廷無事，士大夫以宴飲為常。之純于 朋會中，或堅坐深念，咄咄嗟唶，若有旦夕憂者。或問之故，之純曰：‘中原以一部族待朔 方兵，然竟不知其牙帳所在，吾見華人為所魚肉去矣。’聞?wù)哂樞χ唬骸姆匠衅接辔辶? 十年，百歲無狗吠之警，渠不以時自娛樂，乃妖言耶？’未幾，北方兵動。之純從軍還， 知大事已去，無復(fù)仕進意，蕩然一放于酒，未嘗一日不飲，亦未嘗一飲不醉，談笑此世若不 足玩者。貞祐末，嘗召為右司都事。已而，擯不用。希顏，正大初，拜監(jiān)察御史。時主上新 即大位，宵衣旰食，思所以宏濟艱難者為甚力。希顏以為天子富于春秋，有能致之資，乃拜 章言五事，大略謂：‘精神為可養(yǎng)，初心為可保。人君以進賢退不肖為職，不宜妄費日力， 以親有司之事?！霞渭{焉。庚寅之冬，朔方兵突入倒回谷，勢甚張。平章芮公逆擊之，突 騎退走，填壓溪谷閑不可勝算。乘勢席卷，則當(dāng)有謝玄淝水之勝；諸將相異同，欲釋勿追。 奏至，廷議亦以為勿追便。希顏上書，以破朝臣孤注之論，謂：‘機不可失，小勝不足保。 天所予，不得不取?！钋?，灼然易見；而主兵者沮之，策為不行。后京兆、鳳翔報： ‘北兵狼狽而西，馬多不暇入銜，數(shù)日后，知無追兵，乃聚而攻鳳翔。’朝廷始悔之。至今 ，以一日縱敵，為當(dāng)國者之恨。凡此三人者，行輩相及，交甚歡，氣質(zhì)亦略相同；而希顏以 名義自檢，強行而必致之，則與二子為絕異也。蓋自近朝士大夫，始知有經(jīng)濟之學(xué)，一時 有重名者非不多，而獨以獻臣為稱首。獻臣之后，士論在之純；之純之后，在希顏；希顏 死，遂有‘人物渺然’之嘆。三人者，皆無所遇合，獨于希顏尤嗟惜之云。希顏別字季默， 渾源人?？贾M思，大定末，仕為同知北京路轉(zhuǎn)運使事。希顏，其暮子也。崇慶二年，中黃裳 榜進士乙科。釋褐涇州錄事，不赴，換東平府錄事。以勞績，遙領(lǐng)東阿縣令，調(diào)徐州觀察 判官，召為荊王府文學(xué)、兼記室參軍，轉(zhuǎn)應(yīng)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 滿，再任。俄，拜監(jiān)察御史，以公事免。用宰相侯莘卿薦，除太學(xué)博士、還應(yīng)奉，終于翰林 修撰。累官大中大夫。娶侯氏。子，男二人：公孫，八歲；宜翁，四歲。女二人：長嫁進士 陳某；其幼在室。初，希顏在東平。東平、河朔重兵處也。驕將悍卒，倚外寇為重，自行臺 以下，皆務(wù)為摩拊之。希顏蒞官，所以自律者甚嚴(yán)，出入軍中，偃然不為屈，故頗有喧嘩者 。不數(shù)月，閭巷閑家有希顏畫像；雖大將，亦不敢以新進書生遇之。嘗為戶部高尚書唐卿所 辟，權(quán)遂平縣事。時年少氣銳，擊豪右，發(fā)奸伏，一縣畏之，稱為神明。及以御史巡行河南 ，得贓吏尤不法者，榜掠之，有至四五百者。道出遂平，百姓相傳雷御史至，豪猾望風(fēng)遁去 。蔡下一兵，與權(quán)貴有連，脫役遁田閑；時以藥毒殺民家馬牛，而以小直脅取之。希顏捕得 ，數(shù)以前后罪，立杖殺之。老幼聚觀，萬口稱快，馬為不得行；然亦坐是失官。希顏三歲喪 父，七歲養(yǎng)于諸兄。年十四五，貧，無以為資，乃以胄子入國學(xué)，便能自樹立如成人。不二 年，游公卿閑，太學(xué)諸人，莫敢與之齒。渡河后，學(xué)益博，文益奇，名益重。為人軀干雄 偉，髯張口哆，顏渥丹，眼如望羊。遇不平，則疾惡之氣見于顏閑，或嚼齒大罵不休；雖痛 自摧折，猝亦不能變也。食兼三四人，飲至數(shù)斗不亂，杯酒淋漓，談謔閑作。辭氣縱橫， 如戰(zhàn)國游士；歌謠慷慨，如關(guān)中豪杰；料事成敗，如宿將；能得小人根株窟穴，如古能吏； 其操心危，慮患深，則又似夫所謂孤臣孽子者。平生慕孔融、田疇、陳元龍之為人，而人亦 以古人期之。故雖其文章號‘一代不數(shù)人’，而在希顏，仍為余事耳。希顏年四十六，以八年辛卯八月二十有三日暴卒。后二日，葬戴樓門外三王寺之西若干步。好問與太原 王仲澤哭之，因謂仲澤言：‘星殞有占，山石崩有占，水?dāng)嗔饔姓?。斯人已矣，瞻烏爰止? 不知于誰之屋耳？’其十月，北兵由漢中道襲荊、襄，京師戒嚴(yán)。銘曰：

君諱錫，字伯祿，姓康氏。世為寧晉人。大父諱成，嘗與昆弟分財，他田宅定無所問， 止取南中生口十余人，縱為民而已。以故，家獨貧。考諱溢，少為里胥，資純篤?？h令者倚 之以納賄。及令為御史所劾，溢自念：‘言直則令被罪，終世不齒。渠官長，而我以事證之 ，何以立于世？’乃自縊而死。令竟以無跡可尋，獲免。伯祿既孤，養(yǎng)于外祖田氏。田見伯 祿骨骼異他兒，謂當(dāng)有望，使之應(yīng)童子舉。飲食臥起，躬自調(diào)護，備極勞苦。得解赴都。一 日，暮行茭葦中，懼為同行者所遺，至負(fù)之而趨。及長，師柏鄉(xiāng)王翰周輔，束修不能備，周 輔與諸生共赒給之。中崇慶二年進士第。釋褐櫟陽簿、警巡判官，辟彭原令，入為尚書省 掾?？紳M，遷開封府判官。俄，拜監(jiān)察御史。言：‘宰相侯摯師安石，非相材；提點近侍 局宗室安之，聲勢焰焰，公行請托，不可使久在禁近。’朝議偉之。選授右司都事，遷 京南路大司農(nóng)丞。破上蔡諸縣群不逞把持之黨，彈種人以贓污尤狼籍者五六輩，宰相有不說 者，云：‘康錫不欲吾種人在仕路耶？’因以飛語中之。出為河中府治中、充行尚書六部郎 中。城陷，投水死，時年四十八。伯祿孝于母，友于其弟，有恩義于朋友；從仕，則死心 奉公以為民。古所謂公家之利知無不為者，唯伯祿為然。同年生如雷御史希顏，冀都司京父 、宋內(nèi)翰飛卿之等，名士數(shù)十人，世以比唐，曰‘龍虎榜’。至論公輔大器，尚以伯祿為稱 首云。歲戊申，秋九月，予過寧晉，伯祿之從弟銳，招魂葬伯祿于唐城鄉(xiāng)東南五里之先塋， 以其第三子阿午為之后。伯祿先娶薊州游氏，再娶魯山張氏，皆封京兆縣君。一子彭原，張 出，歿于京師之兵。銘曰：

仕以義行，死與義俱，義存義亡，葬何計乎江魚？寧晉之墟，維君之居。眷焉顧之，泣涕 漣如。豈無蛟蜃之波，以投畀乎讒夫？百歲而下，有歷九關(guān)為上訴者，其有說歟？

元吉諱天驥，姓聶氏。代之五臺人。元吉，其字也。父諱明，自先世雄于財，而以陰德聞 里中，用元吉貴，封大中大夫。元吉，其長子也。弱冠，登進士第。釋褐汝陰簿，轉(zhuǎn)睢州司 候廉舉、封丘令，入為尚書省邊關(guān)糧草房令史?？紳M，授吏部主事、權(quán)監(jiān)察御史。夏人請和 ，使者互市于會同館。外戚有身自貿(mào)易于其閑者，元吉以大官近利，失朝廷體，且取輕外夷 ，彈之。遂忤太后旨，除同知汝州防御使事。未赴，為陜西行臺所辟。仍用薦書，遙領(lǐng)金安 軍節(jié)度副使、兼行尚書省都事。不半歲，入為右司員外郎，例授京兆府治中、衛(wèi)州行尚書六 部事。慶陽圍急，朝議以宿州總帥往救之，奏充經(jīng)歷官。圍解，從別將守邠。將欲棄州而東 ，元吉陳說利害，力止之，不從。將坐是被系。辭連元吉，降授京兆治中。尋，有訟其冤者 ，即召為開封府簽事。旬月，還右司員外郎。丁太夫人憂。未百日，而奪哀復(fù)職。車駕東遷 ，公在留中。賊殺二相，兵及元吉，臥創(chuàng)二十許日，醫(yī)言可治，公誓之以死。死之二日， 權(quán)厝某所。娶王氏，子，男二人：長黃童，次玄童。女三人。長嫁進士張伯豪，孝友有父風(fēng) 。夫歿，歸在室。元吉既葬之明日，女不勝哀慕，絕脰而死。時亂已極，陵奪烝報，無復(fù)人 紀(jì)，女獨以大義自完。士大夫賢之，有為泣下者。其二尚幼。初，元吉以衛(wèi)紹王崇慶二年登 科時，雷希顏淵、宋飛卿九嘉、商平叔衡、張正卿天綱、冀京父禹錫、康伯祿錫，皆在選中 ，朝野以為得人。而元吉起田畝，能以雅道自將，踐歷臺閣，若素宦然。諸人多以為不及也 。予與元吉同鄉(xiāng)里，年相若，仕相及。然元吉重遲，予資卞急；元吉耿耿自信，未嘗以言下 人，予則矯枉過直，率屈已以徇物。道不同不相為謀，故雖與之同鄉(xiāng)里，年相若，仕相及， 而交未嘗合也。今元吉已矣，子惜其有志于世，世亦望焉，而卒之無所就也，乃為之銘以哀 之。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