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國地望考
汪受寬
殷商時期,周人先祖不窋由關中北行,定居于戎狄之間。其孫公劉建立豳國,積聚實力,爭取民心,歷經(jīng)十余代,前后三百余年,到古公亶父時才遷往周原,最后成就王業(yè)。豳國是周族由一個西方小部族變成文明禮儀之邦的關鍵時期。古人說豳為“周家立國之本”,“周之王業(yè)由于此,所以傳世歷年之永也。”弄清豳國的正確地里位置,對于先秦史和中國文化史研究有重要意義。 在討論豳國的地望之前,必須先給豳的概念定位。《史記·周本紀》言: 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間。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劉立。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后稷之業(yè),務耕種,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百姓懷之,多徙而保歸焉。周道之興自此始,故詩人歌樂思其德。公劉卒,子慶節(jié)立,國于豳。 ……古公亶父復修后稷、公劉之業(yè),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熏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攻,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zhàn)。古公曰:“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zhàn),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zhàn),殺人父之而君之,予不忍為?!蹦伺c私屬遂去豳,度漆、沮,踰梁山,止于岐下。 這段記載告訴我們,豳,既是指不窋至古公亶父的諸位周先公所居“戎狄之間”的大范圍的豳地區(qū),又特指公劉、慶節(jié)至古公亶父所居的豳國,更具體指豳國都城。豳的概念之所以有大小,是因為周人既居于戎狄之間,又要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還在不斷發(fā)展壯大自己,其所活動的范圍必然較大。豳國的政治中心豳都,或稱豳邑,后人又稱豳鄉(xiāng)、豳亭,自公劉建豳至古公亶父離豳南遷前,始終在一個地方?!对娊?jīng)·豳風·七月》所述之“豳”,亦指此。先秦習慣于以方國民簡稱其都邑,因而所謂豳,在許多情況下就是指豳國的都邑。本文所要考證的,就是公劉豳國都城豳邑的地望。 歷代關于豳國的地望,有多種說法。 最早為漢恂邑縣境說。班固《漢書·地理志上》右扶風栒邑縣下,自注言:“有豳鄉(xiāng)?!对姟丰賴?,公劉所都。”是西漢栒邑縣境有豳鄉(xiāng),即公劉之豳國都城的舊址。 第二種是稍遲于班固的東漢文字學者許慎的漢美陽說。《說文解字·邑部》載:“邠,周太王國,在右扶風美陽,從邑分聲。豳,美陽亭,即豳也。民俗以夜市,有豳山?!泵狸?,在今陜西武功西北。此說當與漢宣帝時發(fā)現(xiàn)的一尊周鼎有關?!稘h書·郊祀志下》記載,宣帝時,右扶風美陽縣發(fā)現(xiàn)一尊有銘文的鼎,京兆尹張敞釋讀鼎上文字為:“王命尸臣:‘官此栒邑,賜爾旗鸞黻綢戈?!及菔只自唬骸覍P天子丕顯休命。’”共三十二字。因漢人多認為“ 栒邑,即豳地”,故許慎《說文》稱豳在美陽。然而,鼎是可以移動之物。張敞已經(jīng)明言,過去就有過鼎之出土處并不是原來置鼎地的事例,故將此鼎之出土處視為是周栒邑即豳國之所在的說法未免難以成立。況且,美陽在岐山東南,先秦史文獻稱豳在岐山之北,將美陽釋為古之豳國,與史書所記方位不符 ,因而許慎此說不為歷代學者認同。惟齊思和先生以該說為是,言:“以豳在渭上(即今武功東北)最可信據(jù),而從無敢從之者。習非成是,積重難返,可慨也已?!?BR> 第三種是汾城(今山西新絳)說。錢穆先生在《周初地理考》中提出:“周人蓋起于冀州,在大河之東。后稷之封邰,公劉之居豳,皆今晉地,及太王避狄居岐山,始渡河而西?!钡?939年成書的《國史大綱》中更明言:“竊疑邠在山西汾城,逾梁山乃西避,非東遷。周人祖先之活動區(qū)域,亦在大河西部一隈之四圈,稍后乃誤以風翔岐山說之?!狈诔?,在今山西新絳。近代史學好新奇,趨獨創(chuàng)。錢穆先生山西汾城說一出,就為不少治先秦史者信奉??煎X穆先生此說,恐受漢晉人《漢書》注的啟發(fā)?!稘h書·地理志上》右扶風 栒邑縣下顏師古注曰: 應劭曰:“《左氏傳》曰‘畢、原、郇、,文之昭也’。郇侯、賈伯伐晉是也。”臣瓚曰:“《汲郡古文》‘晉武公滅荀,以賜大夫原氏黯,是為荀叔’。又云‘文公城荀?!粍t荀當在晉之境內(nèi),不得在扶風界也。今河東有荀城,古荀國。”師古曰:“瓚說是也。此栒讀與荀同,自別邑耳,非伐晉者?!?BR> 按,應劭、臣瓚所言之郇與荀,實為二地,顏師古已言明。《通志·氏族略》辨之甚詳,其《氏族略二》云:“郇氏,周文王之子封郇侯,或言第十七子。郇國故城在邠州三水東,其后以國為氏。郇音荀,一音環(huán)今 有環(huán)音之氏,而未聞荀者?!薄洞呵锝?jīng)傳集解·僖公二十四年》:“軍于郇。”杜預注:“解縣西北有郇城。”楊伯峻該條下注:“據(jù)《一統(tǒng)志》在今山西省臨猗縣西南?!眲t《左傳》所述春秋之郇邑在今山西臨猗一帶?!妒献迓匀费裕骸败魇?,晉之公族也,隰叔之后?!饕卦诮{州正平西十五里。……荀本侯國,姬姓,晉滅之,以為邑。荀侯之裔,亦以國為氏?!眲t荀在今山西新絳東北,與郇為另一封邑,在另一地。顯然,不能因為春秋時在今晉南有郇與荀,就斷定西周初之栒邑不在今陜西省境。上引漢宣帝時美陽出周鼎,證明所言栒邑應在關中及其附近,不可能在遠至千里之外的晉南。況且,古代地名隨封(邑)君遷徙而移動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原在今陜西華縣的鄭,東周初遷至今河南新鄭是一例。《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富辰所言文王子十六封國中的毛,“毛公鼎、毛伯敦蓋并出扶風,似可推知毛公采邑西周時在扶風,東遷后在洛陽附近”,也是一例。錢穆先生以晉南新絳釋邠(豳)國地望,無法圓滿地解釋《詩經(jīng)·公劉》及《史記·周本紀》所言與豳相關的溥原、隰原、皇澗、百泉、南崗、漆、沮、渭、梁山、岐等地名,實難成立。 班固去古未遠,其豳在西漢恂邑縣境的說法為歷代經(jīng)史學者所認同。東漢鄭玄《詩·豳譜》箋:“豳者,后稷之曾孫也公劉者,自邰而出,所徙戎狄之地名,今屬右扶風栒邑。”西晉張華《博物志》言:“扶風郇邑豳鄉(xiāng),公劉所封?!彼尻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說:“豳者,戎狄之地名也。夏道衰,后稷之曾孫公劉自邰而出居焉。其封域在雍州岐山之北,原隰之野,于漢屬右扶風郇邑。” 后來,由于地名的演化及認識的差誤,《漢書》豳在西漢栒邑縣之說,析變出豳在今陜西旬邑縣、今陜西彬縣以及今甘肅寧縣的三種說法。 今陜西旬邑境說,如《元和郡縣圖志》卷三《邠州》云:“豳國城在今州理東北三十九里三水縣界,古豳城是也。”唐邠州治今陜西彬縣,唐三水縣在今陜西旬邑境。 今陜西彬縣境說,其實來自于后代學者的誤解。《左傳·襄公二十九年》:“為之歌《豳》?!蔽鲿x杜預云:“豳,周之舊國。在新平漆縣東北?!薄对涂たh圖志》卷三:“徐廣曰:‘新平漆縣東北有豳亭?!毙缕娇ぶ纹峥h,即今陜西彬縣,為旬邑的西邊鄰縣。杜、徐二氏之所以稱豳在晉朝時漆縣的東北,是因為曹魏至晉初,栒邑縣被裁撤,并入漆縣,言豳在漆縣東北,實際上還是指漢恂邑縣境。而唐《括地志》不加區(qū)別,沿襲杜說,稱“豳州新平縣,即漢漆縣也?!对姟丰賴?,公劉所邑之地也?!狈Q新平就是漢代的漆縣,亦即公劉豳邑之所在,將豳說成在唐朝新平縣境,這就大錯特錯了。 因為漢漆縣與栒邑為鄰縣,漢漆縣境無豳。只有晉時并栒邑入漆縣,以至將豳亦一起并入。后來有的學者不加考察,以訛傳訛,遂有了豳在今陜西彬縣的誤說。 今甘肅慶陽市寧縣說,如《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寧州》云:“當夏之衰,公劉邑焉……按今州理城,即公劉邑地也?!碧茖幹葜味ò部h,在今甘肅寧縣。 當代學者多從陜西旬邑或彬縣說,有的則籠統(tǒng)地稱豳在今陜西彬縣、旬邑境,極少贊同甘肅寧縣說。 《漢書·地理志上》之豳在西漢右扶風栒邑縣的說法無可懷疑。但是,西漢之栒邑縣治今何處,豳鄉(xiāng)又在西漢栒邑縣境的何方位,卻是辨析豳國今地的關鍵問題。 可供分析西漢之栒邑縣治方位的早期文獻是《史記·酈商列傳》。文云:“項羽滅秦,立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商爵信成君,以將軍為隴西都尉。別將定北地、上郡。破雍將軍焉氏,周類軍栒邑,蘇駔軍于泥陽。賜食邑武成六千戶?!薄把墒稀??!稘h書·酈商列傳》作“烏氏”,當是。在楚漢相爭的初期,擔任隴西都尉的酈商,先后奪取了三秦之北地(治義渠,今甘肅寧縣西北)、上郡(治膚施,今陜西榆林東南)二郡,又在烏氏(今寧夏彭陽縣東南)、栒邑、泥陽(今甘肅寧縣東南)三地打敗了章邯的三位將軍,由此獲賜食邑武成六千戶。古代史書中將領軍功的記載多是依據(jù)其戰(zhàn)功報告而來,而戰(zhàn)報記載的軍功則往往是按照戰(zhàn)役的先后順序敘述。烏氏、泥陽在東經(jīng)106.3°,約北緯35.3°自西向東一線,在兩戰(zhàn)中間的栒邑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當亦大致在相近區(qū)域。《元和郡縣圖志》卷三,《邠州·三水縣》條言:“ 栒邑故城,在(三水)縣東二十五里,即漢栒邑縣,屬右扶風?!薄顿Y治通鑒》卷四0《漢光武帝建武元年(25)言鄧禹“引軍北至栒邑”,胡三省注引宋白曰:“三水縣東北二十五里邠邑原上有栒邑故城?!卑幢蔽簳r改栒邑縣名為三水縣,其治所一直在今旬邑縣城關鎮(zhèn),則漢之栒邑縣治在今旬邑縣城關鎮(zhèn)東北二十五里(或說三十里)處。查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2),將西漢栒邑縣治定于今旬邑縣東北約20公里之與北地郡泥陽縣交界處,即東經(jīng)108.4°,約北緯35.3°在線。又查《陜西省地圖冊》,旬邑縣城關鎮(zhèn)向東北至縣北邊界的直線距離不足20公里,為子午嶺西延段之山脊,山脊之北今屬甘肅省慶陽市之寧縣和正寧縣。如果我們沒有分析錯的話,漢代之栒邑縣治不在子午嶺南麓的今旬邑縣職田鄉(xiāng)北,就在子午嶺北側的今甘肅省正寧縣南邑、三嘉一帶。總之,將西漢之栒邑縣治所定在今陜西旬邑于甘肅正寧兩縣交界線附近,應該是合乎史實的。 《漢書·地理志上》所言之豳鄉(xiāng)究竟在西漢栒邑縣境內(nèi)何方位?要作考定,我以為最為依據(jù)的是班固之父班彪的《北征賦》?!段倪x》卷九李善注引《流別論》介紹該賦寫作背景,說:“更始時,班彪避難涼州,發(fā)長安,至安定(郡治今寧夏固原市彭陽縣西),作《北征賦》也?!贝速x是歷史學家班彪北行的實錄,對考定沿途地名地望,有極高價值?!顿x》言: 余遭世之巔覆兮,罹填塞之厄災。舊室滅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邃奮炔以北征兮,超絕跡而遠游。朝發(fā)軔于長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宮。歷云門而反顧,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崗以等降,息郇邠之邑鄉(xiāng)。墓公劉之遺德,及《行葦》之不傷。彼何生之優(yōu)渥,我獨罹此百殃。故時會之變化兮,非天命之靡常。登赤須之長阪,入義渠之舊城?!?BR> 這一段說的是,班彪因王莽末造成的社會動亂,無法繼續(xù)在關中居住,遂離開長安(長都)向西北遠游。他早晨從長安出發(fā),傍晚投宿長安北邊 谷(在今陜西涇陽境)的玄宮。經(jīng)過云門(即云陽縣門,在今陜西淳化西北),遠望甘泉宮通天臺,高聳入云。登上大山又走下山坡,歇息在郇邑的邠鄉(xiāng)。在邠鄉(xiāng)班彪聯(lián)想到先周公劉的遺德,哀嘆自己命運的不濟。接著前行登上了赤須阪,終于進入了義渠的舊城(今甘肅寧縣西北)。 《賦》中班氏在邠鄉(xiāng)聯(lián)想到公劉的遺德,可見此邠鄉(xiāng)即先周之豳邑,是我們考證豳之地望的最要緊處,而最早言及豳之地望的《漢書·地理志上》,也是以豳鄉(xiāng)認定為先周之豳邑的。就是說,確定了豳鄉(xiāng)的位置,公劉所居之豳邑的地望就清楚了?!顿x》中明確說道,公劉之豳的方位,是在甘泉宮的北邊,義渠城的東南方,而且先要翻過一個“陵崗”才能到達豳鄉(xiāng)。我們查閱漢代文獻,知陵崗不是專有名詞,故而在此應是一指代詞。《爾雅·釋地》言:“大阜曰陵。”《說文解字·山部》言:“岡,山骨也,從山,網(wǎng)聲。”由此,陵崗者,大山之脊也。查陜西省地形,由今淳化縣往北至旬邑縣職田鎮(zhèn)附近,大體是黃土原梁溝壑區(qū),并無太大的山梁。而在旬邑縣與甘肅正寧縣交界的子午嶺秦直道的這一段卻頗為高聳。曾考察過秦直道的王開先生著文說:“沿子午嶺主脈北行……下風子梁過馬欄河(又名三水河),即上楊家胡同梁。這座山梁很高,現(xiàn)為旬邑縣楊家店林場所在地。由楊家胡同稍轉西北不遠,即到劉家店子,現(xiàn)為甘肅省正寧縣劉家店子林場?!瓌⒓业曜恿謭鑫挥谧游鐜X正脊……”據(jù)新編《慶陽地區(qū)志》,劉家店子海拔1756米。則此“陵崗”當是位于今旬邑縣與甘肅正寧、寧縣交界的子午嶺??磥?,班彪是沿著直道北行,再翻越子午嶺,轉向西,到達公劉所居之豳國遺址的。由此可以確立的是,西漢之豳鄉(xiāng)在漢代栒邑縣境內(nèi)的子午嶺之北,今甘肅寧縣、正寧縣境。 總之,由班彪《北征賦》所記其行蹤分析,公劉所居之豳邑地望,在西漢栒邑縣北境,今甘肅省慶陽市寧縣至正寧縣一帶,并不在今陜西省旬邑縣轄境內(nèi)?!度o黃圖》卷一云:王莽“分三輔為六尉郡。渭城、安陵以西,北至栒邑、義渠十縣,屬京尉大夫,府居故長安寺。“此言王莽時曾將栒邑、義渠皆隸三輔下之京尉大夫所轄,即今陜西旬邑縣與甘肅正寧、寧縣其時皆屬同一尉郡,是時并未以子午嶺為南北郡縣分界。 東漢大儒鄭玄還說到過豳的具體方位。在《詩經(jīng)·大雅!綿》答張逸問之箋語中說:“豳地今為栒邑縣,在廣山北、沮水西,有涇水從此西南行,正東乃得周,故言東西云。”還說:“岐山在長安西北四百里,豳又有岐山西北四百里?!睆V山也不是專有名詞,應為群山之意,就豳地及其附近而言,當指子午嶺。沮水,為洛水支流,源于陜西黃陵縣與甘肅寧縣交界的子午嶺東側。涇水源于六盤山東側,東流經(jīng)漢涇陽縣(今甘肅平?jīng)鑫鞅保?、安定縣(今甘肅涇川北),在今甘肅寧縣南與泥水(今馬蓮河)匯合后西南流入今陜西彬縣。依鄭玄所言,豳邑的方位在子午嶺西和北(該嶺在今甘肅正寧縣與陜西旬邑縣交界一帶呈北南、東西走向),涇水由西東流轉向西南流之轉角處附近,即今甘肅寧縣境,就是古豳邑所在。又以鄭玄所云,岐山東至長安、北至豳的距離(此四百里當時以路程記,與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差別較大)計算,在今地圖上測量岐山東至西安、北至甘肅寧縣的直線距離正好相等。這些都證明,鄭玄所言不虛,他說的豳邑在今甘肅寧縣境。 豳邑在今甘肅寧縣在漢唐間是學者和皇朝的共識,并因之在今甘肅慶陽市境設置以豳命名的行政區(qū)域?!段簳さ匦沃鞠隆费裕骸搬僦?,皇興二年(468)為華州,延興二年(472)為三縣鎮(zhèn),太和十一年(487)改為班州,十四年為邠州,二十年改焉。領郡三,縣十?!薄端鍟さ乩碇旧稀繁钡乜ぱ裕骸昂笪褐冕僦?,西魏改為寧州。大業(yè)初夏曰豳州?!缕?,舊曰白土,西魏置豳州。開皇四年(584)改縣為新平,大業(yè)初州廢?!痹跏芳液】加喠吮蔽横僦菰O置的沿革,言:“皇興二年,置華州于北地,太和十一年,改為班州,十四年為豳州,領北地、趙興、襄樂郡?!北蔽杭八宕髽I(yè)初兩設的豳州,治今甘肅寧縣,蓋因此地古有豳國。而西魏在新平(今陜西彬縣)所設豳州,后稱南豳州。相對于此,以治今寧縣之豳州稱為北豳州。近年,在寧縣縣醫(yī)院工地發(fā)現(xiàn)巨碑一方,碑額題“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頌”,銘文有:“大代正始元年(504)歲在甲申,七月丙午朔,十五日庚申……持節(jié)都豳州諸軍事、冠軍將軍、豳州刺史山累率州府綱佐,仰為孝文皇帝立追獻寺三級”云云。該碑為北魏豳州治在今甘肅寧縣之物證。陸德明言:“豳者,戎狄之地名也。夏道衰,后稷之曾孫公劉自邰而出居焉。其封域在雍州岐山之北,原隰之野,于漢屬右扶風郇邑。”原隰野之,在周稱大原,今甘肅慶陽市境的董志原,該原是黃土高原上最大的一塊原面,面積達910平方公里。寧縣在董志原東南境。故陸氏亦以為豳在今慶陽市境,不在今陜西旬邑。 豳為公劉所建之豳國的本字。但因豳與邠通用,故亦有以邠代豳者。唐開元十三年(725),玄宗“以‘豳’字與‘幽’字相涉,詔曰:魚魯變文,荊并誤聽,欲求辨惑,必也正名。改‘豳’字為‘邠’?!睆拇?,人們多以邠替豳,甚至據(jù)以改古文、古籍,導致二字更難區(qū)分。 以上據(jù)歷史文獻考證,不窋、公劉活動之豳地,在今甘肅慶陽市董志原上,而公劉所居之豳邑,則在今董志原東南境的寧縣境,西漢時屬栒邑縣。但唐顏師古注釋《漢書·地理志下》“公劉處豳”句時,將班固原話照搬至唐,言:“既今豳州栒邑是。”從而在不經(jīng)意間犯了大錯誤。第一,唐朝并無栒邑縣,北魏時已改栒邑為三水縣?!薄段簳肪硪?六下《地形志下》新平郡(治今陜西彬縣)下有“三水,二漢屬安定,晉罷,后復屬?!薄缎绿茣肪砣摺兜乩碇疽弧愤撝菪缕娇は掠小叭笨h,無栒邑縣。第二,唐時三水縣治與西漢栒邑縣治不在一處,唐三水縣治在西漢栒邑縣治西南二十五里。第三,唐三水縣疆域比起西漢栒邑縣已大大縮水,古豳邑不再唐三水縣境內(nèi)。所以公劉之豳邑雖屬西漢之栒邑,卻絕不等于在唐之三水(栒邑)縣境,何況唐并無栒邑縣名。顏師古《漢書注》影響極大,其說為歷史學者征引,而唐以后旬邑縣治及其疆域并無大的變化,人們卻隨顏師古誤以古之豳國在今之陜西旬邑縣了。 顏氏的誤說,迄今未見有學者挑明。但歷代甘肅慶陽地方的官員、學者卻從來沒有忘記本地曾是周文明興起之地的歷史,在地方志中屢屢陳述有關史事,每當朝廷征集地方圖志時,慶陽地方官員更要將本地的先周歷史遺跡詳細上報,而為歷代全國一統(tǒng)志所采用,從而保存了豳在甘肅慶陽市境的真史。地方志如,明《嘉靖慶陽府志》卷一《建置沿革》稱,“慶陽(府治今慶城縣)乃古唐虞雍州之域,周之先后稷子不窋所居。”“寧州(治今寧縣),本公劉故屬邑”。卷一七《古跡》稱,“不窋城,即府治。夏政衰,不窋失官,自竄于斯,所居成聚,故建城而居焉。”“公劉邑,在(寧)州治西一里許,周之先公劉居此?!本硪黄摺读昴埂?,“不窋墓,在府城東三里許 畔。碑刻剝落,止有片石,大書‘周祖不窋氏陵’,殿宇基址猶存。嘉靖十九年,御史周南、知府何巖,立碑表墓?!比珖唤y(tǒng)志如,《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在寧州彭原縣(治今寧縣西北)條下言:“當夏之衰,公劉邑焉。周時為義渠戎國,其后戎翟功太王,亶父避于岐山而作周。按今州理城(治定安縣,即今寧縣城),即公劉邑地也?!痹趹c州順化縣(今慶城縣)條下言:“《周本紀》曰,夏氏政衰,后稷子不窋奔戎翟之間,今州理東南三里有不窋故城是也。”《太平寰宇記》卷三三慶州(治今慶城縣)條下言:“夏衰,后稷子不窋奔戎翟之間,今州理東南三里有不窋故城?!痹诰砣膶幹輻l下言:“公劉邑也?!薄睹饕唤y(tǒng)志》卷三六《慶陽府·建置》言:“周之先不窋所居,號北豳?!睂幹輻l下言:“本公劉邑。”《慶陽府·風俗》言:“舊志,慶州,不窋、公劉所居之地?!薄稇c陽府·祠廟》有“不窋廟,在府城內(nèi)。不窋,后稷子,周先祖也。廟有塑像,東西兩壁繪文王以下三十七王像?!薄肮珓R,在廉城西南八十里。公劉,后稷之曾孫,廟有宋守王庶所撰碑。”《慶陽府·陵墓》有“不窋冢 ,在府城東三里,碑久剝落,上有片石,大書‘周祖不窋氏陵’”?!稇c陽府·古跡》有“不窋城,在府境內(nèi),夏政衰,后稷子不窋奔戎翟之間,建邑而居,即此城”。清《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卷二六二,《慶陽府·古跡》有“公劉莊,在安化縣北三十里,其地有腴田數(shù)畝,號天子掌,人不敢墾,相傳為公劉莊”?!稇c陽府·陵墓》有“夏不窋墓,在府城東三里”?!稇c陽府·祠廟》有“不窋廟,在安化縣南”?!肮珓R,在安化縣西南八十里”??梢哉f,甘肅慶陽地方的官員、學者古往今來,都沒有承認過所謂“豳在今旬邑”的誤說。 現(xiàn)代考古數(shù)據(jù)也為先周豳國在今甘肅慶陽市境提供了佐證。周先祖不窋至古公亶父十余代的居住中心在子午嶺西麓今慶城、合水至寧縣一線,時間大體為三百多年,約為公元前1500—前1150年間。慶陽市境考古文化分期基本明晰,先是仰韶文化,后是齊家文化,接著是寺洼文化和周文化。1984年,甘肅省、地、縣文物部門和北京大學考古學系在合水縣蒿鋪鄉(xiāng)石橋村九站遺址區(qū)域內(nèi)進行考古發(fā)掘。遺址屬于寺洼文化,在寺洼文化層的上部迭壓著早周文化層。在清理的八十座寺洼文化土坑豎穴墓葬中,出土了近千件陶器和一件銅刀,一件銅飾。此處出土的陶器羼料粗糙,器壁鈍厚,質地較松散,器表呈橙黃色。典型器物為馬鞍形口橙陶雙耳罐。經(jīng)碳14測定,其絕對年代距今3370±110年。這個年代與周先祖在慶陽地區(qū)生活的時代大體同時,應斷定為先周文化遺跡。九站文化出土的馬鞍形口橙陶雙耳罐,近二十年,在慶城縣東山周祖陵、寧縣廟咀坪等地都有出土,證明三縣的先周文化一脈相承,時間相近,都是周先祖生活過的遺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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