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石：蹩馬腿，困斃與逼和

——從中國象棋與國際象棋比較看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大兒子毛毛上小學一年級時，在一個夏令營上學會了國際象棋，回來后纏著我同他玩。好在老爸我過去學過中國象棋，由于其棋子與規(guī)則與國際象棋也有類似之處，便很快也能與他打個平手。但自從他參加了學校的象棋隊后，經(jīng)過專業(yè)教練指導，水平突飛猛進，在9、10歲時竟然擠進全美同齡孩童的前一百名，我也就常常成為他手下敗將了。不料，上初中后，盡管毛毛的水平（rating）已達到1500以上，忽然有一天決定放棄下棋，即使父母威逼利誘，不下就是不下。

不過，我自己倒是迷上了國際象棋而一發(fā)不可收拾，特別是通過網(wǎng)絡，可以足不出戶地同全世界各地的棋手一天二十四小時任何時候?qū)?，從而不時為在北美緊張的生活增添了一點樂趣。

盡管幾年下來水平一直搖擺不前，但我漸漸地對國際象棋的游戲規(guī)則有了不少體會，特別是同中國象棋比起來，也可以看出不少文化的差別。

從棋子來說，中國象棋有帥,士,相,馬,炮,車,兵。 國際象棋有王,王后,相,馬,車,兵?？梢钥闯?，中國象棋多了炮和士，而國際象棋多了王后。

中國象棋的帥每一著只許朝前后左右的方向走一步，而且只能在一個畫有米字形的四方塊的“九宮”中行走。但國際象棋的王自理能力與自由度要高不少，不僅可以前后左右走一步，還可以走斜線，另外，還可以到棋盤上的任何地方征戰(zhàn)。中國象棋的帥則像歷代的皇帝，身居深宮，不僅不能上前線打仗，連敵對國王的面也見不得，所以，中國象棋中，敵我雙方的帥不準在同一直線上直接對面，如一方已先占據(jù)，另一方必須回避。

正如歷代的中國皇帝一樣，中國象棋帥的身邊也少不得服侍的人，因此有兩個士在“九宮”形影不離。而國際象棋的王卻常常要自力更生地照顧自己，沒有與士相對應的棋子。但國際象棋的王要比中國象棋的帥幸福得多，因為有一位王后照顧，她橫、直、斜線都可以走，步數(shù)不受限制，是國際象棋中威力最大的棋子。

中國象棋的“相”與國際象棋的“象”類似，只能走斜線，但中國象棋的相要受很多限制，如不能越過“河界”，每一著只能斜走兩步。

中國象棋的馬與國際象棋的馬也類似，走一直（或一橫）一斜，可進可退，即俗稱“馬走日字”。不過，中國象棋的馬要多受一條限制：如果在要去的方向有任何別的棋子擋住，不管是己方或敵方， 稱“蹩馬腿”，則不許走過去。這也間接反映出中國文化中從朝廷到民間擅長勾心斗角，常常使用“絆馬腳”的傳統(tǒng)，而“絆馬腳”者既可以是敵人也可以是自己的親密戰(zhàn)友。

中國象棋的車與國際象棋的車是唯一一對完全相同的棋子，它們每一著可以直進、直退、橫走，不限步數(shù)。

炮只有在中國象棋中存在，也許是在中國在發(fā)明了火藥，制造了炮彈而自相殘殺的時候，西方各國還只會騎馬打仗吧。

兵（卒）是最有趣的棋子。中國象棋的兵在沒有過“河界”前，每著只許向前直走一步；過“河界”后，每著可向前直走或橫走一步，但不能后退。類似地，國際象棋的兵也只能向前直走，每著也只能走一格 （走第一步時例外，可以最多直進兩格）。國際象棋的兵的吃子方法與行棋方向不一樣，它是直進斜吃，即如果兵的斜進一格內(nèi)有對方棋子，就可以吃掉它而占據(jù)該格。

中國象棋的兵到了終點線基本上就失去任何價值，就像為老板賣了一輩子命的老黃牛，不管立下多少功勞，到老這輩子就算到了頭，別想有任何指望。而國際象棋的兵卻可以丑小鴨變天鵝，即當任何一個兵到達對方底線時，立即身價百倍，可任意升變?yōu)轳R，象，車，甚至那位威力無比的王后，任你選擇！盡管中國有句古話“將相本無種”，但只有國際象棋才為那些默默無聞，無私獻身的小兵們提供了有一天成為“將相”的盼望，這也間接地反映出西方文化中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價值觀。

在規(guī)則方面, 兩種棋的終極目的是擒住（也叫“將死”或“checkmate”）對方的王（帥），從而獲勝。但在決定勝負上，兩種棋有所不同。比如，國際象棋中有一條規(guī)則很奇怪，讓我開始學棋時吃盡了苦頭，這就是所謂的“逼和”規(guī)則：輪到一方走棋，如果王沒有被將軍，但卻無路可走，即成為和棋。有一次，我在棋子上占有絕對優(yōu)勢，有一個王后，兩個車等等，兒子只有一個兵，但我一不小心把兒子棋盤上所有棋子的路全堵死了，兒子早就等著這一刻，馬上興高采烈地跳起來，高呼“和棋”。

因此，在國際象棋中，任何一方可被殺但不可沒有自由。你可以把對方將死，或者等待對方主動認輸，但這之前一定要給對方行動的自由。 不管一方有意或無意，只要剝奪了對方的這種自由，馬上就算是和棋，雙方各得一分。

1995年由梅爾.吉普森主演的電影《勇敢的心》介紹了威廉.華萊士帶領(lǐng)廣大的蘇格蘭貧民為自由而戰(zhàn)的動人故事。華萊士刑前備受酷刑的摧殘，英王的鄶子手試圖在精神上最后征服這位為自由而戰(zhàn)的勇士。當鄶子手借剖腹的酷刑逼迫他開口求饒時，華萊士承受著的人類無法忍受的痛苦，用盡最后的力氣，高呼“自由”，震憾了所有人的心靈，就連鄶子手也似乎受了感動，迅速結(jié)束了死刑的過程。盡管英王在戰(zhàn)爭中卑鄙無恥，鄶子手在執(zhí)行死刑時毫無人性，但他們似乎還遵從某些潛規(guī)則，至少還賦予華萊士思想與言論的自由，至少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審判并處死對手，至少在最后一刻讓對手有選擇“求饒”或“自由”的權(quán)利。

而中國象棋中相對應的規(guī)則是，如果輪到走棋的一方無子可走時，就被“困斃”，算自動繳械投降！回想起中國幾千年歷史上，人與人爭斗的游戲規(guī)則，不也多多少少反映出這種靠剝奪對方一切自由，使敵人走投無路而“自動勝利”的精神嗎？從龐涓把孫臏刖足黥面限制對手行動自由開始，到歷代的文字獄與焚書坑儒而限制反對力量的思想自由，到文化大革命時登峰造極地運用割喉管技術(shù)取消對手臨死時最后的發(fā)聲能力，當中國歷史上的一代代得勝者靠著剝奪對手一切自由而洋洋得意地宣告勝利的時候，其實按照國際規(guī)則，這一切的博弈只能算個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