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不老

1、寫雪的打油詩

明代李開先《一笑散》錄有“打油詩”是名字來源。故事就發(fā)生在冬日的大雪天。某省參知政事雪天出來賞雪，忽然看到有人在自家的墻上題了首詩，黑乎乎一大片，詩是這樣寫的：

六出飄飄降九霄，

街前街后盡瓊瑤。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掃帚的使掃帚，

使鍬的使鍬！　

參政一見大怒：“何人大膽，敢污吾壁？”有家人回答說沒別人，肯定的張打油干的，參政馬上派人去捉張打油來要治他的破壞環(huán)境罪。張打油失口否認(rèn)：“某雖不才，素頗知詩，豈有如此亂道？如不信，請另命一題如何？”

當(dāng)時南陽被困，欲請禁兵出救，參政即以此為題。張打油應(yīng)聲道：“天兵十萬下南陽……”參政一聽贊道：“有氣概，壁上定非汝作?！奔绷畛上氯?，張打油接著念：“也無救援也無糧。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爺?shù)目逘?，哭娘的哭娘！?/span>

參政大笑而舍之，張打油從此遠(yuǎn)近聞名。而詩詞但涉鄙俗，幽默易懂者，則謂之“打油詩”。

張打油de 打油詩還真不少，最著名的一首《雪詩》曰：

天地一籠統(tǒng)，井口大窟窿。

黑狗變白狗，白狗身上腫。

全詩無一個“雪”字，但那雪花狂舞，天地間一片銀白的景色躍然紙上！

明代陸永伯有一首《詠雪》也很有意思：

大雪紛紛下，柴米都漲價。

板凳當(dāng)柴燒，嚇得床兒怕。

再說某日長安城天降大雪，寒冷之極，一個吃飽了飯出來消食的文人見雪花飄飄，詩興大發(fā)，脫口道：“大雪紛紛落地……”剛念了一句，恰逢有一個升遷的官員經(jīng)過聽到了，感念皇恩浩蕩，一拱手接口道：“正是皇家瑞氣。”旁邊一個賣防寒用品發(fā)了大財數(shù)錢都數(shù)不過來的商人心花怒放，也湊了一句：“再下三年何妨？”一語激怒了路旁一凍餓欲死的乞丐，哆哆嗦嗦地大罵：“放你媽的狗屁！”

這四個社會各階層人士一人一句也湊成了一首打油詩：

大雪紛紛落地，正的皇家瑞氣。

再下三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

據(jù)說乾隆皇帝游西湖時，沈德潛隨駕，適逢大雪紛紛，乾隆有心難他，乃作詩曰：“一片一片又一片，二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剩下一句讓沈德潛對，沈隨口答：“飛入梅花都不見。”人皆嘆服。

２、寫吃的打油詩

《世說新語·容止》中有個故事：何宴長得很白，魏明帝懷疑其抹了粉，一年夏天，讓人弄了盆熱湯餅給他吃，何宴吃得大汗淋漓，以朱衣自擦，“色轉(zhuǎn)皎然”。　　　

有熱氣騰騰端到面前逼人吃的，也有想吃面吃不到嘴饞得罵人的。

南宋時建陽有一種鄉(xiāng)俗，生了孩子，第三天要舉行“湯餅筵”，請親朋好友吃面。有個叫游必舉的人一連生了兩個女兒，每次都請人來吃面。第三個出來一看又是女兒，他不請客了。古代重男輕女是思想很嚴(yán)重，生男孩放到床上躺著拿玉給他玩，叫“弄璋之喜”；而生女孩就放到地上給片瓦就不錯了，湊合著也算件喜事，只能叫“弄瓦之喜”，《詩經(jīng)》里就有“乃生男子，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弄之瓦”的說法。

游必舉看著仨千金垂頭喪氣，哪兒還有心思請人吃面。估計那時候吃面可能的白吃，不像現(xiàn)在要湊份子，吃過兩回面的朋友王中這回沒面吃生氣了，寫了首詩送給游必舉：

數(shù)年生女必相邀，今度為何不見招？

但愿君家常弄瓦，弄來弄去成瓦窯。

大家都說“吃人家的嘴軟”，王中都吃人家兩回了?？勺煲稽c兒都不軟，牙尖嘴利又狠又毒。

有個詞兒叫“油嘴滑舌”，我們再來看幾個和吃有關(guān)的打油詩。

有個鄉(xiāng)村教師夏天想吃茄子，便寫了兩句詩給學(xué)生：

東家茄子滿園開，未欲與先生當(dāng)一餐。

學(xué)生母親看到了有些不高興，心想，不就是茄子嗎，你想吃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還轉(zhuǎn)彎抹角繞圈子！你不是要吃茄子嗎，好！我茄死你！

從那天起先生的飯桌上日日三餐全是燒茄子，直吃得先生臉跟茄子似的，都紫了！這天面對著一大碗燒茄子實在吃不下去了，欲哭無淚，先生哭喪著臉又吟兩句：

不料一茄茄到底，呼茄容易遣茄難。

東北的小雞燉蘑菇挺有名，北方有些地方小雞燉茄子也常吃，估計上面這先生碗里沒小雞，我們來看個給先生送“小雞”的故事，紹興人王少翁挺摳門的，這年年節(jié)時給先生送禮，可巧先生不在家，王少翁便把禮物交給家人代轉(zhuǎn)。先生回來聽說有人送了只雞，挺高興，說那晚上吃東北菜小雞燉蘑菇吧！家人說，燉蘑菇？那雞可嫩點！先生說，嫩不怕呀，童子雞才好吃呢！我看看這雞……一看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王少翁送的這只雞也忒慘了點，是只才出雞殼不久的小雛雞！

先生一看，這還不夠一口呢這！算了，這蘑菇還是留著吧，我佛慈悲。吩咐家人趕快把雞給他送回去，并附打油詩一首：

昨日蒙君惠只雞，可憐離母未多時。

勸君莫把牛刀試，留取籠中作畫眉。

到朋友家吃飯開PARTY是件很愉快的事，有些家伙玩得太瘋總覺得不過癮，還要挑肥揀瘦。董思白跟幾個哥們兒到朋友家，正值午餐，見肉切得很薄，戲曰：

主人之刀利如鋒，主母之手輕且松。

薄薄批來如紙同，輕輕裝去無二重。

忽然窗下起微風(fēng)，飄飄如入九霄中。

急忙使人追其蹤，已過巫山十二峰。

又有人曰：

薄薄批來淺淺鋪，廚頭娘子費工夫。

等閑不敢開窗看，恐被風(fēng)吹入太湖。

看來這世上喜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還真不在少數(shù)。

再來看一個沒吃到飯不高興的。這個故事還牽扯到位名人，明朝時袁氏三兄弟為袁中道考取進(jìn)士設(shè)盛宴慶賀，卻忘掉了曾教過袁中道幾天的蒙師劉福錦。劉福錦氣憤不已，便在一紙條上寫了“高塔入云有一層”一句，派學(xué)生送去。中道一看連說“失敬，失敬”，三人商定專門宴請劉福錦，馬上下了請貼，上題一詩：

高塔入云有一層，孔明不能自通神。

一日為師終身父，謹(jǐn)請先生諒?fù)砩?/span>

另有一年廣西三江縣出了位進(jìn)士，縣官為他設(shè)宴慶賀，這回倒沒忘了請老師，只是席間大家只顧稱贊進(jìn)士，卻把他的老師冷落在一邊，這位老師看來氣量不大，陰陽怪氣地來了首打油詩：

天下文章數(shù)三江，三江文章數(shù)敝鄉(xiāng)。

敝鄉(xiāng)文章數(shù)進(jìn)士，進(jìn)士跟我學(xué)文章。

這位老師有點不明白，就算狀元跟你學(xué)過文章又怎么樣！人家是狀元，你也不能是狀元的平方。

再來看這樣一首詩：

白粥

張誼（宋）

水旱年來稻不收，至今煮粥未曾稠。

人言箸插東西倒，我道匙挑兩岸流。

捧出堂前風(fēng)起浪，將來庭下月沉鉤。

早間不用青銅鏡，眉目分明在里頭。

白粥其實就是稀飯，冬天的早晨，寒風(fēng)刺骨，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再來一套燒餅加油條，是許多中國人最好的早餐享受。作為最有中國特色的早點，喝粥最多補(bǔ)益中國人的身體。陸游就寫過一首詩盛贊喝粥的樂趣：

世人個個學(xué)長年，不悟長年在眼前。

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

可要是一天三頓頓頓吃稀的，小北風(fēng)再一吹……任你再喜歡傳統(tǒng)美食，也不愿做食粥神仙。

舊時藥神財神合廟有聯(lián)曰：

縱使有錢難買命

須知無藥可醫(yī)貧

人一旦窮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一般還就任命。而這世上多喝著稀粥還忍不住來兩句詩的，苦中作樂耳！有人曰：

薄粥稀稀碗底沉，鼻風(fēng)吹起浪千層。

有時一粒浮水面，野渡無人舟自橫。

又有人曰：

薄粥稀稀水面浮，鼻風(fēng)吹起浪波秋。

看來好似西湖景，只少漁翁下釣鉤。

范仲淹兩歲時死了父親，母親改嫁，繼父姓朱，范仲淹遂改姓朱，直到二十九歲那年才恢復(fù)范姓。

范仲淹小時候在山寺讀書，據(jù)說五年未曾脫衣眠。一到冬天他每天早上都煮一大鍋粥，待涼后凍成一整塊，范仲淹拿刀劃為四塊，一日兩餐，每次兩塊，進(jìn)京求學(xué)時依舊如此。當(dāng)時有一個富家子弟拿肉給他吃，范仲淹不要，說：“并非是拒絕你的好意，實是怕吃刁了胃口，以后吃不得白粥。”

隋朝王通有句“不辱于人謂之貴，不取于人謂之富”，吳祖光先生曾取其意做對聯(lián)一副，廣為流傳，聯(lián)曰：

不屈為至貴

最富是清貧

范仲淹當(dāng)?shù)谩案?、貴”二字！

古語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實窮人之交才真正叫“淡如水”。

明代江盈科《雪濤諧史》有個故事：一士人家貧，友人來訪買不起酒。只能以水相待。他有些過意不去，出一上聯(lián)自嘲曰“君子之交淡如”，藏一“水”字，以示歉意。而客人卻不介意，對曰“醉翁之意不在”，而藏一“酒”字。貧士之交，難能可貴！

窮人肯定交不起酒肉朋友，有那個閑心也沒那個閑錢。不過這也好，有人說這樣才是君子，才不庸俗。

“酒肉朋友”可不是個好詞，方毅就寫過這么兩句：

美酒千杯難成知己

清茶一盞也能醉人

還有這么一首詩：

世人片言合，杯酒盟新歡。

生死輕相許，酒寒盟亦寒。

看來真正的朋友并不在于喝酒還是喝茶，而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有酒喝酒，有茶喝茶。

３、帝王將相的打油詩

玩音樂的有陽春白雪有下里巴人，寫詩的也一回事兒。帝王將相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帝王將相．喜歡打油詩時一般都肚子油水不多兜里銀子奇缺，一旦財大氣粗官運(yùn)亨通架子端起來了，說話也就雅了。寫詩自然也陽春白雪了。

北宋相國呂蒙正早年貧居洛陽，一天上街時口很渴，看見路旁賣瓜的，口水流老長，可一摸口袋半文錢都沒有，后來他看見道旁滾落一瓜，忙撿起來泥都沒顧上擦吃得津津有味。

呂蒙正覺得自己這么大學(xué)問還得在街上撿東西吃太不公平，肚子里自然怨氣不小。有一年隆冬，呂蒙正要吃沒吃要喝沒喝，覺得老天爺沒照顧他，祭祀時就用清水一碗供在灶神前，并奉上一首打油詩：

一碗清湯詩一篇，灶君今日上青天。

玉帝若問人間事，為道文章不值錢。

呂蒙正后來中舉做了狀元，再后來又當(dāng)了宰相，他要把以前受的委屈都補(bǔ)回來，專撿稀罕物安慰他那個飽經(jīng)磨難的胃。有段時間呂蒙正特別喜歡喝雞舌湯，一天不喝就難受，做這么一碗湯要殺雞數(shù)百，雞毛就堆在那兒，天長日久堆得像一座雞毛山。

呂蒙正再也不覺得社會不公了。越活越滋潤，他在洛陽大量購置地皮，修建園林府第，還在當(dāng)年撿瓜吃的舊址上專門建了座紀(jì)念亭。

題金剛

金剛本是一團(tuán)泥，張牙舞爪把人欺。

人說你是硬漢子，可敢同我洗澡去？

吳三桂鎮(zhèn)守云南時，建功德廟，以廟中四大金剛為題征詩。有位官員一向與之不和，題了上面這首詩，一語激怒吳三桂，被捉去殺了頭。

這是個因打油詩丟了腦袋的，我們再來看個詩寫得對了強(qiáng)盜口味撿回條小命的。

唐代詩人李涉夜過九江碰到劫道的，強(qiáng)盜頭子正好是個文學(xué)青年，知道對方是著名的大詩人后，當(dāng)即表態(tài)不搶他的錢財，但要他現(xiàn)場作首詩來研究研究。才思敏捷的李涉即吟詩一首相贈：

春雨瀟瀟江上春，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強(qiáng)盜頭子得詩大喜，請李涉大吃了一頓，還和他燒香磕頭拜了把子。眼見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小強(qiáng)盜們恨得牙根發(fā)癢，有怨言還不敢說，不過聽說后來他們再劫到長得文縐縐的客戶，特別狠，不等老大發(fā)話，早有三四個躥過去一棍子打暈，看你再作詩！

朱元璋是乞丐皇帝，沒有太高的學(xué)歷，因此他的詩作打都是打油詩，如：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

舉頭紅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另傳朱元璋登基之日，忽聞一聲嘹亮的雞啼，以為祥兆，乃作《詠雞詩》一首曰：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

群臣目瞪口呆，不知當(dāng)贊不當(dāng)贊。朱元璋微微一笑，又吟：

三聲喚出扶桑日，掃退殘星與曉月。

朱元璋作過許多諸如“百花發(fā)時我不發(fā)，我若發(fā)時都嚇殺”的讓群臣叫好不是，不叫好又冷場的打油詩，他的后人們也發(fā)揚(yáng)祖先傳統(tǒng)，喜歡說大白話，明朝另一個皇帝朱棣詩作得不多，講話倒是“通俗”，曾發(fā)過“著錦衣衛(wèi)吩咐上元縣抬出門外，著狗吃了”的圣旨，可謂古今少有！

朱元璋也有些詩氣概非凡，他未得志前到處流浪，一次在山邊睡覺，夜半醒來無限感慨，沖口而出一詩：

天作鋪蓋地作席，日月星辰拌我眠。

通宵不敢長伸腿，惟恐江山一腳穿。

朱元璋反對鋪張浪費，并身體力行，據(jù)說“四菜一湯”最初就是朱元璋推行的，后來逐漸成了官場上招待的標(biāo)準(zhǔn)。

一年朱元璋的大腳馬皇后過生日，舉辦了個生日PARTY，群臣都來了。朱元璋親自定了菜譜，第一道菜是炒蘿卜，朱元璋說：“蘿卜者，良藥也。俗話說，‘蘿卜進(jìn)了城，有病不出門’，希望各位也能做到‘官家進(jìn)了城，壞事不出門’。”第二道菜是炒韭菜，朱元璋說：“一盤韭菜青又青，和治久長保安寧?！钡谌啦耸浅辞鄄耍谒牡啦耸浅此饷?，朱元璋說：“兩碗青菜一樣香，勤政為民好臣相?！?/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