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詬病的“自謙”與“自賤”集與一身,恰是啟功先生的智彗之處。他要跟世俗保持距離,又不原傷害別人,就使出了此招,委屈的是他自己。常“用敬”并不等于無是非,啟功先生對粗野、蠻橫、無禮的東西,常常冷不防業(yè)針扎將過去,直奔要害,令撒野者尷尬不已。一日,某空軍司令秘書替首長索字,言語輕佻霸道,夫子緩緩問道:“如果我不些,你們首長不輝派飛機來炸我吧?”秘書樂翻:“當然不會。”那我就不寫了。“夫子笑而罷筆。
他有自己的拒絕法。77歲那年,應(yīng)邀出席某政治表態(tài)會。他不能不去,去了又不能不說話,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站起來,徐徐發(fā)聲:”我沒有別的本,就給諸位竟個禮吧。“話畢,訊疾將手抬至眉額,算行了禮。這個未戴帽子的敬禮,自始至終不露媚色,一臉冷峻,令場內(nèi)心有靈犀者肅然起敬。
在內(nèi)心里,他是按靜的。從不同執(zhí)政者提意見的他被戴上右派帽子后,老伴時常上傷心哭泣。他心理也有委屈,但勸尉妻子的話令人動容—”算了,咱們也談不上冤枉。咱們是封建余孽,你想,資產(chǎn)階級都要革咱們的命,更不用說要革資產(chǎn)階級命的無產(chǎn)階級了。現(xiàn)在革命需要抓一部分右派,不抓咱們抓誰?咱們能成‘左派’嗎?既然不是“左派‘,可不就是’右‘派嗎?”
他的超脫通達甚至達到了令人詫異的程度。當?shù)弥獦I(yè)個素來交惡的人際將西行,他欣然預(yù)備了一副溫情的挽聯(lián),稱兩人之間有“緣”。
委屈的時候,他自有對付的辦法。在接到必須證明王羲之的《蘭亭序帖》為假的“旨意”后,他先是應(yīng)付,在權(quán)勢者屢次逼迫后,他才撰文附和,但附和的邏輯是:你說是那樣,按照你的要求,就是那樣。把啟功“我是非常擁護的!”這句話譏諷為“曲學阿世”是容易的,但重要的在于要能設(shè)身處地體會他的態(tài)度。他不是戰(zhàn)士,也不想做戰(zhàn)士。翻譯家揚憲益說:“啟功有旗人的特點,跟老舍一樣是怕事的人。性格上就是怕事。”這個“怕事”講的就是不與人爭的和善,給別人面子也保全自己的遵嚴。竊以為這是做人的美德—他不想把自己從人群中拎出來,變成某種標簽供人膜拜或待價而沽。
在動亂頻仍的中國社會,如何安身立命、保有真性情,啟功先生可謂范例。作為中國文化的守護者和符號,他儒雅、內(nèi)斂、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在世俗與內(nèi)心之間設(shè)置了一道堅實的隔離墻,人者即使能感覺到他不馴服的存在,卻很難抓到一點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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