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xiàn)給母親的詩

                                母親的叮嚀

 晚風(fēng)把蘆花吹散進(jìn)黑暗

吹散向不可知的遠(yuǎn)方

我是其中最盲目最瘦小的一朵

渾身黏滿母親舊棉絮一樣的目光

夜色掩蓋著滿地落葉

掩蓋著故鄉(xiāng)的傷口和淚眼

六十二歲的母親已站立不住

自己靠在柴門上

卻讓一聲哭喊追上了我

——不要把媽媽給忘了啊……

“不要把媽媽給忘了啊”

哦！九個漢字——九根芒刺

一直深扎在我的后背上拔不出來

哦！九個漢字——九塊燒紅的烙鐵

一直在我的皮肉上吱吱作響

“不要把媽媽給忘了啊”

“不要把媽媽給忘了啊”……

哦故鄉(xiāng)！你什么都沒給我

只給了我這一生都難以醫(yī)治的心病

——不論我走到哪里

母親帶著哭腔的叮嚀

都像是九根鞭子

不停地抽打在我的心上……

                      媽媽啊，你不要再老了

媽媽啊，你不要再老了

你再老下去

我就沒有媽媽了

沒有媽媽的游子

就永遠(yuǎn)回不到故鄉(xiāng)了

沒有媽媽的故鄉(xiāng)

就變成了一個空殼了

哦，故鄉(xiāng)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是媽媽居住的地方

媽媽是故鄉(xiāng)的心

媽媽是故鄉(xiāng)的魂

是升起在朝朝暮暮的溫暖的炊煙

是守侯在風(fēng)中雨中的簡陋的鳥巢……

媽媽啊，你不要再老了

你再老下去

我就沒有媽媽了

沒有媽媽的兒子

年齡再大也是孤兒啊

年齡再大的孤兒

魂牽夢繞的也還是媽媽的懷抱

哦，媽媽媽媽

媽媽是兒子的天堂

媽媽是兒子的宗教

是生命的源頭是靈魂的歸宿

是理想的寄托是精神的依靠……

媽媽啊，你不要再老了

你再老下去

我就成了孤兒了

                   “遺    言”

我絕沒有想到母親的“遺言”

竟是如此凄厲的吶喊

每一聲，都似一只憤怒的手掌

在狠狠地打我的耳光

讓我無地自容，臉無處擱

整整三天！母親把最后的一點力氣

全都用來重復(fù)呼喊

——渴啊……我要喝水……

——我要喝水……渴啊……

直到再也發(fā)不出聲音

哦！母親是帶著難以忍受的焦渴離開人世的

母親是大張著嘴離開人世的

就像龜裂的土地

就像斷流的黃河……

父親是餓死的

可憐的父親

種了一輩子地

卻空著肚子走了……

母親是渴死的

傷心的母親

絕望的母親啊

為我們擠盡了汗水

為我們擠盡了乳汁

為我們擠盡了心血……

當(dāng)她不得不喊渴時已經(jīng)晚了

——她已咽不下一滴水

我已無法彌補我的罪過

                 “媽 媽” 兩 個 字

媽媽！這已是我第三年

隔著墳土喊你了

你也依舊第三年

和泥土一樣默不作聲

媽媽！自從你離開這個世界

我已少喊了多少聲“媽媽”啊

我只在疼痛難忍時

才情不自禁地喊幾聲“媽媽”

“媽媽”兩個字

比什么藥都鎮(zhèn)痛

媽媽！我自己都不知道

年過半百的孤兒

為什么一喊“媽媽”

仍像一個三歲的孤兒

聲帶哭腔，淚流滿面

“媽媽”兩個字

才是我最大的心病？！

媽媽?。慕褚院?/p>

我每年只喊你一次

不是我不想喊你

而是我喊你不應(yīng)

不是怕打擾你安息

而是怕“媽媽”兩個字

喊多了不再止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