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不要再老了

    無論如何，今年夏天我得回南方老家一趟了，回去看望我那已經(jīng)82歲的母親，回去看望我那已經(jīng)老得不能再老的母親!
    春節(jié)前夕，家兄在給我的信中說："我們的母親生活已近不能自理，-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偶爾下床活動活動，也只是拄著拐杖，在院子里挪動幾步，然后便站下來，雙手抱著拐杖，把臉朝向你所在的東北方向，久久地久久地眺望，有時嘴里還在低聲地喃喃自語著什么。我想，她老人家那是在念叨著你啊......"讀到這里，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我的心啊，也像是碎了一樣地疼、疼。
    我是母親最小的孩子．也是離母親最遠的孩子。母親已風燭殘年，來日無多，念我之深念我之切恐怕連我這個做兒子的也難以想像！記得二十年前我入伍離家的那個冬夜，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母親送我上路，她老人家一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直到我不得不抽出被她緊緊抓住的手時，母親才說出一句讓我終生難忘也不敢稍忘的話來："不要把媽媽給忘了啊......"
    在我還沒有真正離家的時候，母親就怕我忘了她了！
    聽了母親那句令人心碎的話，當時我差點失掉了再往前走的力量和勇氣！我之所以還是硬著頭皮，踏著薄薄的月色和寒霜，一步一步地遠離故鄉(xiāng)和母親，實在是別無選擇!那時我已22歲，自認為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且懷有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遠多大的遠大志向，可我卻窮得連一雙走長路的鞋都沒有，卻寒酸得連找到一個媳婦的可能性都沒有!記得在我接到入伍通知書的那天，母親在短暫的高興之后，便把難舍的目光時時投向我，仿佛再不多看幾眼就永遠看不到我了似的。我的心在哭泣，卻強裝出笑臉勸慰母親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我何嘗愿意離開你，可我每天用乞討來的殘湯剩飯孝敬你，你的心里會更好受一些嗎?"現(xiàn)在的我，每當回想起那時的我，就會情不自禁地發(fā)出自嘲的苦笑。
    母親是如此舍不得我遠離她，可我當兵之后，卻一直堅持著不回去看望母親!我放棄了好幾次探親的機會，甚至部隊領導勸我回家看看也被我婉言謝絕了。我不能就那么回去，我情愿在中秋節(jié)和春節(jié)中，把自己關在宿舍里徹夜痛哭，也不回去。
    我最最貧窮的母親，給予我的愛太多了！我飽嘗苦難的母親，寄予我的希望太大了！我就那么兩手空空地回去，會讓我的母親失望啊!我下定了狠心：要么一事無成，負荊回去請罪；要么干出點名堂，回去告慰爹娘！在當兵之前，我從未遠離過母親一次，當四年之后，我?guī)е⒉蛔愕赖亩Y物回到日思夜想的母親身邊時，我可憐的母親頭發(fā)已經(jīng)白盡了!
    "在那大海上談藍色的云霧里／有一片孤帆在閃耀著白光／它尋求著什么？在遙遠的異地／它拋下了什么?在可愛的故鄉(xiāng)..."（萊蒙托夫詩句）這幾句詩我是在十年前才讀到的。讀到它之后，我才開始冷靜地思考我在尋求著什么?我能尋求著什么？哦，母親，我和那帆兒一樣地天真、狂熱、執(zhí)著和無知??？二十年來，我?guī)缀踝弑榱怂械牡缆?，可什么也沒有找到，反而倒失去了很多很多。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熱情，眼睛失去了光亮，心中失去了夢想，已經(jīng)破舊的行囊里，只裝著兩冊薄薄的血淚淋漓而成的詩集，一文不值，無人欣賞！這是你的安慰么?這是我的報答么？
    哦，母親，我的心里每天似乎都在減少著一個愿望！唯一減不去的反而愈來愈強烈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回到你的懷抱里的渴望!對于一個疲倦的游子來說，還有什么地方是比故鄉(xiāng)更令其向往的去處和歸宿呢?而你，母親，則是故鄉(xiāng)的心，是故鄉(xiāng)的魂!故鄉(xiāng)是母親居住的地方，沒有母親的故鄉(xiāng)，只是一個空殼?。?br>    無論如何，母親，你不能再老了!再老下去，你會老死的呀！失去了你，我回到故鄉(xiāng)，向誰訴說心中的悔恨?誰又會為我輕輕地擦去淚水?
    我就要回去看望你，母親！你一定要等著我啊，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