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是停止,把我們的妄心停止下來。妄心好比猿猴,一刻不停,怎樣下手呢?我們要猿猴停止活動,只有把它系縛在木樁上面,它就不能亂跳了。修止的第一步,叫“系緣止”。妄心的活動,必定有個對象,不是想一件事體,就是想一樣東西,這依附的事物,叫做緣;妄心忽想甲、忽想乙、忽想丙、丁等等,叫做攀緣。我們把這個心念系在一處,此如把鎖系住猿猴,所以叫做系緣止。這個止法有好幾種:今就通常適用的舉出兩種:㈠系心鼻端:把一切妄想拋開,專心注視鼻端,息出息入,入不見它從哪里來,出不見它從哪里去,久而久之,妄心就慢慢地安定下來。㈡系心臍下:人們?nèi)淼闹匦脑谛「?,把心系在這個地方,最為穩(wěn)妥;這時應(yīng)該想鼻中出入的息像一條垂直的線,從鼻孔喉管逼直通至小腹;久后不但妄心漸停,并且可以幫助調(diào)息功夫。 學習系緣止,稍微有點純熟;就可進修“制心止”。什么是制心止呢?前說的系緣止是就心的對象方面下手,今制心止直從心的本體上下手,就是看清我們心中念頭起處,隨時制止它,斷除它的攀緣。這比系緣止為細密,是由粗入細、由淺入深的功夫。 再進一步,要修“體真止”,更比較制心止為高。前面兩法,還是修止的預備工作,這法乃是真正的修止。什么叫作體真止呢?體是體會,真是真實,仔細體會心中所想的事物,倏忽即已過去,都是虛妄,了無實在,心中不去取著,洞然虛空,所有妄想顛倒,不必有意去制它,自然止息。沒有虛妄,就是真實,心止于此,故叫它體真止。至于修體真止的方法,應(yīng)該靜坐時候,閉目返觀我的身體,自幼而壯、而老、而死,細胞的新陳代謝,刻刻變遷,剎那不停,完全虛假,并沒有實在的我可以把握得?。挥址涤^我的心念,念念遷流,過去的念已謝,現(xiàn)在的念不停,未來的念沒到,究竟可以把住哪一個念為我們的心呢?可見妄心一生一滅,都是虛妄不實,久久純熟,妄心自然會停止,妄心停止,那就是真實境界。 學靜坐的人,起初是心思散亂,把持不住,這叫作散亂,散亂是心向上浮,治散亂的方法,就要用止。止而又止,心思漸漸收束,不知不覺,坐下不久,又要打瞌睡,這叫昏沉,治昏沉的方法,就要用觀。觀不是向外觀,是閉目返觀自心,也有三種:一叫空觀,觀宇宙中間一切一切的事物,大至世界山河,小至我的身心,都刻刻在那里變化,沒有絲毫實在,都是空的,提起這心,觀這空相,叫作“空觀”??沼^練習稍久,入坐后再看這心,念頭起處,每一念頭必有一種對象,對象不是一事,就是一物;世間的事物,都是內(nèi)因外緣湊合而成,今姑舉一例:譬如五谷種子能夠生芽,是內(nèi)因,水土能夠養(yǎng)育種子,是外緣,若把種子藍在倉里,不去播種,就永不能夠生芽,因為只有內(nèi)因,缺乏外緣,因緣不湊合之故。又如有田土,有水利,你若不去下種,也永不能夠生芽,因為只有外緣,缺乏內(nèi)因,因緣也不湊合之故。凡世間的事物,都是因緣湊合即生,因緣分散即滅,我們心中念頭的起落,也是這等假像,絲毫不可執(zhí)著,如此觀察,叫作“假觀”。從相對方面看來,空觀是屬于無的一邊,假觀是屬于有的一邊,功夫到此地步,還不算完全,應(yīng)該再為精進,觀空時不去執(zhí)著空,觀假不去執(zhí)著假,離開空假兩邊,心中無依無著,洞然光明,這叫作“中觀”。 上述止觀法門,表面好像有些區(qū)別,實則不過在修持時候,心的運用方向,或有時偏于止,或有時偏于觀罷了。剋實說來:就是念念歸一為“止”,了了分明為“觀”,止時決不能離開了觀,觀時也決不能離開了止。學者切勿拘泥文字,應(yīng)該隨時活用為要。 第六章六妙法門 上文第四章所講的調(diào)和功夫,雖然把調(diào)身、調(diào)息、調(diào)心三者并說,仍偏重在身的方面;第五章所講止觀法門,則偏重在心的方面;這章“六妙”法門,則著重在息的方面。息是生命的本源,假如一口氣不來,那時身體便是一個死物,神經(jīng)不再有反射作用,心也死了,生命就此完結(jié);惟有依靠這個息,把身心兩者聯(lián)結(jié)起來,方能維持這個生命。鼻孔氣體的出入,就依靠這個息,我們?nèi)庋垭m然看不見氣體,而氣體確是有形質(zhì)的,有形質(zhì)就是物,既是物,那就屬于身體的一部分。我們知道息有出入,能夠知道的就是心,它屬于精神的一部分;可見這息所以能夠聯(lián)結(jié)身心,就因為它的本身也是身心一部分的緣故。 六妙法門專教人在這個息上用功,是靜坐徹始徹終的方法。學者修習止觀以后,進修這法固然可以,就是沒有修習止觀,一直學這法門,當然也可以的。 六妙門有六個名稱:一數(shù)、二隨、三止、四觀、五還、六凈。 什么叫數(shù)呢?就是數(shù)息。數(shù)有兩種:(甲)修數(shù):學者入坐后,應(yīng)先調(diào)和氣息,不澀不滑,極其安詳,徐徐而數(shù),從一數(shù)至十,或數(shù)入息,或數(shù)出息,聽各人的便,但不應(yīng)出入都數(shù)。心注在數(shù),勿令馳散,若數(shù)不到十,心忽他想,應(yīng)該趕速收回,從一重新數(shù)起,這叫“修數(shù)”。(乙)證數(shù):數(shù)息日久,漸漸純熟,從一到十,自然不亂,出息入息,極其輕微,這時覺得用不著數(shù),這叫“證數(shù)”。 此后應(yīng)該舍數(shù)修隨,隨也有兩種:(甲)修隨:舍掉前面數(shù)法,一心跟隨息的出入,心隨于息,息也隨于心,心息相依,綿綿密密,這叫“修隨”。(乙)證隨:心既漸細,覺息的長短可以遍身毛孔出入,意境寂然凝靜,這叫“證隨”。久而久之,又覺得隨息還是嫌粗,應(yīng)該舍隨修止。 止也有兩種:(甲)修止:不去隨息,把一個心,若有意,若無意,止于鼻端,這叫作“修止”。修止以后,忽然覺得身心好像沒有,泯然入定,這叫“證止”。用功到這地步,學者應(yīng)知定境雖好,必須用心光返照,令它明了,不著呆于止,這時應(yīng)該修觀。 觀也有兩種:(甲)修觀:這時于定心中細細審視,微細的息出息入,如空中的風,了無實在,這叫“修觀”。如是觀久,心眼開明,徹見息的出入已周遍全身毛孔,這叫“證觀”。此處止、觀兩法,雖然與上章的止觀名字相同,而意義略異;因為上面所說止觀是從心下手的,這里的止觀是從息下手的。修觀既久,應(yīng)該修還。 還也有兩種:(甲)修還:我們既然用心來觀照這息,就有能觀的心智,所觀的息境。境與智對立,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應(yīng)該還歸于心的本源,這叫“修還”。這能觀的心智是從心生,既從心生,應(yīng)隨心滅,一生一滅,本是幻妄,不是實在。須知心的生滅,好比水上起波,波不是水,波平方見得水的真面目;心的生滅,一如波浪,不是真心,應(yīng)觀真心本自不生,不生故不有,不有故即空,空故無觀心,無觀心也就沒有觀境,境智雙亡,這叫“證還”。既證已,尚存一還相,應(yīng)當舍還修凈。 修凈也有兩種:(甲)修凈:一心清凈,不起分別,這叫作“修凈”。(乙)證凈:心如止水,妄想全無,真心顯露,也不是妄想以外另有個真心,要知返妄就是真,猶如波平就是水一樣,這叫“證凈”。 以上六妙門,數(shù)與隨為前修行,止與觀為正修行,還與凈為修行的結(jié)果。因此六門中間,以止為主,觀只是幫助這個止,叫它了了明明,然后能夠得到還與凈的結(jié)果。 第七章我的經(jīng)驗 第一節(jié)少年時代 我自幼多病,身體消瘦骨立;夢遺、頭暈、腰酸、目眩、耳鳴、夜間盜汗,種種征象,不一而足。偶然出門,走不到半里路,就腳軟乏力,不能舉步。到十五六歲時候病象更多,怔忡、心悸、潮熱往來;記得十七歲的春天,每天午后身體發(fā)熱,到明天早晨熱退,綿延到十八歲的夏天方愈。當疾病厲害時,也常常請醫(yī)生診治服藥,然一點效驗也沒有。家中有一部中醫(yī)書叫“醫(yī)方集解”的,它的末了一卷,說及癆病不是方藥所能治,必須自己靜養(yǎng),可慢慢的轉(zhuǎn)弱為強。書中引用有道家的“小周天”方法,教人下手修養(yǎng),我乃照樣學習,果然有效。然疾病發(fā)作時,學習就比較認真,一到病好,又復拋棄,沒有恒心去作。到十九歲后,諸病雖然沒有離身,比較以前已略顯轉(zhuǎn)弱為強的功效。年二十二歲娶妻以后,自以為身體較健,把靜坐功夫完全拋卻;又不曾實行節(jié)欲,于是舊病復發(fā),加以飲食不節(jié),漸成胃擴張??;食管發(fā)炎,胃中嘈雜,常常想吃,食物到口,又吃不進去。到二十七歲的春天,仲兄因患肺疾而死,我也被傳染;二十八歲時,得了咳嗽的病,不久就吐血,經(jīng)過三個月,病勢日日增加。于是下最大決心,屏除一切藥物,隔絕妻孥,獨自一人,別居靜室,謝絕世事,繼續(xù)行持靜坐功夫,規(guī)定每天子、午、卯、酉四次,每次一小時至二小時。如是將近三個月,每入坐后,小腹?jié)u漸發(fā)熱,熱力一次一次的增加,在小腹中動蕩有似沸湯;至五月二十九之夕,小腹中突然震動,這一股熱力沖開脊骨末端的尾閭,沿夾脊交感神經(jīng)而上(中國醫(yī)經(jīng)稱為督脈)達于后腦,這樣連夕震動六次,慢慢停止。計算從三月初五日繼續(xù)靜坐,到這時候為止,不過八十五天,以后每次入坐,熱力依此熟路上達于頂,不再震動。我經(jīng)過這一次震動,身體好像另換了一個,非但種種毛病一朝全愈,而且步履輕健,一舉足能走數(shù)十里,也不覺疲乏。 從此以后,靜坐功夫不再間斷,二十九歲時,為生計問題,受聘去當教讀先生,才改為每天早晚二次。是年三月二十八日早晨,小腹熱力復震動,沿夾脊上升,沖擊后腦,連震三天,后腦骨好像豁然而開,這股熱力乃盤旋于頭頂,以后每次入坐都如是,遵循熟路,也不復震。至是年十月初五日半夜,小腹復震蕩,旋于頭頂?shù)臒崃?,卻由相反方向直從顏面而下(避開口鼻),分為兩路,至喉嚨復合為一,沿迷走神經(jīng)循胸部而下入小腹(醫(yī)經(jīng)稱為任脈)。此后每次入坐,這股熱力就從尾閭循背后夾脊上升至頂,再由顏面下降至胸腹,督任循環(huán)不已,循行熟路,也不復震。以后,除偶患外癥須醫(yī)療外,往往終年可不生病。這是預防治療的實驗。 第二節(jié)中年時代 三十一歲到上海后,研究哲學、生理、心理、衛(wèi)生諸書,和我的靜坐功夫細細印證,頗多領(lǐng)悟,乃以科學方法,說明靜坐的原理,掃除歷來陰陽五行、鉛汞坎離等說,出版因是子靜坐法(一九一四年),這時我年四十二歲。 四十三歲第二次到北京,這時我已研究佛學,京中的道友都說,我的靜坐法是外道,必須改正。這時正逢諦閑大師在北京講圓覺經(jīng),我乃從師問止觀法門,改修天臺宗的止觀,友人又慫恿我另外寫一本靜坐法,我乃依據(jù)童蒙止觀及釋禪波羅密次第法門而出版因是子靜坐法續(xù)編。從這以后,我一直修止觀法。 第三節(jié)修習東密 到五十四歲時候,上海道友有十數(shù)人,要從持松阿阇黎修東密十八道。其時我對于密宗還沒有十分信仰,因為友人一定拉我加入,以便知悉密教究竟的內(nèi)容,我就以好奇的心理前去參加,結(jié)果因為儀軌繁重,而且正在光華大學教書,功課又多,不能兼顧,使我不得不暫時放棄。但是我修習止觀法,卻并沒有中止。 第四節(jié)生理上的大變化 蒙童止觀中說:修定時善根發(fā)相。有八種觸:輕、暖、冷、重是體,動、癢、澀、滑是用。在我的實驗看來,這八種并不是同時齊發(fā),只不過先后發(fā)生幾種。當我在二十八九歲時所發(fā)的是輕、暖、動三種:坐久以后,覺全身輕若鴻毛,這是最先的感覺,后來小腹發(fā)熱,就發(fā)生動力,自脊髓神經(jīng)上通大腦,又從面部而由迷走神經(jīng)下達于小腹,循環(huán)運行,這是動力打通任督兩脈。醫(yī)經(jīng)說有奇經(jīng)八脈,除任督兩脈外,尚有沖脈、帶脈、陽蹻、陰蹻、陽維、陰維六脈。我用止觀功夫十多年,向來是把心意集中于小腹的,此時則改守中宮,不及數(shù)日,身體起極大變動,就打通了陽蹻、陰蹻、陽維、陰維、沖、帶六脈,這里分說在下面: 我改守中宮以后,夜半起坐,胸間突突跳動,口津特多;一連幾夕,跳動更甚,動力直上兩眉中間,自覺發(fā)出紅光,后直達于頂,盤旋久之,即似電線繞行周身,穿過兩手兩足,歷一分鐘,突然在眉間停止。 后來每夕都是這樣,中宮好像有一機關(guān)在那里旋轉(zhuǎn),漸漸上升至頭頂,頭頂就隨之轉(zhuǎn)動,動極之后,突然停于兩眉中間;繼而中宮又動,從左肩到左腿,好像電線,繞半身作一斜圈而轉(zhuǎn),床帳也為之震動,動極突然而停;又從后腦震動,動力自脊背而下,突停于尾閭;又從右肩到右腿,也像電線,繞半身作一斜圈而轉(zhuǎn),動極突停。這樣從左右腿繞半身作斜圈,就是打通陰陽蹻、陰陽維四脈,因此我初步體會了奇經(jīng)八脈與神經(jīng)機能的一致性,決不是玄虛的假設(shè)。 每次動力都起于中宮而有變化,有一夕,動力從面部左右兩耳間,好像橫畫一條直線,這線左右擺動多次,突然停于眉間;又從頭至下頷,畫一直線,恰與橫線成十字形,上下移動多次,也突然停于眉間;又從頭頂胸腹而下至龜頭,畫成一弧形線,把龜頭挺起,動力自頂至龜頭,上下多次,按這弧形線,是由任脈兼打通沖脈的證據(jù)。 某夕,中宮熱力轉(zhuǎn)動,全身或俯或仰,或左或右,依序擺動,它的擺動次數(shù),前后左右,一點不亂;繼而動及兩手,旋轉(zhuǎn)迅速如機輪,向內(nèi)向外,次數(shù)也相等。后動至兩足,左足屈則右足伸,右足屈則左足伸,這等動作,完全出乎生理的自然,絕不能用意識去加以指揮。四肢動作方罷,忽覺頭部擴大,上半身也隨之而大,高及丈余(佛經(jīng)上說此境為現(xiàn)高大身);頭忽后仰,胸部也擴大,如太虛空,忽又前俯,背部也擴大如虛空,這時的我,覺得只有下半身而沒有上半身,身心都空,非常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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