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園”,是我為之而起的名字,靜靜地棲息在南湖的一隅,少有人至。蘭園小巧別致,我已來過十年,每回流連不舍。十年來,這園子除了增添些許蕭瑟、人跡漸絕之外,沒有其他變化。但這也是我喜愛這里的緣由之一。
蘭園像一座花房,簡單的花格窗刷著白石灰。一盆盆幽綠的蘭花擺在花臺、窗臺、木幾上。房頂掛著黑色的網(wǎng),可以遮擋烈日,吸收露水。陽光明媚的日子里,一縷縷金絲般的光線撒落進來,給花房罩上夢幻的光芒和色調。房子南面有一汪小池塘,往年一直是綠悠悠的水面上睡著美人般的蓮花。池畔,是一叢叢修長的翠竹、嫣紅的茶花、和暗香浮動的四季桂……
我在不同的季節(jié)造訪蘭園,細數(shù)每一處凋花、落葉。但沒有一次看見蘭花開。竹子添過新綠、山茶結了花蕾,紫荊花落了一地,桂香襲人,睡蓮開滿水面……卻獨獨未見蘭花開過。而我也從未想過蘭園的蘭花也應該開花的。我沒有想過她們會開花,更沒有期許她們開花。十年來,我習慣在踏進蘭園時,蘭草依舊如靜謐淡然的綠衣仙子,在世外寂寞。猶如我上一次離開時她們的模樣。
每次欣賞這一株株蘭草,總會想到“空谷幽蘭”,想到深居簡出、蘭心蕙質的美人。“幽植眾能知,貞芳只暗持。自無君子佩,未是國香衰。白露沾長早,青春每到遲。不知當路草,芳馥欲何為。”她們在我心中,雖然寂寥,但對這寂寥甘之如飴。蘭草不似笑傲霜雪的菊梅,也不似映日的荷花,而是呈現(xiàn)一種恬淡、清新、謙遜的意境。
但這個溫暖冬日的午后,園丁看見我在一株蘭花前駐足打量蘭花的花苞時,她對我說:“再過些天,春節(jié)時蘭花就會開花了。”我頓時驚詫得呆住了。甚至思緒停頓、混亂。我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十年來我無一例外地錯過了這些幽蘭的花期。甚至一再錯過之后,竟然忘記蘭園的蘭花也會吐艷。我以為她們和我一樣,只垂著細長的葉子,冷冷寂寂地逃出紅塵,沒有開花的欲望。我心深處,我一廂情愿地鎖住了蘭花的風情。我只憐惜那含蓄的花苞,卻錯過最攝魂的綻放。
我錯過蘭花的花期,錯過醉人的幽香,是一種喜悅,還是一種悲傷?在消逝的歲月里,我還錯過了什么?如果,我錯過的是我不曾奢望的,我遇見的是我早已預期的,我就不會有驚詫,不會有喜悅、抑或悲傷。如果,我錯過了朝思暮想的情緣,是對我貪婪的懲罰,還是避免我陷入絕望的深淵?當一種期許已久的情緣驀然降臨時,我是微笑著哭泣,還是無言地躲避?
我像我以為的蘭花那樣,緊鎖了我的花期。我不愿遭逢一季綻放;寧愿永遠隱藏芬芳。因為我決意不像花兒一樣——花開花落之后,是漫長無期的悲傷。
當園丁喜悅的話語撞在我心上時,擊碎了我愚昧的單純。我沒有想起過的情節(jié),一樣會不可遏制地發(fā)生。我不由得想起蘭花之外的一廂情愿。我以為我深愛的那個靈魂,是沒有欲望的;我以為在海誓山盟之后,絕不會有絲毫背叛,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我以為我奉上的來之不易的我,會獲取萬般的柔情和憐惜;我以為蘭園的蘭花是永遠不開的……
但這些凌亂的思緒爬上心頭、縈繞不去時,我還是漾開了笑容——蘭花會開,是多么欣喜的事,是多么難逢的緣。雖然,在我乍一聽見這幾百株蘭花會在臨近的春天開花時,心潮翻滾,難以平復,但終究這是一種值得期許的結局。我想,在春天走近后,我也許會再次造訪,一睹那從未窺見的蘭花的芳顏。但我依然猶疑著,我是一朵拒絕開放的花苞,跳過花開,直接凋落,還是依然含苞欲放,等待某一個值得期許的春天?如果,我永遠走不近春天,是情錯過了我的花期,還是我刻意地錯開了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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