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命意索解(修訂稿)如何理解“文心雕龍”的命意,關(guān)乎對《文心雕龍》理論性質(zhì)和理論構(gòu)成的正確認(rèn)識,是“龍學(xué)”研究中無法回避的問題。據(jù)初步統(tǒng)計,目前以專文形式討論此一問題的論文計有十余篇 ,最近一篇是周勛初先生發(fā)表在《文學(xué)遺產(chǎn)》(2008年第一期)的文章;相關(guān)論著和譯注中對此表明看法的更不在少數(shù)。針對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的情況,周先生指出應(yīng)該尊重原文的意思,不能“求之過深”、“流于穿鑿”,“把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這實在是非常善意的提醒。文中認(rèn)為劉勰以“文心雕龍”命名自己的著作,意在“分從構(gòu)思與美文兩方面著手探討文學(xué)問題”。這一結(jié)論看似簡潔明了,卻又有把一個并不簡單的問題簡單化的嫌疑。筆者以為,“文心雕龍”的命意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劉勰在《序志》篇中的解釋本身就存在很多疑問,要消除這些疑問必須從全書脈理貫通的角度對此作出深入思考。 一 文心與道心 “文心”是劉勰自創(chuàng)的一個概念,也是《文心雕龍》的核心概念和立論基礎(chǔ)。章學(xué)誠說:“劉勰氏出,本陸機氏說而昌論文心。” “昌論文心”四字可謂得其要旨。 何謂“文心”?《序志》云:“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這是劉勰對“文心”一語最直接、也最簡明的解釋。周先生依此將“文心”解釋為“文章之構(gòu)思”,于是,有了“文心”=“用心”=“構(gòu)思”的推論。這顯然是受到陸機《文賦》“每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及其論旨的暗示。不過,劉勰所謂“用心”與陸機之“用心”并不能完全對應(yīng),《序志》:“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本乎道以論“為文之用心”,這是劉勰不同于陸機的地方?!犊傂g(shù)》中說“昔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悉,而實體未該”,《序志》中說“陸賦巧而碎亂”,所謂“實體未該”、“巧而碎亂”,實際上就是批評陸機論文章“用心”未能解決好本體問題,缺乏一以貫之的理論基礎(chǔ)。“貫一為拯亂之藥”(《神思》),《文賦》不能“貫一”,“巧而碎亂”便在所難免。 根據(jù)《序志》中的說明,劉勰創(chuàng)造“文心”一詞并以之作為自己著作的名稱,主要是受到齊稷下學(xué)者涓子《琴心》和王孫《巧心》的啟發(fā),“心哉美矣,故用之焉。”顯然,劉勰特別鐘愛“心”這一神奇美妙的概念,其所謂為文之“用心”也應(yīng)當(dāng)是以“心”為主,以“用”為輔,而不是以“用”為主,以“心”為輔。《原道》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將文章的視為心生言立的自然過程,重點在“心”而不在如何“用”心,這與“構(gòu)思”概念重在“用”心是有所不同的。所以,“為文之用心”可以比較寬泛地理解為“文章寫作中的心靈活動”,當(dāng)然也包括今天所謂“構(gòu)思”等有意識的思維活動,但絕非“構(gòu)思”概念所能牢籠?!段男牡颀垺分屑杏懻摓槲闹撵`活動的是《神思》一篇?!渡袼肌肪觿③膭?chuàng)作論之首,與“為文之用心”關(guān)系至為密切,而謂之“神思”,其義就有別于主觀意志起主導(dǎo)作用的狹義的“構(gòu)思”?!渡袼肌分鲝?#8220;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心”在“術(shù)”前,也是強調(diào)“心”的重要性而不是如何“用”心的重要性。 造成對“文心”誤讀的原因,主要在于理解“用心”一詞時心存“使用主觀心智”之類的現(xiàn)代意識,對“用心”的最初語源及語義不甚重視。《文選》李善注陸機《文賦》“竊有以得其用心”語云:“用心,言士用心於文?!肚f子》:‘堯曰:此吾所(以)用心。’”雖然指出了“用心”一語的出處,但對“用心”的解釋并不透徹。按《莊子•應(yīng)帝王》:“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知北游》又假托老子論道之語云:“汝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剖擊而知。……其用心不勞,其應(yīng)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莊子》所謂“用心”,是指如鏡子一般“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應(yīng)物無方”的自然合道之心,與運用主觀心智的狹義“用心”大不相同。劉勰論“神思”借鑒了老子的“虛靜”之說,甚至攘老子之語直接入文:“疏瀹五藏,澡雪精神。”《養(yǎng)氣》也有與之相關(guān)的表述:“水停以鑒,火靜而朗。”可以說劉勰接受了老莊“用心若鏡”的觀念。而《神思》云“是以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含章司契,不必勞情也”,則分明是“用心不勞”哲學(xué)觀念的繼承和引申。“用心若鏡”、“用心不勞”就是自由無礙的思維境界,應(yīng)物無方,“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最利于作者才思的馳騁展現(xiàn),借用老子的話說:“此其道與!”在篇末,劉勰再次借莊子論道的著名寓言來闡述“神思”的精微之理:“輪扁不能語斤,其微矣乎!”仍然是站在道的立場來看待為文之“用心”。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此語不可隨意讀過。它不僅意味著《文心雕龍》有《原道》一篇或以《原道》發(fā)端,更主要的是要昭示整部《文心雕龍》都以道為根基、為本體?!段男摹繁竞醯?,“為文之用心”也本乎道,“文心”在這一意義上也就是“道心”?!对馈飞踔琳劦?#8220;原道心以敷章”,并對道、心、文三者的關(guān)系有過精彩的說明: 惟人參之,性靈所鍾,……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 玄圣創(chuàng)典,素王述訓(xùn),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shè)教。……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辭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劉勰首先肯定了人在宇宙天地間的特殊地位,“性靈所鍾”、“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認(rèn)為人是天地的精華,也是宇宙精神的體現(xiàn);繼而闡明“心生”→“言立”→“文明”是一個自然過程,是“道”的體現(xiàn)?!睹髟姟分姓f“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體性》中說“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nèi)而符外者也”,《養(yǎng)氣》中說“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并適分胸臆,非牽課才外”,也都同樣表達(dá)了自然成文的意思。在劉勰看來,心與文的關(guān)系是自然而必然的,“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言其自然;“有心之器,其無文歟”,言其必然。這是“文心”概念成立的依據(jù)。 劉勰一方面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一方面又說“道沿圣以垂文”,似乎“文”生于心,又生于道,兩者相互抵牾。實則道、心、文三者是道生心、心生文的關(guān)系: 道→心→文 從第一重關(guān)系看,道生心,心含道,是“道心”;從第二重關(guān)系看,心生文,文包心,則是“文心”。如果以“心”為核心,“道心”與“文心”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所以劉勰又說“原道心以敷章”。 理清了文心與道心的關(guān)系,再來看為文之“用心”的另一層含義。 在《文心雕龍》中還有一個與“心”關(guān)系密切的重要概念:“術(shù)”?!渡袼肌氛劦?#8220;心總要術(shù)”、“秉心養(yǎng)術(shù)”,已經(jīng)指出“心”與“術(shù)”密不可分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并為“用心”之術(shù)的探討開辟了廣闊的空間?!肚椴伞分T篇中,“心”、“術(shù)”二字甚至連綴成詞,成為決定文章寫作的一體化概念:“夫樂本心術(shù),故響浹肌髓。”(《樂府》)“心術(shù)既形,英華乃贍。”(《情采》)“夫心術(shù)之動遠(yuǎn)矣,文情之變深矣。”(《隱秀》) 何謂“術(shù)”?《書記》云:“術(shù)者,路也。”今人多解釋為法則和技巧,大致不錯。《文心雕龍》有《總術(shù)》一篇,專論文章總體法則,其云“文場筆苑,有術(shù)有門”,又云“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shù)”。這里,“研術(shù)”二字正是劉勰“為文之用心”的另一層含義。黃侃先生論《總術(shù)》云:“此篇乃總會《神思》以至《附會》之旨,而丁寧鄭重以言之,非別有所謂總術(shù)也。” 據(jù)此,《文心雕龍》自《神思》以至《附會》共十八篇,都是“研術(shù)”的分論,其中所討論的問題都在“用心”的范圍內(nèi),不獨“構(gòu)思”是“用心”。 “術(shù)”的概念明顯含有技巧主義的因素,是“控引情源,制勝文苑”的重要法則,《總術(shù)》云: 才之能通,必資曉術(shù),自非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豈能控引情源,制勝文苑哉!是以執(zhí)術(shù)馭篇,似善弈之窮數(shù);棄術(shù)任心,如博塞之邀遇。 這里,劉勰主張“執(zhí)術(shù)馭篇”,反對“棄術(shù)任心”,似乎與《原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的自然成文的思想有沖突。其實不然。“心術(shù)”是一個矛盾體,包括心與術(shù),即主觀與客觀、稟賦與修養(yǎng)、自然和技巧等相反相成的因素。在劉勰看來,文章寫作既要立足“秉心養(yǎng)術(shù)”的本體論基礎(chǔ),又要遵循“執(zhí)術(shù)馭篇”的藝術(shù)法則,心與術(shù)、天然與人工二者不可偏廢。為文之“用心”正當(dāng)如是觀之。 二 雕龍與論道 “雕龍”的字面意思是雕繪龍紋,《文心雕龍》取此只是比喻性的說法。 龍在古人心目中是神秘善變之物,常被視為天道變化的象征。《周易》就有“潛龍勿用”、“見龍在田”、“或躍在淵”、“龍飛在天”、“亢龍有悔”的種種描述。后人又進(jìn)一步將“龍”視為得道之人的代名詞,如《莊子•天運》記載孔子見老子,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guī)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云氣而養(yǎng)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guī)老聃哉?”《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也有相同的記載:“(孔子)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孔子的談話完全可以從認(rèn)識論的角度加以解釋,鳥、魚、獸,或飛、或游、或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這些是可以通過人的感官認(rèn)知的;而龍飛在天,聚散變化,不可把握,則是一般心智難以知曉的??梢娨札垶橛鳎鸪醮_實有其道難明的意思。 “雕龍”一詞的產(chǎn)生,應(yīng)該說與上述歷史語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戰(zhàn)國時期齊國稷下學(xué)者中,騶衍善于談?wù)撎斓溃|奭善于詮釋騶衍的天道理論?!妒酚?#8226;孟子荀卿列傳》: 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shù)以紀(jì)文。……騶衍之術(shù),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 《集解》引劉向《別錄》云: 騶衍之所言五德終始,天地廣大。盡言天事,故曰“談天”。騶奭修衍之文,飾若雕鏤龍文,故曰“雕龍”。 這是“雕龍”一詞的最初語源和解釋。根據(jù)《史記》及《別錄》,“雕龍奭”的始初意義是指騶奭以繁富的語言詮釋天道,因為天道難明,所以“文具難施”,故反復(fù)終篇,修飾文辭,若雕鏤龍然。東漢以后,文人使用“雕龍”一詞義有所偏重,往往更重視其藻飾雕繪之意,對“龍”固有的天道象征意蘊有所忽略 。今人解釋“雕龍”一詞,多受此影響。周勛初先生以“美文”釋“雕龍”,其實也是基于東漢以后“雕龍”一詞的使用情況而非最初的歷史語境。 劉勰究竟是在何種意義上使用“雕龍”一詞呢?《序志》云:“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李曰剛《文心雕龍斟詮》:“豈,反詰詞,與此句末‘也’字語氣相應(yīng),古‘也’字讀如‘邪’。”甚是甚是!細(xì)按彥和之意,“豈取”二字似有質(zhì)疑的意思,質(zhì)疑的不是騶奭的“群言雕龍”,而是以“雕縟成體”的古來文章,言下之意,古來文章多少有文勝其質(zhì)的嫌疑,并不完全同于騶奭的“群言雕龍”。可見劉勰對“群言雕龍”是認(rèn)同的。在《時序》中,劉勰對騶奭之“群言雕龍”也是贊揚的,“鄒子以談天飛譽,騶奭以雕龍馳響”,但又不是單純贊美他的辭采,畢竟騶奭之“群言雕龍”有詮釋天道之義。所以,劉勰使用“雕龍”一詞保留了其原有的詮道、釋道的含義。 聯(lián)系劉勰對辭采、藻飾、雕繪的一貫看法,顯然他并不主張獨立于真情實感之外的藻飾“美文”,這一點《情采》篇可以為證。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jù),劉勰在《夸飾》中對于藻飾與言道的關(guān)系有過清晰的論述,或可幫助理解劉勰關(guān)于“雕龍”的意義取舍: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得喻其真。 在劉勰看來,藻飾、雕繪只有在立象盡意、喻真摹道的情況下才是有價值的。也就是說,雕繪的必須是“龍”而不是“蟲”。“龍”是大道而“蟲”是小技,如果“龍”、“蟲”不分,則“雕龍”與“雕蟲”大可不必相對成詞。 因為“雕龍”還具有措辭繁富的“群言”特征,故又包含著“詳解”這一層意思,這一點剛好與《文心雕龍》體制宏大、卷帙浩繁的特征相吻合。至于對騶奭“文具難施”的體會,《序志》說:“夫銓序一文為易,彌綸群言為難,雖復(fù)輕采毛發(fā),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yuǎn),辭所不載,亦不可勝數(shù)矣。”實在是類似騶奭“雕龍”的真實感受。 劉勰以“雕龍”命篇,其實有群言論道之意。之所以不以論道者自居,而甘愿以詮釋者的身份自命,應(yīng)該視為自謙之詞。 三 文心與雕龍 “文心”與“雕龍”究竟是怎樣的關(guān)系,也是正確理解《文心雕龍》論旨的重要問題。 華盛頓大學(xué)施友忠教授將《文心雕龍》的書名翻譯成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顯然是以并列關(guān)系來看待“文心”與“雕龍”的。周先生以駢文法則來理解“文心”與“雕龍”,認(rèn)為二者對舉成文,并舉出同時代的若干旁證,也認(rèn)同并列關(guān)系。復(fù)旦大學(xué)汪洪章博士認(rèn)為,“雕龍”所針對的基本上是作品的形式,而“文心”主要是就作品的意義闡釋而言的 ,依然從并列關(guān)系來解讀“文心”與“雕龍”。 根據(jù)《序志》關(guān)于全書構(gòu)想和理論邏輯的說明: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上篇以上,綱領(lǐng)明矣。至于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攡《神》、《性》,圖《風(fēng)》、《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dāng)?shù),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文心雕龍》五十篇,實在看不出哪一部分是論“文心”,哪一部分是論“雕龍”;或者,哪一部分是論“構(gòu)思”,哪一部分是論“美文”。如果說“文心”與“雕龍”是并列關(guān)系,而全書又不能截然分出與之分別對應(yīng)的兩個部分,這顯然有違于常理。 楊憲益夫婦于1962年翻譯發(fā)表了《文心雕龍》中的五章,其書名英譯為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大意是針對文學(xué)的核心來雕縟龍紋,將“文心”與“雕龍”的關(guān)系處理為主從關(guān)系,其意見值得認(rèn)真聽取。不過Core一詞有核心、精髓之義,并不全同于劉勰所謂“有心之器其無文歟”的人“心”。 如果真正尊重原文的意思,上述文字中一首一尾兩句話:“《文心》之作也,本乎道”、“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dāng)?shù),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倒是值得特別重視。王弼注“大衍之?dāng)?shù)五十”曰:“演天地之?dāng)?shù),所賴者五十也,貫用四十有九,則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數(shù)而數(shù)以之成。” 據(jù)此可以肯定,劉勰是按照王弼理解的道-器、體-用關(guān)系來營構(gòu)全書的。《原道》說“原道心以敷章”,“道心”是“體”,后四十九篇所論都是“用”,這是總體思路,也是基本邏輯。“文心雕龍”的命意應(yīng)該符合這個邏輯?;谶@一認(rèn)識,“文心雕龍”可以理解為“文心論道”或“詳論文心之體用”,“文心”是主,是對象,“雕龍”是從,是方法。前言“雕龍”有群言論道之義,劉勰說“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四十九篇”正可與“群言”對應(yīng),而“不用而用以之通”的一篇正是《原道》。 “心哉美矣,故用之焉。”準(zhǔn)此可以仿造一句:文心如龍,故雕繪焉。劉勰就是雕龍手。劉勰之前,有人論文體,有人論文意,有人論文辭,有人論文術(shù),有人論文用,這些劉勰都有論及,但卻能以文心為本,歸之自然之道,故能別開新境,超越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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