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無情則非詩”。同樣見到雨后斜陽復(fù)照,草木掛滿晶瑩剔透的水珠,唐人說:天干百草枯,喜見珍珠落;宋人說:點(diǎn)點(diǎn)是離人淚;元人說:王母娘娘打翻了金釵奩;今人說:啊,甘霖,是你……;村夫說:呀,太濕了!——物同情不同,情同句不同,這大概就是詩的魅力。
詩情不是方程式,沒有同解。同是情,詩人因先天氣質(zhì)和后天經(jīng)歷不同,“詩情”也有不同的特色。同樣,詩讀者也因先天氣質(zhì)和后天經(jīng)歷的不同而對相同的詩句形成不同的感受,這算是詩讀者的“詩情”特色。是李白好還是杜甫好?那是毫無意義的討論。因?yàn)槲冶救司筒煌趧e人,我只能是我。我讀杜甫,很贊賞他的思想和品德,但一直不喜歡他之于“屋破”、“被裂”、“堂前撲棗”之類的瑣碎和絮叨。杜詩最能引起我“共鳴”的,獨(dú)數(shù)《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因“安史之亂”飽受流離之苦正流寓四川梓州的他,突然聽得有可能回家的消息,于是“淚濕衣裳”,于是“漫卷詩書”,于是“縱酒”“放歌”,一句“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大有時(shí)空隧道般的狂縱!相較杜甫,我更喜歡李白“三千丈”的“緣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的氣勢。至于張愈的“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心地雖好,總有些矯情。這是我讀詩的“情感”特色,與別人是不一樣的,因?yàn)閰挓┝艘惠呑訉Α肮摹钡淖终寰渥?,?nèi)心深處更喜歡脫韁的自由。 大詩人縱情的妙處,還在于詩體、詞牌和語言的選擇。正如飚車尋大路,散步找公園。李清照處于一個(gè)愁字不能了得內(nèi)心寂寞苦悶時(shí),選擇了《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字字疊加,婉婉轉(zhuǎn)轉(zhuǎn),營造烘托了一個(gè)“愁”得不得了的氛圍;對朝廷偏安江南發(fā)泄內(nèi)心激憤而稱贊項(xiàng)羽時(shí),則用了快節(jié)奏的五言絕句,“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xiàng)羽,不肯過江東”。同是陸放翁詩情,在“家祭無忘告乃翁”這等絕望式的呼喊時(shí),他用的是詩;表達(dá)在黑暗中“無意苦爭春”、以保氣節(jié)“只有香如故”時(shí),他用的是詞。同樣的以景抒情,講述工農(nóng)革命氣勢時(shí),有“山下山下,風(fēng)卷紅旗如畫”的豪放;表達(dá)與愛妻的離情時(shí),有“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邊殘?jiān)隆钡耐窦s。這是毛澤東的詩句。 詩詞歌聯(lián),無論什么體、牌、調(diào)、名,只是“詩情”的一種外殼,是詩人思緒馳騁的馬場。當(dāng)情感狂放時(shí),詩人借用的外殼再也無法包容了,必然有一些格律上的“泄露”。前人有“不害意”的寬松,我更有“大概齊”的張狂——能扣動“心弦”就算有詩情。當(dāng)然,如果在格律上離了譜,就不要堂而皇之冠以某律、某調(diào),當(dāng)順口溜、長短句給人看也不錯(cu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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