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小筑』

作者：vivianzhang713 

詩經(jīng)里情花遍地等待----人類最美的姿態(tài)

<上>

簡媜說，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水問》)。身為女子，我心有戚戚焉。然而，比死更煎熬的，許是等待。等待，即是一樁不定悲喜的折子戲，心思婉轉(zhuǎn)，情節(jié)跌宕，必得以清醒的歲月來交換。

命運(yùn)太過無情；只許了少數(shù)等待的人們以如約相逢；

時光太過淡漠；只是往前走，不曾回頭，瞻顧些多白了的青絲，老了的紅顏。

人類，也太過多情；或閑敲棋子或抱柱而亡，一樣的，將執(zhí)著連同一顆心揉碎了，撒在光陰里。

等待，這一出或長或短，或悲或喜的折子戲，從人類誕生之初便不斷被演繹；因涵蘊(yùn)著太多的情感因素，忐忑，焦灼，喜悅，悲凄，執(zhí)著，無奈，等等等等，而讓生命顯得沉重又沉靜。沉重，是因著太多堅守的姿態(tài)和生命的付出；沉靜，是有容乃大，閱盡滄桑后的面容清淡。

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鄭風(fēng).風(fēng)雨》

方玉潤說：“此詩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懷，故為千秋絕調(diào)。”(《詩經(jīng)原始》) 私以為，情到極至，抒懷便似水到渠成了。若是用一“善”字，平減了詩人幾分情意。再好的詩也只能與真情平分秋色。

或許，說詩人亦不確切。這只是位平常的鄭國女子，在風(fēng)雨雞鳴中，等待心上的君子。伊人，如約而來，所以，心花綻放，一唱三嘆而長歌。凄風(fēng)苦雨，群雞陣啼，女子不告訴我們她等了多久，懷著怎樣的擔(dān)心和忐忑?！霸秆运疾?，甘心首疾”嗎，“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嗎？亦不說，相見之后做了什么，“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嗎？“維士與女，伊其相謔”嗎？我們只得了個瞬間，“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然已足夠。似乎可以想象得到，昏暗風(fēng)雨里一扇透灑著溫暖燈光的門，有位女子，倚門而立，“望斷歸來路”。我們又何曾沒有過似鄭女這般的乍見之喜？情意是真的，所受的苦又何足掛齒。

因著一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而分外喜愛金庸老先生的程英，卻又因著程英的一身青衣而猜想千年之前的那位鄭國女子也自是著了青衣的。此處，不提程英，如鯁在喉?！讹L(fēng)雨》和《淇奧》給程英這一角色平添了幾分溫婉恬淡。我喜歡程英這樣的女子，人淡如菊，亦如臨花照水。雖是年幼，但智慧沉靜，端然可親。更愛她對待遙不可及之愛的方式，內(nèi)心凄然，卻也只是站在遠(yuǎn)處，把心事縫進(jìn)細(xì)密的針腳，平淡嚴(yán)實。哪怕情思深入血骨，面上也只是云淡風(fēng)輕。 絕不讓人輕瞧了去。孑然一生，等待一個等不到的緣分。 紅顏如斯，深情如斯，皆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惹人唏噓不已。

楊過守著與小龍女的十六年之約，悄然離去后，程英對無雙說：“三妹，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fù)如斯。你又何必?zé)?？”然后，忍不住流下淚來。這個眉目清朗，青衣玉蕭的女子啊，怎能不讓人心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鄭風(fēng).子衿》

《呂氏春秋 本生》說：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wù)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流連于女子的白齒紅唇，鄭國、衛(wèi)國的音樂，以此自樂，這被叫做傷害性命的斧子）?？梢娛?，無論是音樂的婉麗還是女子的美貌，鄭國都是不能不被提及的。當(dāng)然，此中并無褒義，鄭音反而是被放在了“亡國之音”的行列里。但是，感謝那時的人們，放過了鄭國的詩歌。感謝孔子稱贊詩三百思慮純凈，（“《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鄭風(fēng)才得以安然地被口口相傳，流轉(zhuǎn)后世。且讓我們看看鄭風(fēng)的美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保ā多嶏L(fēng) 野有蔓草》）“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鄭風(fēng) 有女同車》）“出其東門，有女如云。出其闉瘏，有女如荼?！保ā多嶏L(fēng) 出其東門》），還有《風(fēng)雨》，還有《子衿》。

又一位鄭國女子，踟躇在城闕，等待著青色衣領(lǐng)青色佩帶的戀人，卻久候不至。于是，便有了這番惆悵幽怨，深情喟嘆。

女人是一種奇怪的感性的存在。慣于用微小的細(xì)節(jié)承載大愛，恰恰這細(xì)節(jié)又最是憾人心處。“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庇谖倚牡?，有一處共鳴的震蕩。她有多愛他呢？甚至能記得他衣服領(lǐng)子的顏色，系佩玉的綬帶的顏色。恰如我，很多年后，依舊能記得某一個人修長手指的模樣。讀《子衿》，我不覺得是在閱讀，而是在傾聽和分享。我知道，她所訴說的，是純真心靈里一份真實情感，絕不是后人用華麗詞藻可以堆疊的出的。而正是這一抹青青色，和鄭女的“悠悠”心思，讓《子衿》成為鄭風(fēng)里我最喜的一篇。每每看到這里，總是心有牽掛。她到底等了多久呢？是否會像《風(fēng)雨》中的女子那般幸運(yùn)，“既見君子”呢？

自此以后，有太多的男子女子以等待的姿態(tài)揮送光陰。心花或綻放或零落，都隨著生命被卷入滾滾紅塵。佛家講因果輪回，這一世未曾等到你，我會似這樣重新開始：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下>

等待，讓我想起一句話：“永遠(yuǎn)到底有多遠(yuǎn)”。繼而，讓我想起《The legend of Fall》(《燃情歲月》或《秋日傳奇》)。其實，等待并不是這部電影的主題，但是，卻讓影片中荒涼的西部更荒涼，讓金色表層下的悲愴更悲愴。

“有些人能清楚聽見自己心靈的聲音，并按這個聲音生活，這樣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成了傳說。”毋庸置疑，Tristan成了傳說。但是，愛上這個傳說的Susan，終究沒能逃過致命的劫數(shù)。作為觀眾，我們會詬病，會指責(zé)，她的未能堅持。那是因為，我們忘記了，同susan一樣，我們都是不能堅定地追隨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生活的俗子。要有多強(qiáng)硬的心，才可以支撐著獨(dú)自將歲月慢慢看老。

"I will wait for you, forever"

誰能說，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是出自真心呢？只是，無望的等待和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日日折磨脆弱的心。 悲傷從臉上從眼睛從聲音里，一點點蔓延開來。注定的，他們就是兩只相愛的刺猬。負(fù)疚感就如芒刺在背，即便愛再濃烈，卻不能靠近。所以，干脆走開。Forever turned out to be too long。但是，身體帶走了，卻帶不走愛。永遠(yuǎn)太遠(yuǎn)，只能用死來給等待一個期限。

我對花園里一襲白衣，長發(fā)覆背，淡定安寧的susan印象深刻。也曾在英語課堂里，把自己扮成她，試圖結(jié)束和告別某些東西。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心思太淺太淺，而她的痛，太深太深。連她自己都以為，可以就此釋懷。但，愛就是那么促狹而尖銳，讓她，也讓我，猝不及防。

誰又能說，susan的身上映射出的不是我們自己呢？對夢想對愛，我們堅信過，堅持過，又因為遙不可及而放棄。也許，這是命運(yùn)開了個玩笑，它大掌開合之間，我們無力跳出，任憑擺弄。只是，不知道哪一天，我才能夠從哭著無助到笑著祝福。

所以，在自己不能等待到最后的時候，我只能用一句“凡夫俗子”打撈自己如溺冰河中的一顆心。更是站在一個渺小的凡夫俗子的位置看完《云水謠》，像看恐龍化石般虔誠，并熱淚盈眶。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等待，“我等你”的諾言，柔弱而倔強(qiáng)，以血肉之軀對抗歲月，將盈盈青春等到垂垂蒼老。在紅顏與白發(fā)的更迭中，在希望與失望的捶打里，等待開出寂寞的花朵，肆意綻放，漸次枯萎，未曾改變的是籍著對愛的信念支撐起的堅強(qiáng)藤蔓，和等待的姿態(tài)。

“當(dāng)我們年輕的時候，在一個五月的美麗清晨，你告訴我，你愛我。你我心心相印，哭著，笑著，然后別離?！鼻俾曈茡P(yáng)響起的時候，命運(yùn)的暗示被忽略；低眉斂眼，嫣然回首的剎那，沒有人會知道，結(jié)局，已悄悄注定。那一回眸，不過是命運(yùn)的恩賜。但是，誰又能相信，就是這短暫的幸福，卻支撐了一生的孤獨(dú)光陰。

當(dāng)我在這里艷羨愛情和等待的時候，心底是悲哀的。正是在這個充滿焦灼和需索的年代里，愛情變成了傳說和神話，甚至被風(fēng)干，收藏進(jìn)書本和博物館，被景仰和憑吊。尾生與女子期于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這樣堅定的等待已咸為人知。更咸有人能夠動輒數(shù)年數(shù)十年，心無旁騖地等待。人們神色匆忙，只顧著往前追，向前趕，惟恐來不及，誰還會停下腳步，留意路邊的風(fēng)景，回味久違的愛情？也正是這樣的焦灼和浮躁，讓我們一再屈服于現(xiàn)實，背離內(nèi)心的聲音，終日患得患失，才在倉惶中與愛情擦肩而過，并漸行漸遠(yuǎn)。

我，渴望以等待的姿態(tài)，生活。不起漣漪，不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