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摘錄——045《胭脂》
亦舒摘錄——045《胭脂》 弄得不好,女人照顧男人一輩子,他肯被女人照顧而又心懷感激的,已算是好男人,有些男人一邊靠女人一邊還要心有不甘,非常難養(yǎng)。
誰也不愛結交落魄的人,不止苦水多,心也多,一下子怪人瞧不起他,一下子怪人疏遠他,弄得親友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什么都包涵,什么都原諒,老覺對方可愛、長不大、稚氣,什么都是可憐的,總是舍不得。 真正幫人的人,是這樣的,至親友好有什么需要,暗中留神,不待人家厚著面皮開口,立即自動做到。不是太難的事,一個人有多少至親好友,應該是數得出的。
受傷的野獸找個隱蔽處用舌頭舔傷口,過一陣子也就挨過去了,倘有個真心人來殷勤關注,硬是要看你有救沒救,心一酸一軟,若一口真氣提不上來,真的就此息勞歸主也是有的。
她年輕,當然嘴硬,十年后自信心一去,就會后悔,人有不得不向社會制度屈服,因為人是群居動物。 我已狼狽得不能起飛,根本沒有心情配合他的姿勢。 沙崗的一篇小說“你喜歡勃拉姆斯嗎”,那個年輕貌美而富有的男孩子在雨中等待他的中年情人自店鋪出來,雨淋濕他的外套,兩人相視無言,男孩子瞥到街招筒上演奏會的廣告,癡癡地問:“你喜歡勃拉姆斯嗎?”盡在不言中。 說不定這一個黃昏,在街角,就可以碰到我的救星,他會問我:你喜歡勃拉姆斯嗎?
我試圖搜索自己的元神,他躲在什么地方?也許在左腹下一個角落,一個十厘米高的小人兒,我真實的自身,正躲在那里哭泣,但這悲哀不會在我臭皮囊上露出來。
其實我最怕突破、向前、創(chuàng)新。每天都是逼上梁山,前無退路,后有追兵。活生生逼出來的,心中有說不出的滄桑。
原來各人辦事的姿態(tài)不一樣,像我這種披頭散發(fā),握緊拳頭,撲來撲去灑狗血之輩只好算第九流,只有力不從心才會如此,人家經驗老到,簡直如吃豆腐,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人當然有悲傷的時候,切勿嫁禍于人,拿別人出氣,叫別人陪你痛苦。
人到中年,除非天賦異稟,往往心靈雖然愿意,肉體卻軟弱了,力不從心。說什么年紀不重要,心情輕松就可以等等,都是假話;根本上我已認為任何新刺激都不再比得上充分舒暢的睡眠。
十六七歲的時候,我最大的夢想是隨國家地理雜志協(xié)會私奔,去到無邊無涯的天之尖,海之角,追求浪漫的科學家,與他們潛至海洋至深處與水母共舞,或是去到戈壁,黃沙遍野,找尋失落的文明,還有在北冰洋依偎觀察幻彩之極光……
我也曾是個富幻想的孩子,然而剎那芳華,紅顏轉眼老,壯志被生活消耗殆盡,如今我“成熟”了,做著一切合規(guī)格的事,不再叫父母擔心,旁人點頭稱善,認為我終于修成正果,但我心寂寞?。?/span>
許多金光燦爛的記憶,都禁不起歲月的考驗,褪至灰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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