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葛愛平

　　劉國梁，32歲，中國乒乓球隊男隊主教練。他少年老成，長著一副娃娃臉，講話做事卻一套一套，極有條理。無怪乎他這么小年紀，就坐上了這把交椅。

　　T=體壇周報 L=劉國梁

　　T：你怎么會有這樣的老成氣質(zhì)？是天生的？

　　L：應該算是出道比較早吧。出成績出得比人家早：13歲時就是運動健將，是最小的，15歲進國家隊，是最小的，19歲拿世界冠軍，然后是拿奧運會兩塊金牌，27歲就當了男乒主教練。到現(xiàn)在32了，已經(jīng)當了五六年主教練了。特別是當了主教練之后，我覺得我的轉(zhuǎn)變還比較大。就是你說的那種老成吧。

　　因為當球員時，你就只想你自己。當了教練后，我當了10個月的助理教練之后就當主教練。這個位置讓我成熟和進步得很多?；乜次业倪^去，覺得很多時候很幼稚。包括我們這一代的運動員，我覺得我自己在思想上比我們同一代的更成熟一些。最主要是這個位置。

　　T：你27歲當主教練，你的隊友還在打球，那是過去的一幫哥們。你從哥們里脫穎而出，反過來去領導他們。反差這么大的角色變化，你是怎么去適應的？

　　L：我認為我處理得還不錯。我當主教練2年后孔令輝才退役，他比我還大兩個月。包括王勵勤和馬琳，只比我小半批，也就是在半批和一批之間，大力(王勵勤外號)只比我小兩歲，馬琳小4歲。我的角色轉(zhuǎn)化過程，動了不少腦筋。有一些老教練，都與蔡導(蔡振華)一起打江山的，他們現(xiàn)在又在我手下工作。節(jié)奏轉(zhuǎn)換太快了。我退役下來，當了10個月的助理教練，馬上就當主教練，這10月其實也讓所有人都接受了我。磨合也非常好，沒有人出來挑戰(zhàn)我的權威。

　　T：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我認為即使有，也是正常的。

　　L：乒乓球隊是大牌的隊，是世界冠軍扎堆的地方。包括那些教練，都是培養(yǎng)世界冠軍奧運冠軍的，看著我們長大的。最主要還是教練和運動員整體素質(zhì)不錯，目標統(tǒng)一，就齊心協(xié)力。在關系上，大家處理得都不錯。

　　T：你身份一轉(zhuǎn)，比方說早上起來走出房間大家見面，突然要叫你教練，師傅忽然變成你的手下了，都要聽你的了。你怎么想？

　　L：剛開始有些不適應。比如訓練前排隊，運動員站成一排，教練員站在前面一排。突然有一天，我從后排站到教練員一排了，我當了主教練之后，變成面對兩排隊伍發(fā)號施令了。我當運動員時，教練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吃、喝、訓練、比賽、睡覺。當助理教練時和教練組組長，也有老教練教你怎么做。當上主教練之后，所有的教練和隊員都會來問我，今天干什么，明天怎么安排，計劃什么，都來問我。

　　這一階段對我的鍛煉最大，也覺得自己成熟了不少。是這個位置讓我成熟，而且也必須成熟。因為我?guī)У氖侵袊古仪蜿?，這個隊伍離開誰都能拿世界冠軍，拿奧運冠軍。因此隊伍里競爭和要求非常高。因此要習慣兩種：一、習慣大家給予你的榮譽；二、習慣大家對你的期待和壓力。

　　T：你有沒想到，27歲時，突然當上助理教練，然后10個月后再升為主教練，是你哪一個方面打動了領導，做出了這么一個任命？

　　L：我覺得從我當運動員轉(zhuǎn)教練，主要是一、自己的運動成績。在那時，我和孔令輝的成績，到目前為止，也是最好的……之一吧。有很好的經(jīng)驗、資歷、教訓和感受，所有的世界冠軍都拿過。第二，對乒乓球的喜愛和規(guī)律的了解和把握。還有就是人際關系，無論是領導、教練，包括下一批的運動員，上上下下關系都很好。所以，領導也許認為我非常有培養(yǎng)前途的吧。

　　T：你當助理教練時想過你下一個目標嗎？主教練？

　　L：當然。剛轉(zhuǎn)助理教練時，我的目標就是主教練，并且是帶隊參加08年北京奧運會的主教練。

　　T：領導給你暗示了？當你當上助理教練時，中國乒乓球隊有一大把助理教練呢。理論上誰都有這個可能呀。

　　L：要說一點沒有也不對，總是有點的?，F(xiàn)在的蔡局長當時是總教練，他對我的期望非常高。我當運動員時他帶我，在我退役時對我的安排，我感受到蔡指導刻意在培養(yǎng)我。打球不能打一輩子，我已經(jīng)拿過所有的冠軍，08奧運會，我就想以教練的身份再去拿冠軍。因為我的年齡和技術已經(jīng)不可能去打比賽了。2000年后改了很多規(guī)則，無遮擋發(fā)球，11分制，一系列重大改革覺得對我特別地不利。

　　04年奧運會，我想與孔令輝打個雙打還有可能。但我覺得與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有很大距離。雖然我非常舍不得退役，但還是覺得當教練我的潛力更大。這叫以退為進，為了08年?，F(xiàn)在看來，我這個以退為進的戰(zhàn)略，還是對的。

　　T：04年你當男隊主教練時王皓奧運丟了金牌。你覺得受挫嗎？

　　L：03年任命我為主教練，到04年8月雅典奧運會。我面臨多哈世乒賽和奧運會。我當時定的目標至少是拿2個爭3個。團體賽我們順利拿下，雙打奧運會也拿下。單打王皓輸給柳承敏，確實對我是不小的挫折。從成績上講，我完成了目標，但是卻輸了最重的金牌。

　　T：受打擊了？

　　L：還好。剛輸時比較難受。下來時蔡導對我說的一句話讓我很有感受：“你絕不能有情緒影響”。4塊金牌拿3塊我們已經(jīng)完成任務了，男單歷屆都沒必拿的機會。

　　T：王皓輸給柳承敏的比賽，你現(xiàn)在怎么看待？

　　L：對柳承敏的估計不夠充分。當時王皓如果有我和孔令輝的經(jīng)驗，那么這場球肯定拿下來。我們估計柳承敏會打出8分甚至10分的水平，但沒有想到王皓只打出6分到7分的水平。對柳承敏的沖擊沒有辦法，結果一路被動。

　　T：王皓是半決賽打敗王勱勤后進入決賽的。是不是隊里認為他打柳承敏更有信心？

　　L：這倒不是。當時我們的戰(zhàn)略，王勵勤和馬琳是1、2號，王皓是3號。他的任務就是沖擊，沒有壓力。因此他一路沖上來，半決賽還打敗了王勵勤進決賽。外面有傳說是王勱勤讓給了王皓，其實他們兩個是真打的，沒有讓球。

　　賽前我與王皓的主管教練吳敬平在奧運村散步的時候我還問，老吳呵，你說王皓與大力誰打柳承敏更合適？他說從球路上說王皓占上風。但從心理上講，王勵勤更踏實。我感覺也是。因此，我們不可能放棄王勵勤，而讓王皓去的，誰也不敢冒這個險。王勵勤輸給王皓，可能是大力過去都贏王皓，而王皓則是拼到算哪，反而拼了下來。

　　T：4年前的這個悲劇故事，你認為還可能發(fā)生嗎？

　　L：04年后我們總結，從技術上講我們不可能處劣勢，哪怕王皓輸給柳承敏，也不是技術問題。心態(tài)的把握和突然面臨的決賽環(huán)境對手超水平的發(fā)揮，是王皓輸球的主要原因。4年過去了，王皓現(xiàn)在與大力和馬琳處在同一水平了。

　　T：沒有問題了？

　　L：絕對不是。我們是什么隊？中國乒乓球隊！在國人的心目中，什么項目都能輸，乒乓球是絕對不能輸?shù)?。這么多年來都是這樣，其實這已經(jīng)超出了競技體育的規(guī)律，哪有常勝將軍呵！但是沒辦法，你只能這樣接受。這個問題不是技術戰(zhàn)術，而是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對心理的壓力和折磨。

　　T：那怎么消除這些壓力呢？

　　L：抗壓。比如說，我們搞了“直通車”，任何隊員，不管多大牌，都要參加隊內(nèi)預賽，才能出線。然后再搞6分制的比賽，偶然性更大，到了5平后就是1分決生死。設置了許多苦處，讓隊員們嘗！

　　T：這種選拔方式，過去有嗎？

　　L：在我當運動員時，沒有。

　　T：本屆男乒賽中國隊面臨的大勢，你怎么分析？

　　L：韓隊和德國與我們同一水平。只是整體實力上有點差距。

　　T：是不是你為了給自己減壓，刻意提高這兩個隊伍的實力？

　　L：絕對不是。這兩隊只是3號實力差一些，整體不平均。但他們1、2號的水平，與我們在一條線上。

　　T：中國隊與他們交手的情況如何？

　　L：團體賽基本上全贏。

　　T：那為什么還視他們是危險的對手呢？

　　L：奧運會與世乒賽不一樣。乒賽是5場單打，我們?nèi)硕嗨狡骄W運會是先排兩個單打，參加的人少，只要一個出錯，形勢馬上大變。而且，雙打的配對很重要。我們是3個右手，我們就要研究猜測他們的配對是誰？1、2號還是1、3號？這里很有講究。如果前兩單打我們拿下，雙打再拿下，就OK了。但是，如果雙打出問題，下一個單打就難了。這就是問題。

　　T：德國隊呢？這幾年我們也是全勝吧。

　　L：對，團體賽我們都不錯。連拿了3次，但在不萊梅的時候，馬琳輸給了波爾。

　　波爾打法很全面，有一次世界杯一人過了我們?nèi)P。老外打球不像我們，我們是什么比賽都要拼。老外是一看團體賽實力不平均，拼了也沒用，就放了。波爾就經(jīng)常這樣干。但是在單打時，會突然拼出來。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總是團體輕松，單打出冷汗的原因了。他有這樣的沖擊力，心理上特別強，有戰(zhàn)勝我們?nèi)窟x手的機會。因此，在奧運會時你發(fā)現(xiàn)，他們的水平怎么突然提高這么快呵！

　　T：你是不是有點故弄玄虛？

　　L：不是，當然不是。奧運會與一般的比賽真的不一樣。

　　T：直截了當?shù)卣f吧，本屆奧運會兩塊金牌，你有沒有把握？

　　L：團體賽有些微弱優(yōu)勢，因為我們3個水平都差不多。單打，一半對一半，我這樣說，一點不摻假。

　　T：有這么兇險？

　　L：絕對的。

　　T：這樣吧，中國隊對韓國和德國隊的水平之差，如果11分制，應該是11對6、7吧。

　　L：到不了！9分10分能夠贏下來就不錯了。一般的比賽看不出來，奧運會的比賽就是不一樣。沒經(jīng)歷過，還真的不知道。所以我們要把對手的整體實力往上估，然后把自己的心態(tài)往下放。如果不是這樣，你想守，根本就守不住。

　　團體有優(yōu)勢，單打五五開，這是我們的形勢。單打我們是3人守兩條線，上屆馬琳輸老瓦后我們兩人守一條線，最后不得不再自己拼掉一個?？纯次覀兊膶κ?，柳承敏、波爾、吳尚垠、薩姆索諾夫、格林卡、施拉格。還有50名之內(nèi)的，佩爾森、塞弗等，什么都有可能。世錦賽我們可上7個，這兩屆世錦賽我們7人全部進了前16。而奧運會不行，第一場就是32進16。我們永遠只有3個。面對群狼的攻擊，每一場都得小心，一場都不能出問題。因此，就是一半對一半。

　　T：換個話題。32歲的你坐在世界乒乓球隊中最重要的位置，你有絕對的權威嗎？

　　L：當然。我在隊里的權威是絕對的。

　　T：你掌握隊員的生殺大權，你想過你的一顰一笑，都會影響隊員嗎？

　　L：想過。我盡量讓隊員們輕松一些。不想只是用權威來壓他們。

　　T：你罵過他們嗎？

　　L：訓練時罵過，也罰過。包括王勵勤馬琳。罰得最多的就是他們這些大牌。否則你自己去治小的？

　　T：你不怕他們反呵？

　　L：不怕。中國乒乓球隊，隨便抓幾個都能去拿牌。要說成績，我的成績比你還要好。你敢耍大牌我就敢不用你，3號、4號上去一樣打。我現(xiàn)在就煩人多呢！幸福的煩惱呵！從這個角度上說，他們也知道他們的位置。如果敢有什么問題，分分鐘就可以被拿掉。馬龍不能上嗎？馬龍是世界排名第3，還有陳王己，水平都差不多。因此，我一點都不擔心！

　　T：有沒有發(fā)過火，動手打過隊員？

　　L：這個倒沒有。規(guī)定也不能打隊員。你可以用別的方式去教育。動手的話，顯得你沒辦法，丟人。

　　T：你是不是很享受這個位置和權力？

　　L：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位置。能把我的能量做到最大化。我非常喜歡，非常享受。

　　T：下一個目標？

　　L：現(xiàn)在最大的目標是全力以赴，拿下本屆奧運會男乒的金牌。

　　T：然后呢？像蔡導一樣？

　　L：(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