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香
棗花是渺小的,淡黃色的小朵如米粒,隱在剛剛抽出的嫩綠枝葉間,不湊近前來還真不容易發(fā)現(xiàn)它們。棗花卻又是張揚的,甜絲絲的香味根本就無法阻擋地飄進心脾,讓人陡然的一個激靈,再萎靡的神經(jīng)馬上也會興奮起來。 對釣魚情由獨鐘的我,那一天算是深刻認識了棗花的魅力了。 近些年來的奮斗,多的是失敗,那些可憐的成功也大多是得不償失,堆積在心里倒是難受,我漸漸感悟到做一個不起眼的人何嘗不是一種幸福。有一份可以使人溫飽的固定工作就已經(jīng)別無他求,不惹山神不惹土地,少交些朋友少找點麻煩,少關心點時事少生一些閑氣。每天就是上班回家的固定模式,上班就努力工作,回家就看看電視聽聽音樂,禮拜了就騎上摩托車出去釣魚散心。簡簡單單,健健康康,輕輕松松,快快樂樂,這如果是我以后的生活軌跡,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初夏的氣候總讓人的情緒多一些沖動,那天我騎著摩托,獨自一人沿著公路向山區(qū)的一個水庫而去。看到了水庫的影子,卻找不到要到水庫邊的道路,只得在公路旁的一個村邊打聽。路牌上顯示這個村叫酸棗嶺,雖然緊靠公路,山村的風貌好像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大多的房子還是上了年代的低矮的土坯構造。我進了路邊的一個小賣部,一個蓬頭農(nóng)婦是它的主人,還沒到時候她的腳上竟然就趿拉著拖鞋,又黑又丑的兩片腳讓我無法再多看一眼。我買了一盒香煙隨口問她到水庫邊的路,她說過了這村一點,有一條進山的小道可以直接到水庫邊,已經(jīng)有幾個象你這樣帶著包的釣魚的過去了。這是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崎嶇的山路,不愧叫酸棗嶺,山路兩旁的山坡溝坎上,一叢叢的酸棗棵子已經(jīng)綠了,只是這里的酸棗比我平時見到的要高一些,葉片也大,鮮嫩的葉片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花香告訴我,酸棗花正在開放,它們就藏在那些葉片的下面,密密麻麻卻不露聲色。這花香甜而不膩,濃而不粘,一陣一陣撲面而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我忘記了小賣部的農(nóng)婦,也幾乎忘記自己的最終目的,我有些陶醉了。山間的小道碎石滿地,但通過摩托車還是沒有問題的。 終于到了水邊,果然早有幾個人在那里靜靜地進行垂釣了??此麄兊哪ν熊嚭歪烎~的行頭便知道他們是和我一樣的都市閑人了,不好意思打攪他們的清靜,我和他們拉開點距離,開始收拾家伙拋竿釣魚了。這里是水庫的一角,夾在兩山之間,山影崇崇,花香陣陣,鳥鳴啾啾,水聲潺潺,真是清幽之所在,靜坐在這里,即使釣不到什么魚,也是一種享受。兩旁的山上,高高低低的全是這正在開花的酸棗棵子,那花香隨著水面的輕浪一波一波,侵潤我的周身,讓我突然開始珍惜這個世界的美好來了。 沒有什么大魚,小魚鬧得厲害。當我把神情全部專注在釣魚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環(huán)境融化了我吸收了我,我的眼里也就沒有風景了,只有一上一下的魚漂。大點的魚我就留下,小點的魚我就放生,等待和抓住機會的反復中,樂趣難于言說。美好的時光總是匆匆,中午很快就到了,慌忙把帶的干糧吃掉,一回頭,太陽已經(jīng)西斜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幾個釣魚客已經(jīng)收拾好行囊準備回去了,他們中有人過來招呼我和他們做伴走,孤獨慣了的我那里舍得早走,我說了聲謝謝就放他們去了。釣魚的癮我已經(jīng)過足了,只是獨自一人刻意再欣賞一下這里的景色。夕陽西下,穿過山峰把山坡染得斑斑駁駁,水面倒映著大山起伏的巨大身影象平鋪的水彩,輕風里酸棗花的香味便是這水彩的香味,它們烘托我的視覺,麻醉我的感覺,此時此地,一生中的主要都不是主要,一生中的煩惱都不是煩惱。 我覺得我享受了一頓精神的大餐,正當我心滿意足準備回家的時候,現(xiàn)實中想不到的情況把我剛才的感慨一下?lián)舻梅鬯椤N夷ν熊嚽拜喬ゴ藭r比我饑腸轆轆的肚子還癟,這可如何是好?在這荒山野嶺我有些發(fā)怵。我試著要把車推到公路上再說,可沒有十米我就放棄了,車死沉死沉,幾里地的山路別說我辦不到,就是我能夠辦到,那摩托車前轱轆的里外胎也就全部報廢了。沒有一個人影,我四顧茫然,我突然想起一首歌的名字,叫《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即使我兜里揣著一沓子百元大鈔都是枉然,我只有可憐的份了。絕望眼看就要把我壓垮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有人噴涂的大字,雖然歪歪扭扭但還算清晰,“修車補胎,1393211****”,難道我有這么好的運氣?難道這是上天的安排?什么破壞風景,我想這應該是世界上最好的廣告了。我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不能確定,一個電話也毫不猶豫打了過去。 幾聲讓人心跳的“嘟”聲過后,終于有親切的人聲傳過來了,“喂?你是誰呀?”“我,我的摩托車扎胎了,我現(xiàn)在在水庫邊,就要回不了家了,求你過來給我補一補吧。”“你在哪里的水庫邊?”“好像叫——對,叫酸棗嶺的村西。”“好,知道了,不要著急,一會我就來。”“你可快點呀,天一黑可就沒法辦了...”我的可憐話還沒有說完,對方是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 等了十分鐘,不見人影,又等了五分鐘還是不見人來。僅憑電話里的承諾希望太過渺茫,我急不可耐又摁電話的重撥,除了“嘟”聲沒有回音了,我想完了。正在我灰心喪氣的時候,我聽到有摩托的馬達聲傳來,一個人過來了,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估計有五六十歲了,騎著一輛老舊的50摩托車,摩托車后架有一個很大的工具箱,謝天謝地,不管是誰,救我的終于來了。 老人說:“是你的車扎了嗎?”我說:“是呀,剛才打電話的就是我。”老人邊打開工具箱邊說:“不要著急,你先查一下是什么東西扎壞了你的車胎。”我轉動車轱轆,發(fā)現(xiàn)有一個很小的三角口子,我說:“找到了,有一個小三角口子。”老人過來看了看,說:“這是軋到石頭尖上給割破的,這種道最毀車胎了,好在不大,沒有問題,一會就好。”想不到老人的補胎工具還很全乎,連冷燙膠都有。老人還帶了一瓶肥皂水,不用水盆,把肥皂水抹到充了氣的內胎表面就可以找到破口在那里。看老人鼻子上架了花鏡忙乎我只有在旁邊抽煙的份。 我問他怎么想到把電話號碼留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老人說他們這里山路多,不光摩托車,就是自行車半路扎胎的情況也很普遍,他原先在公路旁擺攤開鋪修車生意倒少,他把他的電話號碼寫到山路旁顯眼的地方,每天待在家里生意倒多起來了。確實,就是在農(nóng)村,有手機的人也多起來了。我說:“一個電話你每次都去嗎?”他說:“是呀,只要方圓二十里以內就是天黑了也得去呀,人家著急著呢,不去怎么行,就是打著手電也得把活給人家干了。”我說:“你不嫌麻煩嗎?”他說“麻煩什么!我待在家里,不用擺攤,不用交稅,掙一個是一個多好呀。” 我和老人就這么聊著,說著說著,深藏在我內心的頹廢讓我禁不住就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我說:“聽說有些黑心的補胎人故意把釘子什么的撒在路上,扎了人家的車胎好有生意做。”老人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嘿嘿一笑說:“當面給我說這話的人并不是你一個人,不過說出這話的倒是都是城里人。就象釣魚,你們城里人會,我們一輩子守著這水庫,竟然沒有一個會的??纯次蚁渥永锏募一铮也坏苎a胎,我還能修車呢!沒有關系,如果你認為是那樣的話,活我還給你干好,分文不收。怎么樣?”說完,老人低下頭只顧干他手中的活了。此時我覺得自己是那么卑微,卑微得我只配和可憐的孤獨相守! 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在山的后面了,水面此時如鏡子一般平靜,這里顯得陰森森的。好在有酸棗花的香味撫慰我,有這可親的老人幫助我,使我不至于落魄,竟然連饑餓的感覺都消退了。“這酸棗花真香啊!”我禁不住感嘆。老人說:“你錯了,這不是酸棗花,酸棗花沒有這么香,這是棗花,大棗的花才有這么香??催@滿山坡的,絕大多數(shù)是酸棗嫁接的大棗,我們這里的人們在這山坡上已經(jīng)做了五年了,今年的花香確實是盛,應該到了結果的時候了。”我說:“和這滿山長刺的酸棗棵子打交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老人自豪地說:“是呀,這里的人們一到開春就上山來,衣服被劃破了,手被扎出血了,但一棵一棵慢慢的做,誰也沒有想到五年下來,滿山的酸棗錁子竟然都變成棗樹了。” 車胎已經(jīng)補好了,老人親自給它充滿了氣。老人把撒落一地的工具一件一件收拾到箱子里,說:“你可以走了,記著我的電話號碼,有問題立刻給我打電話。”我說:“大伯,你收多少錢呀?”老人說:“你要打算給我錢的話,我收費可比別人多。”我說:“大伯,你說多少錢吧,我不給你錢,這山我是絕對出不去的。”老人說:“一般摩托車補胎都是五塊,我收六塊。”我毫不猶豫拿出一張十塊的遞給老人,老人說:“找零的,我沒有帶錢。”我說:“我沒有零錢,大伯,這十塊請務必收下,我不要你找錢。”其實我兜里是有零錢的,但如果我不多給老人一點,我的心里真的很難過去。我執(zhí)意要把我今天釣到的魚也送給老人,但被老人堅決拒絕了。 這個普通的毫不起眼的老人,估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一件讓我感激不盡的事情。我是和這個老人一塊走出來的,上了公路,又檢查了一下我的輪胎,我們就分手了。 走出去很遠了,那棗花的味道仿佛還殘留在我的腦海。它們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卻又執(zhí)著地生長和開放。不要奢華,沒有虛榮,只有能夠結出甜美的果子就已經(jīng)足夠。在田野,在山溝,這樣的植物還很多,這樣的人也很多很多,或許他們說不出自己的理想,也表達不出所謂的成功具體是什么,他們只是默默活著,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而往往就是無數(shù)的他們,才使我們的世界溫暖和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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