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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學中源”說在明清之際的由來及其演變

 愛因斯坦 2007-02-28

“西學中源”說在明清之際的由來及其演變 

王揚宗

        明清之際西方學術(shù)傳入中國之時,曾出現(xiàn)過一種“西學源出中國”的論點。此說雖屬牽強附會,與歷史事實不符,但影響于清代學術(shù)甚巨。近年來,一些學者探討此之由來及其歷史作用等問題,發(fā)表了不少有益的見解(注一)。但是,迄今為止,論者多以為清初遺民學者如黃宗羲、王夫之和方以智等始倡此說,又往往視不同時代的“西學中源”說為一成不變之論,而過分強調(diào)此說對傳播西學知識的消極作用。覈之史實,似非盡然。故筆者不揣淺陋,對“西學中源”說在明清之際的由來及其流傳和演變再略作考察,以求澄清其歷史的真相。鄙見不當之處,謹請識者指正。

自孔子作“春秋”,嚴夷夏之防(注二),夷夏之辨,即嚴格區(qū)分華夏與外族,成為儒家正統(tǒng)思想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儒者以中國為世界的中心,文明之所系,視外族為野蠻低等民族,因此,在對外關(guān)系上,“用夏變夷”(即以中國文明同化外族)是天經(jīng)地義的,而“用夷變夏”則是不可思議的。孟子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注三),就是這種思想的經(jīng)典表述。兩漢以降,夷夏之辨代代相傳,深入人心(注四)。十六、十七世紀之交,利瑪竇(M. Ricci, 1552-1610)等耶穌會士來到中國傳教時,面對的正是這一思想傳統(tǒng)。利氏記其觀感說:“因為他們不知道地球的大小而又夜郎自大,所以中國人認為所有國家中只有中國值得稱羨,就國家的偉大、政治制度和學術(shù)的名氣而論,他們不僅把所有別的民族都看成是野蠻人,而且看成是沒有理性的動物。在他們看來,世上沒有其他地方的國王、朝代或者文化是值得夸耀的。這種無知使他們越驕傲,則一旦真相大白,他們就越自卑。”(注五)利瑪竇注意到中國人對他們的戒心、疑心是其傳教事業(yè)的最大障礙。因此,耶穌會士不大張揚其西來之由,而竭力將西教、西學與儒家學說相比附。從利瑪竇開始,他們就從中國經(jīng)典中尋句摘字,以天主教之“天主”附會先秦儒家經(jīng)典中的“天”和“上帝”,以此向中國人表明天主教與中國思想是相通的(注六)。同時,為了適應明末社會的實際需要,利瑪竇還確立了利用傳播西方科學知識輔助傳教的所謂“學術(shù)傳教”路線。在這一方面,他也把西方科學同中國科學,特別是中國上古科學相提并論。早在西元一六零一年,利瑪竇進京上奏萬歷皇帝一疏中就說:“臣先在本國忝預科名,已叨祿位。天地圖及度數(shù),深測其秘,制器觀象,考驗日晷,竝與中國古法吻合。”(注七)

對此,中國從教學者心領神會,他們發(fā)揮其熟諳典籍的特長,為利瑪竇的中西吻合說找來了不少“例證”。此外,一些為西方科學所吸引的教外學者也隨聲附和。因此,利瑪竇等耶穌會士鼓噪在先,中國學者的附和之聲就不絕于耳。如李之藻(1565-1630)序利瑪竇《天主實義》重刻本說:“嘗讀其書,往往不類近儒,而與上古《素問》、《周髀》、《考工記》、《漆園》諸篇默相勘印。顧粹然不詭于正。……信哉!東海西海,心同理同。”(注八)他與利瑪竇合作翻譯《渾蓋通憲圖說》(1607年),用西法調(diào)合中國古宇宙論中的渾天、蓋天兩說,并以曾子“天員地方”之說與西方地圓說相互印證。徐光啟(1562-1633)同利瑪竇譯《測量法義》(1607年),又自撰《測量異同》(1608年),指出西洋測量諸法與《周髀》和古《九章》中的“句股”、“測望”等方法略同(注九)。熊明遇(1579-1649)序《表度說》(1614年),也以為西學是“古神圣蚤有言之者”,并將《黃帝內(nèi)經(jīng)》中歧伯的“地在天中,大氣舉之”之說同西洋地圓說相提并論(注十)。

與傳教上的天主教補儒論相類似,徐光啟等人還提出了用西洋科學補充中國科學的論點。他們認為:中國上古科學曾經(jīng)很發(fā)達,但是由于秦始皇焚書坑儒而失傳,后人任意揣摩,不得其法,故而至明末中國歷算等格物之學已不及西學,而西方格物窮理之學適可補中學之不足。徐光啟道其翻譯《幾何原本》(1607年)是為了“補綴唐虞三代之闕典疑義”(注十一);熊明遇序《表度說》有云:“西域歐邏巴人四泛大海,周遭地輪,上窺玄象,下采風謠,匯合成書,確然理解。仲尼問官于郯子曰‘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其語猶信。”許胥臣為《西學凡》作“小引”亦說:“禮失而求于野,讀《西學凡》,而學先格致,教黜空虛。吾亦取其有合于古圣之教而已。”(注十二)

耶穌會士傳到中國的西學新舊并陳,其中既有宣傳天主教教義的一類陳詞濫調(diào),也有歐幾里德幾何學和托勒密、第谷天文學等科學知識。在明代中國傳統(tǒng)數(shù)學大部失傳,傳統(tǒng)天文歷法之學停滯不前的前提下,耶穌會士傳到中國的西方歷算之學,盡管遠非西方的最新水平,但已比明代學者掌握的中國歷算之學先進得多。它適應了明末改歷的迫切需要,因而受到一些思想比較開通的中國學者的歡迎。然而明末朝廷在使用西法改歷的問題上一再躊躇,拖延頗久,后來雖然由徐光啟、湯若望(Jean Adam Schall von Bell, 1591-1666)、羅雅谷(Jacques Rho, 1590 -1638)等人編譯成《崇禎歷書》,但直至明亡亦未能頒行。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就是用西法改歷有違于“嚴夷夏之防”的正統(tǒng)思想。在這種形勢下,上述中西學術(shù)吻合說和“禮失求野”之論,其用心就是在名義上尊用中學的前提下,在中學與西學之間建立某種聯(lián)系,縮小中西學術(shù)的隔閡,使西學不至于被保守學者目為異學,以避“用夷變夏”之嫌。這是后來所謂“西學中源”說的重要的思想前提,但還沒有論及中西學術(shù)的源流關(guān)系,所以還不是“西學中源”說。如熊明遇繼其“天子失官,學在四夷”之論后又說:“古未歐邏巴通中夏,通中夏自今上(萬歷皇帝——引者)御歷。”這就取消了中西學術(shù)交流的可能性,更談不上有什么源與流關(guān)系了。

然而,“西學中源”說卻正是沿著中西心同理同的吻合說和“天子失官,學在四夷”這樣的思路發(fā)展而來的。正是熊明遇,稍后就轉(zhuǎn)而倡論“西學中源”說。熊明遇字良孺,江西進賢人,萬歷二十九年(1601)進士。熊氏好西學,他與意大利籍耶穌會士熊三拔(Sabbathin de Ursis, 1575-1620)等交游,于萬歷年間著《則草》一書,后改訂為《格致草》,以西法論天地、動植物等自然現(xiàn)象,約刻于崇禎末年。他在《格致草》自序中說:“上古之時,六符不失其官,重黎氏敘天地而別其分主。其后三苗復九黎之亂德,重黎子孫竄乎西域,故今天官之學,裔土有耑門。”(注十三)在這里,熊明遇把西方天文學的源頭追溯到中國上古的夏商時代。他的結(jié)論是從《國語·楚語》中的一段文字附會而來的(注十四)。他從中西吻合說進而推斷西方天文學是從中國上古傳去的。這是筆者所見“西學中源”說的最早的一例。

熊明遇還指出:“夫不尊不信,無征不信;尊而征矣,竊附于好古之述,或不為妄作也。”可見他提出“西學中源”說是為了抬高西學的身價。所以,他的《格致草》一書,在每節(jié)介紹西說之后,總是附載中土“古圣賢之言,散見于載籍而事理確然有據(jù)”,與西說相符合者,題曰“格言考信”,而與西說相印證,從而說明西說“尊而征”,是可信的,如他在介紹地圓說后,附載歧伯和揚雄等古人論述,在十二重天說后附載《楚辭·天問》的“圜則九重”之說等。與此同時,熊明遇還拈出某些子史傳記所載,行世已久而與西說捍格不合、于理不通之論,也附在西說之后,題之曰“渺論存疑”,以“明乎其不經(jīng)”(注十五)。由此看來,熊明遇在明末中西天文學相爭的年代,提出西方天文學原本中國,其用意實為消除中西學術(shù)的隔閡,便于引進和接受西學。

值得注意的是,在明末崇禎年間提出“西學中源”之論者,不僅有像熊明遇這樣愛好西方科學的學者,也有極力表彰中法的學者。后者的代表人物有檇李陳藎謨。陳氏為明季著名學者黃道周(1585-1646)的弟子。黃氏以理學名家而兼通西法,堅持中國的傳統(tǒng)歷法之學。陳氏主張會通中西歷算,但他特別注意表彰中法。在其撰著的《度測》(1640年)一書中,陳藎謨把《周髀》舊術(shù)與西洋測量術(shù)進行了綜合和會通。該書“首詮《(周髀)算經(jīng)》,次臚諸法,合古今而淺言之,出以己意,發(fā)凡繪圖”,目的在于使“《周髀》大彰,《(測量)法義》彌著”(注十六)。陳氏也有近似“西學中源”說的觀點,其《度測》自敘云:“句股……其法肇見于《周髀》,周公受之于商高”,又說:“《周髀》者,句股之經(jīng),《(測量)法義》者,句股之疏傳。”該書卷上“詮器”一節(jié)中他還明確指出:“泰西之有《測量法義》也,實本《周髀》舊術(shù)而加強焉。”同熊明遇一樣,陳藎謨也沒有就這個論題展開論述,然而,清初學者的“西學中源”論正是由此而來的。

熊明遇關(guān)于“西學中源”的思想為他的友人方孔炤(1591-1655)和孔炤之子方以智(1611-1671)繼承和發(fā)揚。方孔炤曾問學于熊明遇,其時方以智也隨父聞其“精論”(注十七)。方孔炤著有《崇禎歷書約》,其中也有“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的議論;又說:“夫天九重,地如球,自黃帝《素問》、周公《周髀》、邵子(邵雍——引者,下同)”、朱子(朱熹)、沈存中(沈括)、吳幼清(吳澄)皆明地為不墜之形,大氣舉之,則其言皆中國先圣先賢所已言者。有開必先,后來加詳。”(注十八)方以智也重復了“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的論調(diào),其言地圓,也以歧伯、邵雍、朱熹等人之說為證。他的《物理小識》(1641-1664年間完成)一書還大量摘入了《格致草》的內(nèi)容。但與徐光啟、熊明遇等人極力推崇西學不同,方以智認識到西學“詳于質(zhì)測,而拙于言通幾;智士推之,彼之質(zhì)測猶未備也。”(注十九)發(fā)現(xiàn)西方科學也有不足甚至錯誤,這是方以智超越前人之處。他既然不以西學為滿足,便以其家傳易學,與西學“折衷會決”,“因邵(雍)蔡(元定)為嚆矢,征河洛之通符,借遠西為郯子,申禹周之矩積”(注二十)。他還說:“嘗借泰西為問郯……知周公、商高之方圓積矩全本于易”(注二一)。結(jié)果,他從西學回歸到了周易象數(shù)學。這樣,“西學中源”說的意蘊在方以智那里就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徐光啟、熊明遇等人以西學為依歸的會通中西學術(shù)的思想在方以智那里也一變?yōu)橐灾袑W為依歸的會通。

方以智之子方中通(1633-1698)又繼承和發(fā)展了其父的上述思想。方中通著有《數(shù)度衍》(1661年)一書,進一步指出“句股出于河圖,加減乘除出于洛書”(注二二)。在這部數(shù)學著作中,方中通也對“西學中源”說作了進一步的闡述。該書“凡例”有云:“西學精矣,中土失傳耳。今以西學歸《九章》,以《九章》歸《周髀》……”方中通的友人,同時又是方以智的弟子的吳云序《數(shù)度衍》也稱:“歐邏之數(shù)得自吾周公而往也。此吾方小衍氏近從西學穆氏(指穆尼閣Jean Nicolas Smogulecki, 1611-1656)而后歸焉。”(注二三)

由上述可見,“西學中源”說經(jīng)熊明遇、陳藎謨到方以智、方中通,既有繼承,也有發(fā)展和變化。在方氏父子那里,源于中國的西學不僅是天文學,還有數(shù)學、,甚至一切西學;西學的源頭不再是重、黎二氏,而是周公;他們論“西學中源”的目的也不再是為傳播西學,而是要回歸中學。

方氏三代學術(shù),既受到熊明遇和耶穌會士的影響,也得到過一些堅持中法的學者的啟發(fā)。如方孔炤、方以智于黃道周有往來,討論過易學(注二四)。同時,方以智對黃氏弟子陳藎謨的學問及其主張,也有所耳聞(注二五)。方中通的西學源于《周髀》說與陳藎謨的泰西測量學“實本《周髀》”說也是頗為接近的。

這里特別要指出的是:清初黃宗羲(1610-1695)言“句股之術(shù)乃周公、商高之遺”,也是與陳藎謨一脈相承的。關(guān)于黃宗羲主張“西學中源”說,清代雍乾間的著名學者全祖望(1705-1755)在他所撰《梨洲先生神道碑文》中說:“歷學則公少有神悟。及在海島,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嘗言句股之術(shù)乃周公、商高之遺,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竊其傳。有《授時歷故》一卷,《大統(tǒng)歷推法》一卷,《授時歷假如》一卷,《西歷、回歷假如》各一卷。……其后梅徵君文鼎本《周髀》言歷,世驚為不傳之秘,而不知公實開之。”(注二六)全謝山以黃宗羲為清代“西學中源”說的始作俑者,當代學者多加遵信。然觀本文上述,已知其非是。而還必須指出的是,細審全氏《碑文》所引黃宗羲論“西學中源”之語,系出自黃宗羲《敘陳言揚<句股述>》一文,其略云:

句股之學,其精為容圓、測圓、割圓,皆周公、商高之遺術(shù),六藝之一也。自后學之不講,方伎家遂私之。……珠失深淵,罔象得之。于是西洋改容圓為矩度,測圓為八線,割圓為三角。吾中土人讓之為獨絕,辟之為違天,皆不知二五之為十者也。……余昔屏窮壑,雙瀑當窗,夜半猿啼倀嘯,布算簌簌,真為癡絕。及至學成,屠龍之伎,不但無用,且無可語者,漫不加理。今因言揚,遂當復完原書,盡以相授;言揚引而伸之,亦使西人歸我汶陽之田也。(注二七)

此文初刊于黃氏《吾悔集》(1681年),乃作于16791680年間,已屬梨洲晚年手筆(注二八)。全祖望處雍、乾間盛言“西學中源”之時,驟見梨洲此文,見其早于梅文鼎(1633-1721)之說,漫不加察,乃斷言黃宗羲為“西學中源”說的肇始者,實不可信。尤其令人遺憾的是,全氏《碑文》還將黃宗羲論“西學中源”與其早年抗清失敗后避居布算之事相連屬,致使當代學者把黃宗羲之主張此說提早到順治初年(注二九),并進而推論梅文鼎、王錫闡等清初歷算名家之宣傳“西學中源”說都是受到了黃宗羲的影響(注三十),這就距離事實更遠了。當然,黃宗羲與方以智在年輕時就有交往,他預聞此說可能會早一些。但筆者遍檢現(xiàn)存黃氏歷算著作如《授時歷故》、《西歷假如》和《歷學假如》等,皆無此論。故筆者以為,就全祖望所引述的資料和現(xiàn)存有關(guān)文獻看來,黃宗羲論“西學中源”說已近康熙中葉,是其晚年思想。

由前引《敘陳言揚<句股述>》可知,黃宗羲論“西學中源”,批評了尊用西法和黜拒西法的兩派,這顯然是針對清初中西歷法之爭的兩派而言。他的這一態(tài)度,與其同時代而主張“西學中源”說的清初遺民學者王夫之和王錫闡大相異趣。

王夫之(1619-1692)與方以智有交往(注三一),他關(guān)于中西學術(shù)的看法顯然受到了后者的影響。如他襲用了“質(zhì)測”等方以智獨創(chuàng)的詞匯,其論十二重天也以《楚辭·天問》中的“圜則九重”為證(注三二)。與方以智不同的是,王夫之在清初頒行西洋歷法和康熙平反歷獄之后論“西學中源”,出于民族感情,他對西學有更嚴厲的批評和貶抑。其晚年著作《思問錄·外篇》中指出:“西洋歷家既能測知七曜遠近之實,而又竊張子(北宋張載)左旋之說以相雜立論。蓋西夷之可取者惟遠近測法一術(shù),其他則剽襲中國之緒余,而無通理可守也。”(注三三)此外,他還堅決反對西方地圓說。王夫之發(fā)揮了方以智關(guān)于西學“拙于言通幾”和“質(zhì)測猶未備”的思想,在他看來,西方學術(shù)雖然源自中國,但不過“剽襲中國之緒余”,并沒有得中學之真?zhèn)?,可見他是視西學為異學的。他論“西學中源”的用意與熊明遇截然不同;與方以智相比,他對西學抱有明顯的敵視情緒。這種變化,實際上是對滿清入主中原,頒行西歷并任用耶穌會士主持欽天監(jiān)這一系列“用夷變夏”事件的反應。在這個問題上,王錫闡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堪稱典型。

王錫闡(1628-1682)是清初造詣最為精深的天文歷法名家。他兼精中西天文歷法之學,亦深悉西法之所長。但強烈的民族感情使他對滿清統(tǒng)治者行用的西洋歷法持堅決抵制的態(tài)度。針對清廷頒用的《西洋新法歷書》,他發(fā)憤作《曉庵新法》(1662年),力圖在保存中國傳統(tǒng)歷法框架的前提下,容納西方天文學的技術(shù)性成果,而與“西洋新法”相抗衡。另外,他也極力鼓吹西洋新歷原本中國。其《歷說》一文中有云:“《天問》曰‘圜則九重,孰營度之’,則七政異天之說,古必有之。近代既亡其書,西說遂為創(chuàng)論。余審日月之視差,五星之順逆,見其實然。益知西說原本中學非臆譔也。”(注三四)王錫闡與遺民學者多有往還,由此處引語看來,他主張“西歷原本中學”,并非自創(chuàng),而是得自他人。但他發(fā)憤用其所長,力圖為此說舉出更多的證據(jù)。在其晚年答友人的《歷策》一文中,他進一步指出西歷在日月運動、行星運動、交食、定節(jié)氣和授時諸方面,“悉具舊法(即中法)之中,……西人竊取其意,其能越其范圍”(注三五)。然而,對此他并沒有認真地加以分析和論證。實際上他只能指出中西歷法在這些方面略同而已,而無法論證西法原本中學,所以最后他只好強詞代論了。而他論述“西說原本中學”,道中西歷學之同,其目的都是為了貶低西學,表彰中學。

與“西學中源”說相對待,清初從教人士曾一度宣傳過一種中國人種西來說。如《道學家傳》“小引”云:

蓋上古之時,非無書史可考。然經(jīng)秦火之后,古儒真?zhèn)鞯澜y(tǒng),竟多失落。故《鑒》、《史》之所載天地人三氏等以至伏羲,中華典籍,皆無確據(jù)可稽。是以究諸西史,幸神師指示,古經(jīng)尚存,一一詳具其內(nèi)。果見東海西海,同一無二,原同一脈。……未有天地之先,昊天之主宰,無聲無臭,于穆不已,以其全能,命陰陽二氣、火氣水土四元行,開辟乾坤,造成萬匯。乃將土化為人祖,男則名曰亞當,女則名厄襪,配為夫婦,以傳人類。父子公孫,代代相繼,傳至第十三代子孫,名號伏羲者,乃始入中華,為首御之君,畫地始有民居。從茲至今,朝代年紀,一一可考,于西歷參對,符合無差。(注三六)

李祖白的《天學傳概》也有類似說法,而論述較為詳細。其略云:

天主上帝開辟乾坤,生初人,男女各一。初人子孫聚居如德亞(引者按:今譯為“猶太”),此外東西南北并無人居。當是共事一主,奉一教,紛歧邪說無自而生。其后生齒日繁,散走四遐逖,而大東大西有人之始,其時略同??贾穬?,推以歷年,在中國為伏羲氏。既非伏羲,亦必先伏羲不遠,為中國有人之始。此中國之初人實如德亞之苗裔,自西徂東,天學固其所懷來也。生長子孫,家傳戶習,此時此學之在中夏,必倍昌明于今之世矣。延至唐虞,下訖三代,君臣告誡于朝,圣賢垂訓于后,往往呼天稱帝相警勵。夫有所受之也,豈偶然哉?其見之于《書》曰:“昭受上帝”,“夫其申命用休”;《詩》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魯論》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中庸》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孟子》曰:“樂天者,保天下”。凡此諸文,何莫非天學之微言法語乎?審是,則中國之教,無先天學者。(注三七)

這一中國文明西來說,顯然不是中國從教人士的創(chuàng)論,而是來華耶穌會士的大膽假說。它同“西學中源”說一樣,都是在利瑪竇等人用中國經(jīng)典附會天主教和李之藻、徐光啟等人的“東海西海,心同理同”等思想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但兩者的結(jié)論恰好相反。比起“西學中源”說,這一中國文明西來說更加牽強、武斷和大膽。它竟以一句“考之史冊,推以歷年”就斷定伏羲為天主的第十三代子孫,中國人為猶太人的苗裔,甚至中國上古君臣告誡、圣賢垂訓的都不過是天主教的“天學”,這些結(jié)論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對于一貫以華夏為世界中心,文明之所在的中國士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不能容忍。難怪排教的楊光先(1595-1669)見到此說,就抓住不放。

他致書為《天學傳概》作序的許之漸說:“祖白無端造此妖言,出自何典?往時利瑪竇引中夏之圣賢經(jīng)傳以文飾其邪教,今祖白逕謂中夏之圣經(jīng)賢傳是邪教之法語微言,祖白之罪,可勝誅乎?”同書中還說:“祖白之為書也,盡我大清而如德亞之矣,盡我大清及古先圣帝圣師圣臣而邪教之苗裔矣,盡我歷代先圣之圣經(jīng)賢傳而邪教之緒余之矣。豈止于妄而已哉!實欲挾大清之人盡叛大清而從邪教,是率天下無君無父也。”(注三八)

李祖白的《天學傳概》成為楊光先反教的一個突破口??滴跞昶咴露?,楊光先赴禮部具投“請誅邪教狀”,并附呈《天學傳概》等作為證據(jù),終于引起清廷的重視,從而引發(fā)了聞名中外的“康熙歷獄”(注三九)。經(jīng)過一年多的會審,終將湯若望逐出欽天監(jiān),李祖白等人則被處斬。后來,楊光先雖以不知歷法而致敗,但耶穌會士的行徑卻引起了清廷的疑忌。所以,在平反“歷獄”之后,南懷仁等雖重回欽天監(jiān)治理歷法,但監(jiān)務大事則為康熙安插的滿漢監(jiān)正所執(zhí)掌。在康熙為湯若望平反,為李祖白等昭雪之后,利類思(Louis Buglio, 1606-1682)等著《不得已辨》、《崇正必辨》等書,反駁楊光先的《不得已》。其中,雖于歷法、天主教義等與楊書百般辯爭,但對于“伏羲為天主之苗裔”一說,則不敢認真計較。此后在華教士著書亦未倡言此中國文明西來之說。凡此皆可見此說極易招致中國人的反感,故亦為教士所諱言矣。

然而,由于楊光先的批駁,此一中國文明西來說也不脛而走。后來的學者雖不明論其非(以其不雅馴之故),但王錫闡、王夫之等人極力論證西學原本中國,推尊中學,皆隱然欲辟“中國人西來”說之謬。直到乾嘉年間,錢大昕跋《不得已》,仍推崇道:“其抵耶穌異教,禁人傳習,不可謂無功名教。”(注四十)阮元等編撰《疇人傳》,亦摘錄《不得已》中的“日食天象驗”一篇(其中有駁斥中國文明西來說的言論)于該書楊光先傳文之中。錢、阮二人為乾嘉漢學大師,也是當時主張“西學中源”說的著名學者,特別是阮元主編的《疇人傳》一書,更是乾嘉時代論述“西學中源”說的代表作。由此可見,“西學中源”說在涵義上的變化及其流傳,與清初耶穌會士和從教人士宣傳的“中國文明西來”一說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以上初步考察了從明末崇禎年間到康熙中葉之時,“西學中源”說的又來、流傳及其演變。我們看到,此說由于中西學術(shù)之爭而產(chǎn)生,同時隨著中西之爭的發(fā)展而變化。當熊明遇等提出“西學中源”說時,其用心是為了淡化中西之爭,縮小中西學術(shù)的隔閡;然而隨著時勢的變化,此說又成為清初某些遺民學者借以貶斥甚至抵制西學的思想依據(j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康熙中葉以后,康熙皇帝為了熄中西之爭,采納西方科學,也大力提倡和宣揚“西學中源”說,從而使此說成為清代官方欽定的學說(注四一)。康熙宣傳“西學中源”說對于西方歷算學在清代的傳播曾經(jīng)起到過相當重要的作用,但到了乾隆、嘉慶年間,那種貶斥西學的“西學中源”論又逐漸抬頭,成為當時理解和接受西方科學的一大障礙。這兩種傾向的“西學中源”論,有聯(lián)系,更存在著很大的差別,貌同而神異,需要加以區(qū)別。當代學者論及此說,每不顧及于此,以為此說把西學東漸引向了恢復中國古法的道路,甚至以為中國近代科學的落后亦緣于此說之流行。其實,“西學中源”說本身就是隨著時代和學風的變化而變化著。其到清末,也是有一些人借此說主張引進西學,同時另有一些人借以貶低和抵制西學(注四二)。

 注釋

注一  李兆華,“簡評‘西學源于中法’說”,《自然辯證法通訊》卷七(1985年)第6期;劉鈍,“清初歷算大師梅文鼎”,同上刊卷八(1986)年第1期,“清初民族思潮的嬗變及其對清代天文數(shù)學的影響”,同上刊卷十三(1991)第3期;江曉原,“試論清代‘西學中源’說”,《自然科學史研究》卷七(1988)第2期;李迪,“‘西學中原說’的惡果”,《自然雜志》卷十三(1990)第11期;陳衛(wèi)平,《第一頁與胚胎——明清之際的中西文化比較》頁121-140,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樊洪業(yè),《耶穌會士與中國科學》頁218-232,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

注二  蒙文通,《古族甄微》頁5-46,成都:巴蜀書社,1993年。

注三  《孟子·滕文公上》。

注四  安部健夫,《中國人天下觀念》,京都:1956。

注五  何高濟等譯,《利瑪竇札記》頁181,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注六  謝和耐(J. Gernet)著,耿昇譯,《中國和基督教》頁38-46,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

注七  引自黃伯祿《正教奉褒》頁4-5,上海慈母堂1908年第三次鉛印本。

注八  引自徐宗澤《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頁47,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本。

注九  王重民編《徐光啟集》頁82-86,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

注十  《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頁283-284。

注十一  《徐光啟集》頁74。

注十二  《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頁294

注十三  熊明遇,《格致草》“自敘”,清順治初年《函宇通》本,北京圖書館藏。原系清代宮廷藏書。

注十四  也參考了《史記·天官書》、“太史公自序”等。

注十五  《格致草》第一冊十至十三頁。

注十六  陳藎謨,《度測》,清抄本,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圖書館藏書。

注十七  任道斌,《方以智年譜》頁31,安徽教育出版社,1983年。

注十八  方孔炤《周易時論》卷七《崇禎歷書約》,轉(zhuǎn)引自馮錦榮“明末清初方氏學派之成立及其主張”,見山田慶兒編《中國古代科學史論》頁186,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89年。

注十九  方以智,《物理小識》卷首“自敘”,1884年寧靜堂刻本。

注二十  《物理小識》卷首“總論”。

注二一  方以智《浮山文集前編》卷五“寓曼草上”,清初刻本。

注二二  方中通,《數(shù)度衍》卷首,1878年桐城方氏重刻本。

注二三  同上書卷首吳云序。

注二四  任道斌,《方以智年譜》頁100

注二五  方以智《物理小識》卷一頁35。

注二六  全祖望,《鮚埼亭集》頁131,四部叢刊縮印本。

注二七  沈善洪主編《黃宗羲全集》第十冊頁35-36,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按陳訏字言揚,他在1676年從黃宗羲習算,其《句股述》有嘉慶元年駒谷書屋刊本,亦載黃宗羲序文。

注二八  《黃宗羲全集》第十一冊頁476。

注二九  [注一]引江曉原文。

注三十  [注一]引陳衛(wèi)平書頁153

注三一  蔣國保,《方以智哲學思想研究》附錄三,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

注三二  王夫之,《思問錄》頁41,中華書局,1983年;王夫之,《楚辭通釋·天問》,岳麓書社,1990年。

注三三  《思問錄》頁41-44

注三四  引自阮元《疇人傳》卷三五頁9,1896年上海測海山房石印本。

注三五  同前注

注三六  引自《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頁225。

注三七  據(jù)楊光先《不得已》(1929年中社影印本)卷上“與許青嶼侍御書”轉(zhuǎn)錄。

注三八  楊光先,“與許青嶼侍御書”。

注三九  參看安雙成,“湯若望案始末”,《歷史檔案》1992年第3期,和臺灣清華大學黃一農(nóng)教授關(guān)于楊光先與“歷獄”的一系列重要論著。

注四十  中社影印本《不得已》后附錄錢大昕跋文。

注四一  關(guān)于康熙提倡“西學中源”說及其用心,可參看拙稿“康熙、梅文鼎和‘西學中源’說”,《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1995年第3期。

注四二  “西學中源”說在清末的情況可參看:全漢昇“清末的‘西學源出中國’說”,《嶺南學報》1935年第2期;錢鐘書,《管錐編》頁969-970,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重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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