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全家福

家里孩子多，四川人習慣把他們依次排稱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最小的一個叫老么。湯家也是這樣，六個孩子，老大珍妮，老二國祥，老三國和，老四國平，老五國雨，老六國兵。湯家居住在離總府街不遠的一個名叫南巷子的小巷，房舍是座南向北，一進去東西各一間屋，中間一個天井，往里也是東西各一間屋，連著一個小小的后院，廚房在最里面。沒有水井，每天都要去隔壁毛家大院挑水。按說這住房也不算小，只因為人多，便顯得有些擁擠。

戴真來了，幾個表弟把她團團圍住。老六國兵剛五歲最初不認識這個表姐，一會兒便熟了，便纏著要戴真講故事。老大珍妮夫妻帶著幾斤螃蟹趕回來。因為那張照片，珍妮夫妻很過意不去，金少湘特意帶回了照相機專為給戴真拍照。戴真很珍惜那張“右派紀念照”，她在背面注明了日期，小心地夾在一個藍皮日記本里。大表姐珍妮要她打扮打扮重新照一張，她只是抿嘴笑不肯動身。

“都要怪少湘，你老遠地從北京回來找他照一張像，他都躲在暗室說忙，不出來見你，太不像話了。”

“我倒很喜歡呢。大姐夫在暗室確實出不來，”戴真急忙替金少湘申辯，“真的，那天照相館的同志讓我洗臉，是我自己要那么照的，那是我的本相么。”

“本相？”珍妮很不理解，搖搖頭說，“我不懂你，不過不管咋樣，現(xiàn)在讓少湘再給你照幾張。”

“要不，”戴真卻不過她的盛意，只好說，“我們大家合照一張吧！”

“太好了，照全家福了！照全家福了！”幾個小的一聽便鼓起掌來，又跳又喊。

于是湯家姐弟都歡騰起來，都急著去找新衣服。為搶一件小海軍服穿，老五老六撕打起來。舅媽走過去一人一巴掌，罵道：“小祖宗，吵什么吵？不許哭！誰哭不給誰照。”

這一招真靈，兩個果然就都不敢哭。老五國雨六歲老六國兵五歲，爭搶吃穿已成家常事，湯家的人早已習慣。戴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這樣，很覺過意不去，便走過去幫他們穿衣服。兩個小的于是更和戴真親。

照相的時候，兄弟姊妹按大小個排列。這時珍妮才發(fā)現(xiàn)老二國祥不在，因問：“國祥呢。國祥怎么不在？”

“老二么，”她母親索興慧走出來說，“老二批準參軍了，你們不知道么？他在忙他的參軍的事呢。”

“真的么？老二要參軍啦！”珍妮這才聽說，這可是湯家的大事。因此珍妮很高興。

戴真還是小時候見過國祥，對他沒有多深的印象，聽見她們說他，也就不往心里去。兩個小的拉著她，照相他們要和她站在一起。

于是大家站成兩排，前排戴真蹲在中間，國雨國兵一邊一個，后排依次是老大珍妮老二國和老四國平。

“好了，不許動！”金少湘一按快門，這張照片便照成了。

之后，戴真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沒事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她以為這張照片是充滿家庭情趣的，看見它總是快樂的。

李媽幫忙把螃蟹煮出來，幾個小的知道今天戴真是貴客，都顯得有禮貌都搶著干活，搬凳子擺筷子拿碗拿碟的干得很歡。湯鴻鈞夫妻看著很高興。

“李媽，一塊兒吃吧！”舅母見李媽放下螃蟹就又往里走連忙攔住她，一瞅還缺兩只凳子于是又吩咐，“老三老四，快去毛家借凳子！”

一向貪饞的老三國和立刻嘟起了小嘴，老四用胳膊碰碰他說：“要下雨了，快走吧！”

老三老四剛把凳子借回來，瓢潑似的大雨便下了起來。屋子里有地方漏雨，舅母又忙著起身找盆去接雨。

“真妹，你吃！”大表姐珍妮給戴真選了一只螃蟹遞過去，一面小聲問道，“聽媽說你只呆三天就要回北京？”

“是的。”

“現(xiàn)在不是暑假么？”

“現(xiàn)在是運動期間。”

“運動運動，連暑假也要侵占！”珍妮快人快語地說。

戴真咬了咬嘴唇?jīng)]有答話。

這時老五老六一人舉起一只螃蟹正往戴真碗里送。

“小家伙今天也懂事了，曉得讓客人了。”湯鴻鈞笑著這么夸贊了一句，便幫著小家伙把螃蟹送到戴真的碗里。

“夠了夠了，我的碗裝不下了。”戴真謙讓著抬了抬身。